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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天氣漸暖,學測成績公佈卻帶來了兩極化的溫度。 公布當天早修才開始沒多久,就能聽見從三年級大樓傳來的歡呼與哀嚎,而不過兩三節(jié)課,誰拿了滿級分就輾轉(zhuǎn)傳到了校園各個角落。 賀鈴毫不意外地聽到了李盈盈的名字,據(jù)說她的實際得分放在全國也是排名數(shù)一數(shù)二,許多師長進教室后都忍不住要提一提,順便教訓他們這群不上進的小高一。 隔週的全校早會上,李盈盈與其他幾位滿級學子一同上臺接受表揚,訓導主任請幾人挨個分享讀書技巧。 賀鈴活動站得痠疼的腿,聽見隔壁的同學小聲討論著李盈盈的優(yōu)秀,說她不只成績好,事業(yè)也蒸蒸日上,完美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她看向司令臺上的人,李盈盈的臉色比之前好上許多,卻好像消瘦了些,拿著麥克風的手稍一使力就可見骨。 憶起李盈盈討厭她的原因,賀鈴忽然感到悲哀。 李盈盈受人吹捧夸讚,無時無刻都是鎂光燈焦點,然而「完美」一詞成了她的束縛,長久以來活在亮麗的壓力之下,眼里甚至容不了她這般不完美的人。 正如她受人唾棄謾罵后,變得自卑而不自信。 光影相隨,李盈盈的完美背后是多少黑暗,在她對她說出那句討厭之前唯李盈盈本人知曉,他們一個猶如天上繁星引人仰望,一個是地面塵埃遭人踐踏,但同樣生長于暗夜。 …… 那日放學,賀鈴找不到當天發(fā)下來的作業(yè)卷子而去找老師重新拿一份,所以遲了些進圖書館。 早已在柜檯坐鎮(zhèn)的女同學見了她,揮手打招呼,「你今天比較晚喔,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我不知道把今天要寫的卷子放到哪里去了,去了趟辦公室再拿一份。」賀鈴將書包放進休息室,沒有見到本該在里頭整理書本的季桓逸遂問,「怎么沒看到桓逸學長?他還沒來嗎?」 「剛剛有人來找他,出去一段時間了?!?/br> 「怎么這種時候來找他呀?」她坐到季桓逸原本的位置上,接替他的工作。 「不曉得,可能班上有什么急事吧?!?/br> 「這樣啊。」賀鈴應聲后便沒再說話,專心將手里的事情做完。 光陰似指尖流沙,轉(zhuǎn)瞬即逝,稍不留神半小時便已成了過去,當最后一本書被放上推車,賀鈴仍不見季桓逸回來,她坐不住,起身走到柜檯查看是否有歸還的書需要放回架上。 「有今天還的書嗎?」 「就那邊幾本而已,今天一直沒什么人,間到我都快把作業(yè)寫完了?!构駲叺耐瑢W馀光瞄見她靠近,停下手里寫卷子的動作抬頭看她。 「這樣很好呀,一次做兩件事?!官R鈴評估只有幾本書不需要急著處理,于是看了看館內(nèi),確定無人后在柜檯另一張椅子落坐,和隔壁的人聊起來。 她見隔壁同學在寫的題目正是他們今天才在學的部分,道:「你們已經(jīng)教完這個單元了?進度好快,我們才剛開始而已?!?/br> 「那我以過來人的立場建議你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上課,這章東西多到變態(tài),每一題都能讓你解到白發(fā)蒼蒼。看我把這份卷子留到最后做就知道了?!?/br> 「之前就有聽說這是一下的魔王章節(jié)。」賀鈴湊近女同學,故作在她頭上尋找什么的樣子,「我看看你多了多少白發(fā),好可以先做個心理準備?!?/br> 對方笑著戳向她的腰,一句粗話脫口而出,「我去你的,你作業(yè)是寫完了喔?少在那邊耍嘴皮子,趕快把那邊的書放回去然后來跟我當難兄難弟!」 「好啦?!?/br> 賀鈴滑著椅子向桌邊的書靠近,才拿起來一張被壓在下方的紙便飄到了柜檯外,她暗道不好,起身快步繞過桌子撿拾。 「怎么了?」 「有張卷子掉下來了,這是你的嗎?」 賀鈴彎身撿起另一科目的試卷,仔細一看竟發(fā)現(xiàn)和她弄丟的一模一樣,她遞給同樣起身的女同學看,對方卻搖頭說,「這不是我的,我不記得今天有這科的作業(yè)。」 「那會是誰掉的呢?」賀鈴心里有不安在sao動。儘管全一年級的定期考試范圍相同,做到同一份試題的機會很高,但是正巧在同一天撿到她丟的那份實在讓人起疑。 她看向休息室,季桓逸的書包還掛在椅子上,人卻遲遲沒回來,她印象中季桓逸不曾如此擅離崗位,即便離開也不會超過十分鐘。 幸好,又等了一會兒后季桓逸安然無恙地回到圖書館,只是臉色并不好看,在初春日暖的時節(jié),汗卻濕了他鬢邊細發(fā)。 女同學:「學長,你怎么消失那么久?我跟賀鈴很擔心你。」 「啊……抱歉?!顾裼行┗秀保硬⒉粚こ?,拿了書包就要往外走,「不好意思,我等等還有事要先離開,剩下就麻煩你們了?!?/br> 季桓逸拋下這句話后,連回答都沒聽便迅速邁步離去,背影似十萬火急又似落荒而逃。 賀鈴說不上來為什么,就是直覺事情有古怪,可人已經(jīng)走遠她來不及攔,只能壓著惶惶不安的心情等待下一次碰面。慶幸的是后來幾次見到季桓逸,他已恢復以往總是把笑容掛在臉上的樣子,賀鈴才終于放心。 直到春雨悄聲來臨,好不容易從冰凍中復甦的大地重新跌入薄寒,細雨紛紛,浸人肌骨。 賀鈴攏著手呵氣,聽著廊下雨聲陣陣,緩步前往圖書館。為了遮雨方便,她選了條平常不怎么會走、也鮮有人至的路線,空蕩的樓梯只有她的腳步聲在回響。 忽然,一陣窸窣交談聲溶在雨絲打在廊外的桐樹葉,賀鈴側(cè)耳細聽,對方似就在她將要行經(jīng)的路上,她放緩步伐思索是否該換條路走,一個關鍵名字卻忽地鑽入耳中。 「李盈盈,你瘋了嗎!」 已經(jīng)壓低音量的男聲仍能聽出隱忍的怒氣,賀鈴足尖點地,朝聲源靠近了些后在樓梯上方停下,小心探出頭查看。張慎正揪著李盈盈的衣領把人逼到墻邊,向來冷靜寡情的俊容被怒意扭曲,空氣里飄散著的壓抑感一觸即發(fā)。 「對,我是瘋了,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李盈盈低笑了幾聲,「我早說過我看他護著那小胖妹不順眼了,你不是一直沒管嗎?而且你明明也不喜歡他,少在那邊自以為正義使者了?!?/br> 「你知道那是什么嗎?你這樣做會害死他的!」張慎甩開李盈盈,伸手要討回什么,「快把剩下的還給我?!?/br> 「早就全部用掉了?!?/br> 「什么?」 「我說我早就把東西餵給他了,我就想知道這個人人都說要避開的東西能有什么效用。」李盈盈慢條斯理地整理被扯亂的衣襟,臉上還是那副完美的笑,此時令人毛骨悚然,「我一直都很有實驗精神?!?/br> 「你真的……」 一記悶響驟起,讓張慎未完的話消失在震驚中,賀鈴站在臺階上,陰沉沉的天將她半身都罩在陰影中,神情呆滯雙眼卻異常明亮,視線的匯聚點似是階梯下方的兩人,又似是穿透萬物看向了無人知曉的虛處。 僅一小段對話就足以讓她抓住重點。 「你給季桓逸,吃了什么?」 雨勢漸強,霹靂啪啦狠打在桐葉上,一如誰的心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