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冬璽澄落寞的樣子，顏旭時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剛剛看見了那個小機器人……」冬璽澄喃喃唸著，「他是在我眼前失去動力的?！?/br>
    顏旭時頷首，又說了譚艾斯的身體狀況好轉(zhuǎn)后，總得讓他以自己的身體清醒過來。其實小機器人不是失去動力，而是被遠端系統(tǒng)強制關(guān)機?；叵氘敃r，譚予洋和冬璽澄的父母看見他哭得死去活來，肝腸寸斷，也覺得心有不忍。

    但是沒辦法。

    他們等冬璽澄哭到睡著，才悄悄潛入家里，把小機器人帶出來。并留了訊息告訴冬璽澄小機器人他們帶走維修，等修好才送回來。

    父母的嘴，騙人的鬼。

    譚艾斯當然再也沒有回去過。

    手術(shù)進行了很多次，譚艾斯終于以人類的身分開始過著新生活。但他始終對那個小男孩念念不忘，多次跟譚予洋要求想看看他。不過這些事情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所以譚予洋沒有答應(yīng)。

    顏旭時嘆了一口氣，「譚爸也知道對你很抱歉，所以私下讓人幫忙負擔(dān)你的學(xué)費直到你畢業(yè)，譚也是──他一直都在關(guān)注你，雖然……方法是變態(tài)了一點。」

    想到譚艾斯的作法，顏旭時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在所有能受到監(jiān)控的范圍，他收集冬璽澄的一舉一動，集中數(shù)據(jù)在一個管家機器人中不斷撰寫及更新程式語言。這個機器人的一言一行越來越像某人，幾乎會讓人誤以為只是披著不同面貌的冬璽澄。

    不過再怎么像──機器人始終是機器人，有他的極限在。

    譚艾斯清楚，卻無法克制地製造幻象──只要管家機器人一看見他，便會揚起燦爛笑容，開口第一句話肯定是：「艾斯，歡迎回來。」

    顏旭時笑了笑，「該怎么說，這真的很奇妙，看見你甦醒的第一個反應(yīng)──我就知道是真正的你，更不用說是譚了。」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此時，正好愛麗莎的工作結(jié)束，她脫下防護衣，走出了手術(shù)室。乍見冬璽澄先是一愣，旋即露出嫵媚的笑容，「呵呵，又見面了，可愛管家，喔，現(xiàn)在能叫你冬冬了吧？」

    冬璽澄不自覺雙手貼緊褲縫，身子挺直，微微行禮，「你好，愛麗莎小姐?！?/br>
    愛麗莎松開發(fā)束，柔順光滑的頭發(fā)散落下來，讓顏旭時的眼睛亮起了另類的光芒。

    「要不要進去看看？但我得先給你打個強心針，你的肋骨斷了三根，手腳也都有骨折，動手術(shù)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癒合得差不多，最要緊的是大腦──開顱三次，很難說會有什么后遺癥。不過看你跟管家連結(jié)的不錯，沒出現(xiàn)特別的問題，想來不用太擔(dān)心?！顾彶阶哌^，纖長手指輕輕點了點冬璽澄的肩膀，「你該好好感謝譚，沒有他──你絕對會死?！?/br>
    賭著一絲希望、盼著一個奇蹟。

    迎來了一個清醒。

    愛麗莎又朝顏旭時淺笑揮了揮手，說自己還有其他工作要忙，就直接離開了。

    顏旭時的魂也跟著一起被勾走了，他自告奮勇護送人家出去，即便愛麗莎根本不需要。

    冬璽澄站在玻璃窗前，他將手緩緩貼上冰涼的窗。他沒意識到自己靜靜站了多久，畢竟機器人也不會感到腿痠腰疼，直到玻璃窗倒影映出另一個人的面孔，他驀然回身。

    譚艾斯站在他面前，依舊是一身上白下黑的搭配，一雙眼睛極為澄凈，不摻雜任何一點情緒或是慾望。誰能想到他偏執(zhí)起來，可以這么瘋狂。

    冬璽澄深吸了一口氣，像小時候一樣對他下達命令：「把手伸出來?！?/br>
    聞言，譚艾斯想也不想，緩緩將雙手往前伸，他手心朝上，猶如要接住東西一般。

    見狀，冬璽澄邁開腳步，跑了兩三步之后，撲進了他的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腰。那雙停頓在空中的手先是一震，然后又慢慢收回摟住懷中的人。

    冬璽澄用力閉上眼睛，想要深切感受對方的溫度，「你再告訴我一次，我真的不是做夢吧？」

    譚艾斯眼眸一垂，輕聲說：「不是?！诡D了頓，他又說：「我會治好你。」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價，他都在所不惜。

    ＊＊＊

    為了節(jié)省電力，冬璽澄又進入了待機狀態(tài)。

    趁著這時候，譚艾斯進入手術(shù)室，病床上躺著一個纖瘦的人，他的面容看起來相當年輕，第一印象給人感覺像個十七、八歲的青澀高中生。本就白皙的清秀面容在病床上更顯蒼白，戴著氧氣罩尤顯脆弱，彷彿隨時會終止呼吸。

    譚艾斯凝眸看了好一陣子，才伸出手輕輕撫過那張臉頰。額前有一道淺淺的傷疤，是第一次動手術(shù)時留下的。即便現(xiàn)在的技術(shù)精密，仍是無可避免留下疤痕。

    還有后腦，跟頸后，加上為了連接機器人──沿著脊椎骨都是密密麻麻的孔洞。

    這些，他也經(jīng)歷過。

    可是，他沒有把握冬璽澄會跟自己一樣成功。

    手指微微蜷起，然后逐漸緊握。

    icd的解散及沒落是自己的爸爸一手決定的，他留給譚艾斯的技術(shù)里并沒有關(guān)于知覺轉(zhuǎn)移的高階技術(shù)，有關(guān)那些禁忌，全被譚予洋封在了潘朵拉的盒子里，不再讓任何一個人輕易動用。這些是譚艾斯根據(jù)過往經(jīng)驗及記憶一點一滴摸出來的。

    坦白說，冬璽澄的意識能在管家機器人中甦醒──他自己也沒料到。

    足足一個月，其實他自己都逐漸認知到或許這一切只是徒勞無功，僅僅是他的執(zhí)著。

    就像他花了很長時間，才說服自己──譚予洋已經(jīng)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一樣。

    那天，管家機器人即便出了差錯，錯拿烈酒給他，在入口那瞬間──譚艾斯就有所察覺，明明有機會可以把它吐出來?？墒牵耘f吞入喉中。

    好辣。

    是不是能麻痺自己。

    他不太確定自己做過什么，似乎是進入了手術(shù)室，在病床旁跪著祈求──希望這個人可以清醒過來看看一眼。

    看他一眼就好。

    冬璽澄永遠都不會知道，在譚艾斯確定他的意識轉(zhuǎn)移到機器人身上那天──他差點瘋了。如果不叫冬璽澄先出去工作室給他一個冷靜的空間，他怕自己會失去理智。

    他成功了。

    像譚予洋從死神那里搶回他一樣，他也搶回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剩馀不多的珍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