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道：“也許決明曾被人無視過……心中留下過陰影，若非如此，怎會把自己當作看不見摸不著的幽魂？”

    話一出口，三人皆是默然。

    楚留香的猜測十分合理，卻太過殘酷。

    若當真被人無視，是得無視多久，才能留下如此之深的陰影？竟能讓趙決明在醉后真情流露時失態(tài)至此？

    唐天縱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喃喃出聲：“……可他為何要說對不起？”

    那般愧疚難過，應當還有別的事讓趙決明在意萬分。

    展昭看向身旁的絳衣少年，對方仍舊是一副醉意朦朧的模樣，但步伐卻很穩(wěn)，迎著皎潔的月光，眼中閃爍著點點星光。

    “決明——”

    展昭有話想說，未組織好語言便下意識喚出了少年的名字，趙決明側首看他，安靜地等他開口。

    此時他便與平日一模一樣了。

    比起“決明”，展昭方才更想喚的是……“殿下”。

    即使兩人樣貌不同——太子眼角微微下垂，更顯溫和乖順；趙決明卻是眼角微揚，即便為人耿直，偶爾卻也會因樣貌的緣故顯露幾分桀驁。

    從樣貌方面來說，兩人可以說是截然相反。

    展昭微微垂眼，再抬眼時看向趙決明，試探著喊道：“殿下……”

    趙決明對這一稱呼毫無反應，反而揣著手，看著自己的影子，自顧自地埋頭往前走。

    展昭腳步微滯，不知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呆了一會兒，心情復雜地跟上趙決明的步伐。

    趙決明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影子，有些茫然。

    處于醉酒狀態(tài)的趙決明做事全憑心意，做事沒有前因后果，清醒后也會遺忘自己的行為，但這并不意味著他腦子糊涂到了極點。

    有人喊了他殿下。

    趙決明想。

    但他……似乎已經(jīng)不是殿下了。

    第101章 醉憶舊夢（二）

    夢境紛亂不已，孤寂無垠的荒野被無數(shù)的七彩泡泡包圍。泡泡中有烽火連天，有盛世繁華，有無助悲鳴，有刀光劍影，形形色色的光影從身邊掠過，化作泡影。

    趙決明從中走過，步伐緩慢而堅定。

    煙霧騰天的城池，一望無際的長路，當他從中走過時場景變換為狂風呼嘯的北境；

    大雪紛飛，如同死一般的寂靜將他淹沒，又在下一瞬化作吵吵嚷嚷的喧嘩；

    面目模糊之人大聲地嘲諷譏笑，言語變?yōu)槔麆⑺灤?/br>
    深陷泥潭掙扎之人向虛空中伸出雙手祈求援助；

    平地高樓依次而起，歷經(jīng)歲月摧殘后坍塌崩碎；

    初升的嬰兒面容不斷變化，逐漸成熟，最終變?yōu)榘苍數(shù)拈]著眼、滿是皺紋的面孔……

    ……

    太陽于轉瞬間東升西落，數(shù)年眨眼而過，荒野上花開花落草木枯榮皆在一瞬。

    荒野上行走之人形單影只，在狂風中邁步前行，如同出鞘的利劍，所向披靡無所不懼。

    前方天光大亮，荒野一點一點破碎。趙決明開始狂奔，身后荒野消失在虛無之中，他舉目四望，空無一物，不由腳步微緩，僅僅是這一瞬的停頓，他便向下墜落，落于無盡黑暗之中。

    他睜開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面對著他的光球，平靜地道：【太亮了。】

    一瞬的停頓后光閃的更猛的，系統(tǒng)憤怒道：【你醒來后對擔心你的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嗎？！】

    趙決明默默地用被子蓋住臉：【謝謝你的擔心，但真的很亮。眼睛要瞎了?！?/br>
    【……】停頓片刻，系統(tǒng)說，【好了，你出來?！?/br>
    趙決明探出頭，系統(tǒng)發(fā)出的光變得微弱，正漂浮在床畔，光芒溫暖而不刺眼。他吸了口氣，又呼出，并沒有向往常一般立刻下床。

    【我不記得昨夜發(fā)生了什么。】趙決明道，【我喝醉了？】

    系統(tǒng)沉默了一下。

    【醉得相當徹底。你大概不會想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嗯。】趙決明道，【其實能猜到一點?！?/br>
    系統(tǒng)問：【要我為你展示一下么？展昭喊了你殿下，不過你沒反應?！?/br>
    趙決明望著床頂思考。

    他拒絕了。

    【不必了。我知道這件事就足夠了?！?/br>
    若非送別葉菁等人時被觸動心事，回憶起漂泊無定數(shù)千年的時光中無人望見他的孤寂，趙決明便不會心不在焉，以致喝下茶碗中的酒。

    那些記憶被趙決明壓在心底，畢竟如今的他看得見摸得著，人人都會給予他回應，本不該再想起那些令人難過的場景。

    可他們都看著他。

    被趙決明救下的人們眼里都是他。

    ——他不再是無能為力的旁觀者。

    這一念頭在趙決明心中冒泡，慢悠悠地升高，膨脹，摻雜著夢中不甚清晰的回憶，占據(jù)了他的心神，動搖不已，以致魂不守舍。

    酒醉后的行為記不太清，夢境卻記得一清二楚。

    有人酒后吹牛，有人酒后撒潑，有人酒后亂性。撒潑總比亂性強，趙決明如此判斷。他醉酒后的行為或許有些——突出，但應當沒有什么大問題。

    趙決明神清氣爽地出門，樓下圍著的幾人一齊抬頭直直地看向他。

    “早安?！?/br>
    趙決明禮貌地問好，走下樓梯。

    萬里無云，陽光明媚，街道上人來人往，如今已近正午，趙決明醒得太晚，甚至錯過了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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