第十九章-萬民之勢
三炷清香三敬茗,香煙滾滾透天庭。 張衡中攜手顏可希,一同跪在沾滿灰塵的暗紅拜墊上,順著兩人的目光望去,神案上擺著剛剛斟入的三杯熱茶,其后有一破舊的銅製香爐,香爐上插著三炷火光微弱的清香,爐后是一塊紅色立牌,立牌很乾凈,與整個神案對比顯得很不搭調(diào),立牌上寫著四個字: 「張府千歲。」 時隔多年,張衡中和顏可希終于又回到了先祖的神位前,這是他們數(shù)十年來,第一次有勇氣重新面對先祖。 兩人都沒有言語,只是在內(nèi)心共同祈求,祈求忠烈侯庇佑此次他們可以順利守護一方神州。 「主耶穌,主耶穌!您最虔誠的神僕艾薇兒,將經(jīng)歷一場九死一生的沙場險境,我們祈求您聆聽我們的祝禱,我們祈求您眷顧您的使者,我們祈求您垂憐她,讓她在這場險境中安全歸來,用最熾熱的、最堅定的心意,繼續(xù)傳播您的福音,阿們,阿們!」 時間過去大半年,耶魯和拉魯兩兄妹早已擺脫核污染的侵蝕,并在張衡中的安排下密集的學習知識,他們的稚氣漸漸脫去,他們的心念逐漸成熟,他們已經(jīng)可以不需要艾薇兒的帶領,只靠自己就能完成一次次奉獻身心般的禱告。 艾薇兒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淚如泉涌,笑靨如花。 宋茂德在梳妝,她穿著和帝姬一樣的華服,化著和帝姬一樣的妝顏,梳著和帝姬一樣的發(fā)髻,戴著和帝姬一樣的玉冠,她貴氣逼人,她美若天仙。 「我也不知道為何對你這般執(zhí)著,用公元時期的話來說,也許我是你的轉世也不一定?!?/br> 「他們都不會明白的,儘管撕下我的皮膚,見到的也只會是我的傲骨?!?/br> 「你的下場很凄慘,你的人生無時歡,但你是公主,所以即便化為英靈,也保持著皇族貴冑的驕傲不是嗎?茂德帝姬?!?/br> 半倚窗沿的夢靈香手指翻飛在洞蕭之上,樂聲悠揚,如泣如訴,哀而不傷,悲而不悵。 這是她唯一作的一首樂曲,名為《宋公主》,為了她的宋公主,也為了送公主。 她這一生沒有愛過任何人,卻獨獨被宋茂德所吸引,那股隱藏在骨血深處的堅韌和驕傲,就像是令她上癮的迷藥,在此亂世中得遇此一佳人,她義無反顧,甘愿終生迷戀沉淪。 龍奉心的意識在與雷衣歡相擁時回歸,他站在廢墟盡頭處,再向前一步,就是滿山遍野的雜草,雜草長得幾乎和人一樣高,此時一陣清風拂來,叢叢雜草彎下堅韌的身軀順風而偃,龍奉心閉著眼,聞著這股略為濕潤的青草氣息。 旋即他發(fā)現(xiàn),鑽入鼻間的還有熟悉的香氣。 意識回歸的他,仍然與雷衣歡緊緊相擁。 「你怎么在這里?」 「因為我想見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學院離這里那么遠。」 「這也是我來的目的,我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一個就是我習得了九尾白狐的咫尺天涯,無論你身在何方,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br> 「另一個,等這場風波結束后我再和你說。」 「所以剛剛在廊道是……?」 「我醒了之后,彈著《清平樂》,就出現(xiàn)在那里了,當時我心里很篤定,你一定會到那里見我?!?/br> 「我自己都不知道會走到哪里,也不知道會見到你?!?/br> 「所以這就是我的心意,看來你的心意不如我?!?/br> 「不,從此以后,我就有兩片逆鱗了?!?/br> 雷衣歡輕撫著龍奉心的胸口,她聽說了,當時龍奉心打算將真龍逆鱗交給她。 「既然你有咫尺天涯,帶我回去學院與廢墟的交界處吧,這樣省得我又走一次。」 「誰讓你走這么遠的?」 「我若不走這一趟,你在歷史廊道即使等到天荒地老也見不到我,而且……我的歷史學家因此晉級第九境了。」 「雖然有點掃興,但你可能得在那個地方見家長了,這片廢墟,是我為巫仙和教宗劃定的墳場,我要用他們的血來澆灌出新的生機?!?/br> 「回去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br> 「什么問題?」 「聽說,你跟我爸說我們只是很好的朋友?」 「我也是逼不得已?!?/br> 「你這個懦夫!你一邊要讓我見家長,一邊又不敢跟我爸坦承?!?/br> 「因為我怕他當場把我給剁碎了?!?/br> 「……」 「歡歡?!?/br> 「嗯?」 「歡歡?!?/br> 「嗯?」 「歡歡?!?/br> 「我在呢?!?/br> 「好可惜??!好不容易有『審判』教宗的機會,但我們才剛剛晉級第六境?!?/br> 「沒事的,我相信奉心會替我們做到,隊友的『審判』,即代表我們的『審判』?!挂钩孙L難得沒有回嘴,因為他心里想得跟李明塵一樣。 「你什么時候掌握這么強大的自我安慰能力了?」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br> 「雖然我們無法面對教宗,但是這座小型修道院最高的也只有第五境,我們就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吧?!?/br> 「李明塵,你忘記隊長說過不要衝動嗎?雖然現(xiàn)在不是隊伍作戰(zhàn),但我們接到的任務只是顧守普通人的安全?!?/br> 「衝動個雞毛,反正兩邊都要開打了,我們打個前哨戰(zhàn)也不為過吧?」 「……」無法反駁,因為夜乘風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況且你那么怕那個瘋女人干嘛,她又不在這里。」 「難道你不怕?」 「我怕?!?/br> 「……」 「夫人,這次若我等有失,神州就拜託您了?!诡伩上W鹁吹膶χ喝A夫人施了一禮,說道。 「尚未戰(zhàn),先言敗,我看你這賢者的主宰之道修得不怎么樣?!?/br> 「終歸要留后路的?!?/br> 「你是真的不如那個龍小子,他是一步都不打算退,只要前路能開闢,為何要留后路?」 「前些時間歡歡帶他來見我,我觀他身上已有道韻,可是沒有晉級第十境?!?/br> 「什么!」張衡中老眼一瞪,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的道,很宏大,但他自己在其中,卻很微小,走的路子與你們每一個成道的人都不一樣?!?/br> 「我也看不懂,但總覺得,你們是比不上他的?!?/br> 「夫人這么看好您的孫女婿?」顏可希并不完全認同春華夫人的判斷。 「婿什么婿,八字才剛一撇。」 「也不是看不看好的問題,反正……算了,你們自己好好弄,結束了我還得回老宅躺躺椅去,這里的躺椅都不如我的舒適。」春華夫人擺擺手,懶得跟顏可希多說。 「放心吧,只要我還睜著眼的一天,我東夷的雷池是不可能讓他們越過半步的?!?/br> 次空間,龍千等人先一步撤去陣勢,朝著龍奉心的氣息趕去,他們十人,已有百年未見。 仍受殘存神力鎮(zhèn)壓的教宗和巫仙,沒有著急,只是各自摸了摸傳訊令牌。 神州歷一百年,八月,慈悲教派與巫仙門舉兩大脈絡之力,匯聚于人文學院后方廢墟處,這一日,秋風如刀,戾氣瀰漫。 龍奉心與雷衣歡愜意的坐在交界處,一人撫箏,一人翻書。 九道強大且熟悉的氣息打破了這份靜謐,龍奉心率先起身,朝九人擁抱而去。 他的眼眶濕潤,只因眼前九人,不再年少。 「小九的尾,在你身上?」 「在她身上?!?/br> 龍奉心將那日的情景細細說來,同時介紹了雷衣歡給九人認識。 「春華夫人的孫女?你小子很可以?。 过埗难凵癯錆M驚嘆,朝著龍奉心比了個大姆指。 「好,好,自此以后,你也是有家的人了?!过埦判Φ瞄_懷,她很喜歡龍奉心身旁的女孩。 「九姊,我一直都是有家的?!?/br> 「那不一樣,不一樣,來,歡歡,讓我們好好看看?!过埲蚶滓職g招了招手,九人圍著她你一言我一句,龍奉心被完全忽略了。 雷衣歡的表情很侷促,這傳說中的九人就像是親切的長輩一樣關懷著她,寵愛著她,不多時,她的墨池空間幾乎被見面禮給填滿。 「以后啊,跟著奉心好好過日子,要是他欺負你了,只要我們還在,肯定幫你教訓他?!过埼宄埛钚臄D眉弄眼說道。 「五哥,你們打不過我?!过埛钚拿鏌o表情地回應著。 「打不過是打不過,但是你敢還手嗎?」 「哈哈哈!」 雷衣歡很開心,也許九祖一開始是因為她是春華夫人的孫女才另眼相看,但是現(xiàn)在她能感覺到,他們把自己當作一家人了,這是真正的愛屋及烏。 他們是奉心的家人,以后也是自己的家人,這種有著厚重靠山的感覺,很好。 「對了二哥,有一件事我想替歡歡和你說一聲。」龍奉心忽然玩心大起,一臉jian笑的說道。 「龍奉心!你敢!」 「她說……唔!」龍奉心的嘴被一雙鮮嫩的唇給堵住了。 雷衣歡表情慌亂,她不是有意這么做,只是她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這一推的力道拿捏的剛好,既不會撞上龍奉心,又能讓他們兩唇相接。 「說什么說,讓我們快樂快樂才是要緊。」龍二笑嘻嘻的說道,剛剛就是他推了雷衣歡一把。 「真希望能看到你們生娃的那天?!过埰咝θ轄N爛,卻發(fā)出了一聲感嘆。 「對啊,抓緊時間,等這次打完了,趕緊生!」龍四和龍六在一旁跟著起鬨。 場面很歡樂,但是從吻中抽離的雷衣歡,看見龍奉心的表情潛藏著很深的哀傷。 雷衣歡是心思細膩的人,她知道她身旁的這十個人都在用一種「強顏歡笑」的態(tài)度面對時光的無情。 他們分別了百年,聚首之時,年華已逝,時日無多。 「好?!估滓職g紅著臉,替龍奉心應下了,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程度的貼心。 「看!看!你小子還不如一個女娃娃?!过埌思拥闹钢埛钚男αR。 「我都還沒說要娶你……??!」龍奉心嘟囔到一半,就被雷衣歡狠狠的揪起耳朵。 「來了?!箽g笑聲嘎然而止,因為教宗和巫仙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不遠的前方。 「《尚書—堯典》是如此紀錄的,圣王帝堯,親九族,平章百姓,協(xié)和萬邦。」張衡中站在人文學院的最高處,口中朗聲道。 一道漾著金光的領域自他開始向外擴散,一圈一圈,無盡綿延,直到覆蓋整個東夷之地。 【編劇】:「張衡中以圣王領域守護東夷萬民,直到山窮水盡?!?/br> 張衡中兩大途徑的力量運轉到極致,這次的戰(zhàn)役他并不參與,他將孤身一人守護整個東夷,四大脈絡之戰(zhàn),數(shù)名成道修練者,數(shù)萬修練者大軍,這是足以毀天滅地的恐怖力量,但是張衡中自信,除非他死,否則東夷萬民決不會損傷一根汗毛。 【慈悲祈愿】。 唐洛雨的身影不停的穿梭在每一處民宅里,她一邊走著一邊施展能力,力量枯竭后,就地休整,而后繼續(xù),如此循環(huán)不止。 東夷的家家戶戶,皆仰頭望著那道可見的領域波紋,他們知曉,這是人文學院的院長在保護他們。 一名中年婦女放下手邊的針線活,帶著一家老小走出家門,她們行進的方向是人文學院。 一名少女揹著籮筐,將家里能找出的食物全都放在里面,牽著年紀尚幼的弟弟,走向人文學院。 一名中年大漢,將自己打造的鍋碗瓢盆、鋤頭斧頭,通通搜刮到一臺推車上,門也不關,直直朝人文學院走去。 農(nóng)民們匯聚起自己僅有的莊稼,婦女們將捨不得穿的完整衣物抱在懷里,孩子們或被牽著,或被抱著,或被扛在肩上,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他們沒有商量,沒有交談,但是都在同一時間做著相同的事。 他們的身軀依舊飢瘦,衣衫依舊襤褸,但是他們的眼神明亮,那是脫去麻木后煥發(fā)的光彩,很微弱,甚至很混濁,但是數(shù)萬雙的眼睛里,第一次散發(fā)叫做希望的光芒。 他們不恨這天來的太晚,他們也不怨時至今日才能拾起尊嚴,因為他們知道,那些人本可以不用管他們,自己逍遙快活恣意瀟灑,但是為了讓他們這些活在苦難中的人,能成為真正的「人」,他們愿意挺身而出,就像當年的玉碎先生一樣。 街道巷弄擠滿了人,他們無聲的前行著,沒有人歌頌,沒有人感嘆,沒有人祈禱,沒有人許愿,在一片沉默中,他們形成了一股連成道修練者都無法達到的勢。 他們不再疼痛了,永遠也不用再忍受疼痛了,他們可以不用祈求慈悲了,因為他們已經(jīng)見到真正的慈悲。 不需要律法,不需要約束,不需要推動,不需要強制,人自然知道什么是好的,自然也想要變得更好,他們會自然的向好的方向靠近,向好的人的地方聚攏。 這就是文明與野蠻的差別,野蠻只看重權力和利益,只看重統(tǒng)治和管轄,但是文明不需要這些,也能做到同樣的事情,達到同樣的結果。 將文明與野蠻區(qū)隔開的始終都不是教育,而是人性的純粹。 「萬民之勢……」顏可希閉眼感受著,這股力量,非一人可有,也非一人可成,它是所有力量的凝聚,所有信念的依託。 萬民之勢一直在增長,彷彿沒有盡頭,他們用最脆弱的身軀,筑成最堅固的高墻。 「是啊……為什么要留后路呢?它一直都在,只是我們沒看見?!?/br> 「這就是上古圣王眼中的人民嗎?」顏可希自語著,將目光重新放回前方,這是他們將要披荊斬棘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