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休擰起眉，強(qiáng)行把思緒轉(zhuǎn)到旁處。

    他想起大約自一千五百年前起，再就沒有聽聞過這百年一輪回的魔道巨擘的消息了。看來正是因?yàn)榇藭r乾坤中諸多前輩們找到了他，解決了這一問題。

    “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吧?！庇钟腥说馈?/br>
    此時那魔修轉(zhuǎn)世之身被諸多修士圍住，戒備之意逐漸累加，身上的戾氣也越來越重，雙目泛紅，似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很想爆發(fā)殺人的模樣。

    盧弈嫻慢慢走過去，她是水月坊的前輩，氣質(zhì)溫柔，如水一般悄然籠罩了孩童，消去他周身的魔戾。

    “別怕?！北R弈嫻道，“我們救了你。你身上有些不太好的地方，讓我們幫你檢查一下。”

    孩童忽然低吼了一聲，他身上好像有什么可怕的東西要沖破盧弈嫻的道法，然而因?yàn)榇藭r他還是個未曾修行的孩童，這些魔戾最終還是被盧弈嫻消去了。

    被化解了魔戾之后，孩童看上去雖然還是十分暴躁，卻不似之前那般不可溝通。

    季文謹(jǐn)上前將無跡環(huán)戴在他頭上。她在檢查他身上的魔戾從何而來。

    片刻之后，她起身收回?zé)o跡環(huán)，顰眉道：“他的確是乾坤眾生，不是魔淵中的魔，但……他身上有一顆蘊(yùn)含魔淵之道的魔心?！?/br>
    “魔心在內(nèi)，所以他每一世都受之牽引，成為魔修。乾坤排斥魔淵之道，所以他又百年一死。但因?yàn)樗乔さ谋娚?，所以，死后又會再入輪回……?/br>
    陸漸休已經(jīng)聽明白了。乾坤之道當(dāng)中，最完善的就是魂魄這一部分。這魔修雖攜帶有魔淵之道，但因?yàn)樗乔さ谋娚?，所以乾坤仍予以他輪回，不會像對待那些入侵乾坤的魔那樣對待他?/br>
    但是，這反而成了他痛苦的根源。

    陸漸休想到了他在白骨城中見到的幻象。

    當(dāng)時周圍的怨魂已經(jīng)被驚動，他想拉著雙文律一起逃，雙文律卻不肯走，他不得不留在那里想要把他拽走，這才看見了那個魔修自盡的一幕。

    不對、這不是重點(diǎn)。陸漸休深吸了一口氣。

    重點(diǎn)是那個魔修，那個魔修寧肯提前去死，也想要打破這種百年一輪回，世世不得解脫的命運(yùn)。凡塵眾生雖然同樣壽短，卻總有修行延命、得成大道的機(jī)會。但這個魔修……他的命運(yùn)已經(jīng)被鎖死了。

    他只能一世又一世的輪回下去，受那顆魔心牽引，成為人人懼怕厭惡的大魔。

    “可以將他的魔心剝除嗎？”有人問道。

    陸漸休見諸多修士一一嘗試，卻不能成功。那顆蘊(yùn)含魔淵之道的魔心已經(jīng)和他的魂魄融為一體。

    “如果無法剝除，該怎么辦？”有人問道。

    若能剝除魔心，這個孩童自此以后就可以進(jìn)入正常輪回，但若不能，每百年他都會成為一個極強(qiáng)悍的魔修，掀起一場劫難，使得無數(shù)眾生枉死。

    且不提陸漸休聽聞過的那些有關(guān)魔道巨擘的事跡，只單看幽洲中的那座白骨城，其間累累怨骨無數(shù)冤魂，皆是此魔修的血債！

    陸漸休聽著幾人討論，他們想到一個辦法：將這個孩童送往魔淵。

    他的魂魄里融有魔淵的規(guī)則，乾坤無法收容他，他只要在乾坤一天，就會霍亂乾坤一天。若他在魔淵，走魔淵的道反而會順利許多。

    但他的魂魄又來自于乾坤，魔淵會不會收容他，也是個未知數(shù)。

    這也是一個沒有辦法的選擇。

    魔淵……那時想把一個人送人魔淵可不容易。直到一千二百年赤砂海那場大戰(zhàn)之后，乾坤才對魔淵占足了優(yōu)勢。在此之前，兩個世界一直難分勝負(fù)。若非最后雙文律劈開魔主烘爐，劍光一路斬進(jìn)魔淵深處，現(xiàn)在的乾坤與魔淵孰強(qiáng)孰弱，還是未知數(shù)。但他……

    不對！陸漸休用力眨了眨眼。不要再想了！

    他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

    人們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無論何時，乾坤的道從沒有放棄過它的眾生。但現(xiàn)在他們卻面臨著這個抉擇。

    陸漸休默默地看著幻影的發(fā)展，他也無法有什么想法。這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乾坤已經(jīng)一千五百年沒有魔道巨擘百年一出的傳說，這件事已經(jīng)解決了。而且，要他來看，也給不出更好的解決方式。

    舊事惘然逝如夢，鏡花水月原非真。最初發(fā)現(xiàn)惘然境并給它定名的人，早已昭示了這個道理。

    去日不可追。莫執(zhí)著。

    陸漸休神色漸漸松開。

    正當(dāng)此時，他卻忽見這些幻影都轉(zhuǎn)頭看向一個方向。

    他隨之看過去，那里不是空的嗎？

    “你的情況……”他聽到一個修士對那個方向說道。

    陸漸休反應(yīng)過來，這惘然境當(dāng)中，竟然一直還有一個人！這是一個無法被惘然境記錄下影像的存在！

    乾坤中有這樣修為的存在并不多，是誰在那里？

    陸漸休正在思索，不知這看不見的存在說了什么。之前那個修士道：“那就試試吧?！?/br>
    圍在這里的修士們?yōu)槟莻€人讓出一條通路。擁有魔心的孩童微微仰起頭，好像有人將手蓋在他的額頭發(fā)頂。

    這個人可以除去他的魔心嗎？

    陸漸休正專注地思索著，忽聽一旁的修士幻影對這個人喚了一聲：

    “雙文律……”

    陸漸休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第一個想揍陸漸休的人：雙文律√

    第二個想揍陸漸休的人：討源□

    第三個想揍陸漸休的人：——

    ————

    去日不可追。——《示順生》胡翰

    第57章

    劍閣,峻極峰。

    雙文律把一群小輩嚇得惴惴不安，自己卻跑來找柏崖喝茶了。

    他并沒有真的生氣。若些許小事就擾動了他的心境，那他修得什么自在逍遙？

    雙文律端起茶杯嗅了嗅。柏崖又給他喝聚魂露。雖說雙文律的傷已經(jīng)好了,但柏崖總怕他留下點(diǎn)后遺癥什么的,反正聚魂露喝多了也不傷身，最多不起效化作清水。

    “知涯是不是已經(jīng)恢復(fù)了？請他來你這里喝杯茶吧?！彪p文律道。

    柏崖了然點(diǎn)頭。

    知涯先生一千二百年前隕落于赤砂海,魂魄幸運(yùn)地落回乾坤，在輪回一世后，已重入修行道，只是前塵記憶一直未曾恢復(fù),成了一個散修。諸如此般為乾坤而隕的眾生,輪回時都無法推算所在。這是乾坤為之掩匿天機(jī)的緣故。

    有助乾坤的前因，也不必?fù)?dān)憂輪回。乾坤會護(hù)著他們的。

    知涯先生最近才恢復(fù)部分記憶，找回?zé)o跡觀。他受魔焰所傷的魂魄,正可以用聚魂露休養(yǎng)。

    兩人正閑談間，恰巧岑瑞今天在監(jiān)光堂忙完,回到峻極峰修整過后,又打算出門。

    柏崖叫住他,問道：“你要去哪？”

    “師父、師叔。”岑瑞行禮道,“思過崖的幾位同門還沒出來,我想去看看。”

    雙文律笑看了他一眼,道：“我記得廖素香完成了規(guī)則碎片的任務(wù)?！?/br>
    岑瑞應(yīng)是。

    廖素香當(dāng)時剛完成任務(wù),就聽說了嚴(yán)中杰他們被設(shè)計的事。他們的賭約只剩不到十天就結(jié)束了,她很有幾分急公好義之氣，就想著先去幫幫這群同門小輩,回來再向祖師請教也不遲。沒想到這一回來,就進(jìn)了思過崖,也不知還敢不敢再登起云峰了。

    “讓她來登一趟起云峰吧?！?/br>
    岑瑞胸中舒了口氣。

    他有意放這些同門們一把，卻也不敢直接向師叔提，只好迂回著來，是以明明可以從監(jiān)光堂直接去思過崖，卻先回了峻極峰一趟。

    柏崖等他走了就開始笑。小弟子這點(diǎn)兒心思在他們眼里都明明白白的。

    雙文律也搖頭笑嘆。他在桃姑山上那一走，不止嚇到了那些小輩們，連岑瑞也怕他真的生氣。

    ……

    廖素香垂頭喪氣。

    雖然得以登起云峰，但她并沒有想在這種情況下拜見祖師……

    她和其他同門們已經(jīng)知道錯了。事情鬧得這樣大，自己攪合出來的事卻沒有辦法收尾，還要祖師替他們收尾，丟臉得很，還給祖師找了麻煩。

    嚴(yán)中杰在思過崖給他們幾個后參與進(jìn)去的前輩道歉，認(rèn)為若不是自己的緣故，他們也不會被牽扯進(jìn)來。

    可這與嚴(yán)中杰這幾個小輩們有什么關(guān)系？分明是無跡觀的那個陸漸休忒不講究！好意思設(shè)局陷害小輩！還有萬劍峰的那幾個，不敢堂堂正正地競爭，背地里搞這種歪門邪道，以后別讓她再看見萬劍峰的人！

    廖素香也怨自己。嚴(yán)中杰他們是小輩，自己卻不是。怎么還這么不謹(jǐn)慎，輕易就踩進(jìn)了別人的陷阱？

    不過才第六重天權(quán)境，怎么就如此自負(fù)？

    廖素香越反思越覺得自己處處都是問題。假如她更謹(jǐn)慎一些，假如她沒有被萬劍峰給激怒、假如她沒有急著想要爭個勝負(fù)……就不會輕易被陸漸休利用，到頭來反而成了他攻擊祖師的刀。

    她一步一步往上登峰，登得自己沮喪萬分。

    還未登頂，忽然聽到有人笑。

    “小素香，怎么沮喪成這個樣子？”

    廖素香一抬頭，瞧見洛平瀾正站在前面，忙行禮道：“閣主。”

    “還在為桃姑山的事難過？”洛平瀾笑道。

    廖素香又低落下去：“弟子犯了錯。弟子若是能謹(jǐn)慎些，也不會出事?！?/br>
    “犯錯不可怕，每個人都會犯錯。不會犯錯的人，也不必拜師修行了。但這不是錯?！甭迤綖懙?，“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被別人算計?！?/br>
    廖素香感到撫慰，又有些訝異。

    思過崖，想清楚自己錯在哪里，就可以出去了。可是，若這不是錯，他們錯在哪里呢？

    “青童峰正在教課，那里有一些課，是要學(xué)一輩子的?！甭迤綖懮焓忠环?，撥開眼前的云霧，露出遠(yuǎn)處的景象。

    青童峰是給初入門的凡人弟子所居的地方，那里還有些需要開蒙的孩童，也在上課。

    廖素香遙遙看過去，學(xué)堂中，先生正講到六尺巷的故事。

    這故事廖素香也聽過。講得是兩家爭地，其中一家寫信給在朝中為官的親人，請他出面幫忙。官員回信卻是在勸解，有言道：“千里修書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這家人于是主動讓出三尺來，鄰居知道后，感到慚愧，也讓出三尺來，兩家之間，就形成了一條六尺寬的小巷。

    閣主的意思，是讓她退讓嗎？

    可是萬劍峰的人聯(lián)合陸漸休欺負(fù)她的師弟師妹們，廖素香沒有辦法做到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