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嘗難止 第13節(jié)
許唯心思太沉了,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哭一場,但眼淚始終流不下來。 她的眼淚在九歲那年已經(jīng)流干了。 許唯一直有個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除了家里人,只有蘇桐知道,那就是她其實不是許致軍葉惠婷夫婦的親生女兒。 她是領(lǐng)養(yǎng)的。 葉惠婷結(jié)婚多年都生不出孩子,眼看著就快四十了,無奈之下聽親戚的話,和許致軍去收養(yǎng)機關(guān)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八歲的孤兒,親戚告訴她,“抱子得子”很有效果。 “領(lǐng)養(yǎng)個孩子之后,心情好了,身體也跟著好了,沒兩年就能懷上?!庇H戚如是說。 許唯就這樣來到了許家。 一開始葉惠婷對她很好,許唯乖巧聽話,滿足了葉惠婷對生養(yǎng)孩子的全部幻想,她一到周末就帶著許唯去街上買衣服,把許唯打扮得很漂亮,她們有過很溫馨的時光,小小的許唯曾經(jīng)躺在葉惠婷的懷里,摟著葉惠婷的腰,告訴她:“mama,我很愛你?!?/br> 葉惠婷當時拍著她的肩膀,說:“mama也愛你。” 然而沒過多久,葉惠婷就懷孕了。 看著葉惠婷和許致軍拿著孕檢報告單興奮地抱在一起,許唯躲在房間里,蜷縮在角落,那時她才九歲,還不會控制眼淚,她一連幾個晚上都哭到睡不著覺,跑到隔壁找葉惠婷,可是葉惠婷孕吐嚴重,沒精力管她。 許唯就這樣意識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抱子得子,她從一開始就是工具。 后來葉惠婷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不再帶她出去逛街,不再給她精心制作豐盛的早餐,甚至不再關(guān)心她。 許唯也開始習(xí)慣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她吃飯時不吭聲,安靜地坐在邊上,還主動提出來住校。 葉惠婷懷孕八個月的時候,許唯從宿舍跑回來,想告訴父母她考了年級第一,卻在門口聽到葉惠婷和許致軍商量,要不要把許唯送給別人家。 “九歲了,而且是個女孩,你堂哥家估計不肯要吧?!比~惠婷說。 “養(yǎng)兩個孩子,開銷太大了?!痹S致軍語氣很煩躁。 許唯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才忍住沒發(fā)出聲音。 后來這事就沒了下文,上初中后許唯從學(xué)校宿舍搬了回來,因為葉惠婷需要她幫著照顧小meimei,許唯開始學(xué)著做飯刷碗打掃衛(wèi)生,為了賺錢買課外書看,許唯嘗試著幫人記筆記做作業(yè),她的字跡漂亮又工整,有時候一次能賺好幾十。 日子就這樣一年一年地過去,許唯在許家慢慢長大。 十八歲那年,許唯拿到遙城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臨行前葉惠婷把她拉到房間,給了她一個信封,里面放著五千塊錢,說明天會給她存進卡里,葉惠婷告訴她:“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br> 許唯很想哭,卻倔強地扭過頭,沒有掉一滴眼淚。 再后來,許唯北上讀書,四年后跟著盛風(fēng)的人回到桐江,除了逢年過節(jié),就沒怎么回過家。 許唯從沒對人說過這些事,除了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喝醉了酒,蘇桐抱住她,許唯忽然就把這個秘密說了出來。 蘇桐夸她堅強,許唯也覺得。 被拋棄過兩次的孤兒,活著就已經(jīng)很堅強了。 畫面轉(zhuǎn)到那天回家,滿桌的海鮮,隨手給她菜刀和砧板的母親,沒什么感情的meimei,只顧著看她帶來什么名貴禮物的父親,其實這些畫面加起來都不足以中傷許唯了,真正讓她感到刺骨心寒的是謝硯寧問她:“一定要這樣喝酒嗎?” 是啊,一定要這樣嗎? 其實她不用把自己過成這樣的,她從211的大學(xué)畢業(yè),不愁找不到月八千的工作,租個幾十平的房子,周末和同事朋友出去玩?zhèn)€桌游,如果閑下來,談個戀愛,日子其實可以很舒服。 可是她做不到,她像一只踩在跑輪上的倉鼠,自虐一樣地跑動,停不下來,停下來她就會寂寞,會被巨大到足以吞噬她的孤獨籠罩。 她有心理疾病,她很清楚。 她這樣的人如果愛人,彼此都受罪。 意識逐漸模糊,腦海中的倉鼠再次站在跑輪上,跑輪轉(zhuǎn)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倉鼠幾次被甩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危險,許唯的心臟猛烈震顫,就在倉鼠被甩出來,重重摔到地上的前一秒,許唯睜開眼。 她小口小口地勻著喘息,視線白茫茫一片。 “做噩夢了?” 旁邊傳來謝硯寧的聲音。 許唯才發(fā)現(xiàn)他們早已不在酒店門口了,謝硯寧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伸過來幫她整理薄毯,他撥開許唯額前散落的碎發(fā),輕聲說:“到家了?!?/br> 許唯的眼眶忽然就酸了。 “我把車停下來,送你進去?!?/br> 許唯搖頭,“不用了。” 她拿開薄毯,攥著手提包,向謝硯寧道了聲謝,然后就急切地下了車。 背過身的一瞬間,她的眼淚落下來。 作者有話說: 最壓抑的一段很快就要過去啦~ 第14章 那天晚上許唯抱著謝硯寧的圍巾倒頭就睡。 沒洗澡也沒脫衣服,罕見地放肆。 醒來后她嘗試著記起謝硯寧昨天給她買的早茶品牌,在外賣軟件上找到,又給自己點了一份,然后她請了一天的假,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昨天她在謝硯寧的車上險些落淚。 謝硯寧帶著某種讓她變脆弱的磁場。 這很不妙。 外賣送到的時候,嚴朝雨給她打電話,告訴她:“姐,我給你找了一個腹肌帥哥,還是中英混血,你什么時候來英國???” 許唯笑了笑,“你自己享用吧,我忙著呢?!?/br> 嚴朝雨嘁了一聲,“真沒意思?!?/br> “你和你媽關(guān)系緩和了嗎?” “早就緩和啦,我來英國第二天她就給我打電話了,跟我道歉,還向我保證,兩年內(nèi)不會給我安排相親。” 許唯低頭喝粥,“她還是很愛你的?!?/br> “她當然愛我,”嚴朝雨語氣很得瑟,“可是我媽和我爸關(guān)系好像越來越不好了,她現(xiàn)在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我身上。” “幾十年夫妻了,也有冷淡的時候?!?/br> “她懷疑我爸在外面有人了?!?/br> 許唯頓了頓,“不至于吧?” “至于!她念叨好幾次了,還催我趕快去盛風(fēng)工作,把公司和錢都抓在手里,可是我不想,我想留英國再攻讀一個碩士學(xué)位?!?/br> “看你自己的意愿吧,小雨,都可以的。” 嚴朝雨依舊沒心沒肺,大咧咧地說:“反正公司有我爸和你,對了,腹肌混血帥哥你真的不考慮?還有睡衣派對哦?!?/br> 許唯假意啐她,“誰知道是不是你挑剩下的?” 嚴朝雨哈哈大笑。 掛了電話之后,許唯一個人吃了早飯,軟糯甜粥順著食道往下滑,卻撫不平她渾身的不適,胃在隱隱絞痛,胸口也疼。 昨天真的喝得太猛,太傷身了,其實兩年前她就胃出血過,當時掛了幾瓶水,三天禁食禁水,養(yǎng)了足足幾個月才緩過來,可惜后來迫于無奈又上了酒桌。 許唯不是一個很惜命的人,但躺在醫(yī)院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活著真好。 吃完之后,她給謝硯寧發(fā)了一個消息。 [謝總,昨天的事很抱歉,謝謝你送我回家。] 很快謝硯寧就回復(fù)她了。 [不用,許小姐身體好些了嗎?] [睡一覺吃了早飯,已經(jīng)好多了。] 許唯又撒了謊。 [許小姐好好休息吧。] 謝硯寧回答得很禮貌疏離,沒有過多糾纏,在許唯意料之中,昨天那些畫面,她和一群四五十歲的男人混在一起,仰頭灌酒,謝硯寧回過神來就會清醒的。 也算是天賜良機,如果沒有昨天的酒,她都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付謝硯寧的追求。 剛收拾完桌上的外賣盒,門突然被人敲響,許唯從可視門鈴里看到葉惠婷的臉,她心里一沉,煩躁地打開門。 葉惠婷一副熱情模樣,“我還怕你不在家呢?!?/br> “有什么事?” 葉惠婷自顧自走進來,換了拖鞋,再一次感慨她感慨過無數(shù)次的話:“這房子真大啊,普通人家掙一輩子錢都買不起,你以后結(jié)了婚,這房子可怎么辦?” 許唯聽到她的聲音就頭疼,“這是嚴董借給我住的,他想收回就收回?!?/br> “你傻不傻?”葉惠婷一副她最懂的樣子,朝許唯眨眼:“只要你賣力給他干活,幫他賺錢,這房子就是你的,他就是想用這房子拉攏你。” 至少他拉攏到我了,許唯想。 “小唯,媽給你帶了點東西,”葉惠婷把兩個塑料袋拎進來,“這個鵝是鄉(xiāng)下家養(yǎng)的,紅燒可好吃了,我已經(jīng)幫你剁好了,還有這個,是曬好的山楂片,你不是老要參加飯局嘛,用山楂片泡水喝很消食去油的?!?/br> 許唯倚著玄關(guān)臺,抱著胳膊問葉惠婷:“有話直說吧。” 葉惠婷的臉上浮出幾分被戳破的尷尬,她直起身子,兩手絞在一起,“小唯,meimei的房子,你看你能不能幫幫忙?” “不能?!痹S唯直截了當?shù)卣f。 “會還的,等她工作了,再加上我和你爸的養(yǎng)老金,我們——” “那就等她工作了再買,我剛工作的時候也沒有房啊?!?/br> “她哪有你這么能干?” 許唯輕嗤一聲,可下一秒,身體的不適又翻涌上來,胸和胃之間的地方一陣陣痙攣,許唯連忙捂住。 葉惠婷沒有注意到許唯的動作,她還在為碰壁的事氣餒,“小唯,我問過人了,書江苑那個樓盤越早買越好,我看七到十八樓都快賣光了,小高層不就這幾個樓層住著最舒服嘛。” “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們是會給我留一個房間還是怎樣?”許唯質(zhì)問道。 別說新房了,連老房子里許唯的小房間也早就改成了許優(yōu)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