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一月了，終于有點冬天的樣子。
從窗邊看去，道路兩旁都是光禿禿沒有樹葉的大樹，掛上了裝飾燈串，倒沒有蕭條冷落的感覺。
下月底就是圣誕節(jié)了，平安夜就是鄭雪廷的二十八歲生日，孫景延邊想著要準(zhǔn)備什么生日禮品，邊啜了一口拿鐵咖啡。
好苦！怎么加了牛奶還那么苦！孫景延的眉頭都要皺成一座小山，她還沒到能懂得品嚐咖啡回甘的年紀(jì)，多喝一點還會興奮到睡不著。或許她應(yīng)該點杯果汁，而不是裝作大人的模樣，硬著頭皮點了杯咖啡。雖然，她也不小了，早該是個大人。
看著對面一臉清冷的jiejie，一口一口品嚐著甜食，嘴角終于露出了笑容，讓孫景延覺得不枉此行，就算她不喜歡甜食，jiejie喜歡就好了。
「雪廷姐，你就該多出來走走的，老是宅在家又不運(yùn)動，對身體不好。你看，要不是我拉你出來的話，能吃到這么好吃的甜點嗎？我沒介紹錯吧？」孫景延笑得眼睛瞇起來，靠近顴骨的位置還有淺淺的印第安酒窩。
「嗯，的確很好吃?！灌嵮┩Ⅻc點頭，又把一口甜食送進(jìn)嘴里。
「就知道你喜歡這些烘焙的甜食，我可是有做過資料搜集的，這間店是十大名家水準(zhǔn)烘焙店，而且是少數(shù)早餐都有在賣甜點的呢?！箤O景延說得神氣，也不忘貼心地把自己那份糕點也遞到鄭雪廷的面前。
待會再點份三明治吃就好，既然jiejie喜歡，就都給jiejie吃吧，難得有胃口。孫景延心里想著。
「嗯嗯?！灌嵮┩⒆匀欢坏亟舆^孫景延的好意。
「待會真的不跟我一起去朵朵的簽名會嗎？」
朵朵，李蓓朵的藝名，剛發(fā)行了迷你專輯，發(fā)行首週盲成為每週銷量排行的冠軍。孫景延借簽名會的機(jī)會，把終日悶在家里的鄭雪廷帶出門呼吸新鮮空氣。
「不去?！箶蒯斀罔F想也不想就拒絕。
「可是你買那么多專輯，又從她初出道就支持到現(xiàn)在，你就不想看看她真人嗎？」
「不想?！估^續(xù)直截了當(dāng)?shù)木芙^。
孫景延始終不明白，寧愿花那么多錢去購買專輯和週邊商品給予支持，卻怎么也不肯去親眼看看所支持的偶像，到底是怎么樣的心態(tài)。支持偶像，難道不都想親眼看看對方，跟對方說幾句話嗎？不過鄭雪廷確實不像歌迷，除了會花錢之外，好像并不留意偶像或演藝圈的動向，實在奇怪得很。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該不會是怕親眼見到偶像害羞吧？」孫景延挑起一邊眉毛，壞笑著說。
鄭雪廷沒有直接回應(yīng)，馀光瞥了一眼旁邊的大行李箱，「我?guī)湍惆褜］嬁傅綍鐾猓渌憧粗k?！咕退阈欣钕溆休喿?，遇到梯級時獨(dú)自搬上搬下仍會很吃力，有人幫忙一下會輕松一些。
「你不等我一起回家嗎？你忍心我一個人扛那么多專輯回家嗎？」孫景延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她看，語氣也甚是委屈。
「所以我說不要帶那么多……」鄭雪廷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六十張專輯，全被孫景延帶過來了。
「可是數(shù)量要多才能在臺上多待一會跟朵朵說話啊。我看網(wǎng)上的影片，有個買三十張專輯的男生，就在臺上待了三分鐘呢！」
「那你應(yīng)該能待一首歌的時間?！?/br>
「真的不等我一起回家嗎？」
「以她的人氣，簽名會至少要辦到黃昏吧。」
「對啊，所以我已經(jīng)打聽到一家餐廳，聽說晚餐很不錯的?！箤O景延挑挑眉，眨眨眼，一臉期待地看著鄭雪廷。
沒什么是一頓美食搞不定的，如果有，就兩頓。
鄭雪廷還是搖搖頭，「我想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是漫長的星期一。財報季要忙的事有很多，得留意美股那邊的市場反應(yīng)。費(fèi)半拉升得太急，最近股市太熱絡(luò)，我有點不放心?！?/br>
「噢，好吧，你工作比較重要?！箤O景延撅起嘴，雖然失落但不能任性。
等待鄭雪廷用餐完畢，無所事事的孫景延扭頭便見不遠(yuǎn)處的另一桌，幾個女孩們手中也拿著專輯，聊得興高采烈，「是朵朵的歌迷！好想去跟她們認(rèn)識一下喔?！箤O景延也想?yún)⑴c討論。
「到會場再認(rèn)識吧?！箤τ趯O景延的熱情，鄭雪廷早已見怪不怪，但不代表別人不會被這樣的熱情嚇到。
孫景延歪著腦袋思考著，「新的mv可有意思了，像電影一樣，感覺還有很多意涵還沒被破解出來，說不定她們會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呢！我覺得——」但見鄭雪廷所有動作頓住，錯愕地發(fā)著怔，那視線不在自己身上，孫景延要說的話也停在嘴邊，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去。
在孫景延身旁，站著一位落落大方，甚有知性美的長發(fā)女生。稱身的小西裝外套，卡其色的七分褲，踩著細(xì)跟高跟鞋。女生有雙靈動有神的眼睛，孫景延霎時間，有種看到了李蓓朵的錯覺，她倆眉眼間有點相似，五官都很精緻連身高也相去不遠(yuǎn)，屬于嬌小的女生。
「鄭雪廷……好久不見?！古哪抗忉斣卩嵮┩⑸砩稀?/br>
一種玫瑰混雜木蘭的花香撲鼻而來，還有一點點黑加侖的氣味，和像海風(fēng)一樣的濕潤感。這種香氣，孫景延聞過。香氣的來源，正是這位低聲呼喚鄭雪廷名字的女生。鄭雪廷明明說過，這款香水無法在外頭買到的。
「朋朋……朋友嗎？」孫景延有點慌亂，但深知道這兩位絕對不只是朋友，馬上讓出自己的座位，「jiejie你坐！」邀請女生坐下，再走到鄭雪廷身旁落座。
「謝謝?！古鷽]有拒絕，笑著接受孫景延的好意。
鄭雪廷的臉色變得蒼白，藏在桌下抓住褲子的手，劇烈顫抖著。
緊張，鄭雪廷現(xiàn)在非常緊張。察覺到不妥的孫景延不動聲色地伸手握住jiejie的手，讓她有個依靠。
「那個……」孫景延回頭看向女生，揚(yáng)起一貫的笑容，爽朗地介紹說：「我是雪廷姐的室友，我叫孫景延，二十四歲，一米七二，雙子座，新聞系大學(xué)生，目前單身。jiejie你呢？」
「高姿妍。這是我的名片。」高姿妍禮貌地向?qū)O景延遞上名片。
「我們真有緣，我跟jiejie的名字尾巴是一樣的發(fā)音耶！」孫景延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名片，「嘩——品酒師！好厲害！」不吝嗇的夸獎。
「不會?！垢咦隋悬c不適應(yīng)孫景延的自來熟，但有這么一位會炒熱氣氛的人在，至少比彼此相對無言的尷尬來得好一些。
「姿妍姐的酒量一定很好！」孫景延說。
瞥見鄭雪廷蹙著眉，高姿妍抿抿嘴，試著解釋：「人們都以為品酒師一定喝很多酒，但其實不是，我們吐掉的酒比喝的酒還多。」
「吐酒？」孫景延從沒想過還可以這樣。
「因為很多時候都要一次過品評幾十款酒，不太可能都喝進(jìn)去。所以都會預(yù)備吐酒桶，品過了香氣和味道，就會把它吐掉。不過偶爾碰到很喜歡的酒，還是有可能會喝下去。」高姿妍回答時不經(jīng)意地觀察著鄭雪廷的反應(yīng)，還好解釋過后，鄭雪廷的表情緩和一些，沒那么緊繃難看。
「吐掉不會很浪費(fèi)嗎？葡萄酒不是都很貴？」孫景延像個好奇寶寶般發(fā)問。
「有些吧。但像在歐美，葡萄酒跟啤酒一樣常見，真正有陳年潛力值得收藏的葡萄酒不到一成，更多的是適合即飲的葡萄酒。所以真正貴價的葡萄酒并不多，而真的能品出葡萄酒好壞的人也不多。」
「聽起來就很專業(yè)，姿妍姐真厲害?！?/br>
「別叫姐了，我沒比你年長多少?！?/br>
「那……姿妍？」孫景延笑起來，突然想到開場白都說過了，應(yīng)該要給予她們空間說說話，「啊——姿妍你口渴了吧？想喝什么？義式？拿鐵？美式？還是牛奶、果汁？」
「冰美式就好，謝謝?！?/br>
「稍等一下，馬上為你送上冰美式！」
孫景延離開之前還拍了拍鄭雪廷的手，著她放輕松，但鄭雪廷實在無法放松下來。孫景延一離開座位，她便握緊了拳頭，連肩膀也微微發(fā)抖。
「三年多了吧？你好像都沒有變。有室友照顧你，我就安心了?！垢咦隋部闯鲟嵮┩⒌木o張，以平緩的口吻，像是老朋友般間話家常，「我現(xiàn)在生活很規(guī)律，沒有什么多馀的應(yīng)酬。上班的時間很自由，除了酒展和酒會期間忙一點外，平日都挺間的。有時候會去學(xué)校給學(xué)生上課，也不是天天都會品酒。別看我資歷淺，我可是短時間內(nèi)追進(jìn)度追回來的，拿到wset葡萄酒四級認(rèn)證的人可不多，所以連老前輩有時也要給我點面子。」
若不是鄭雪廷微微點了下頭，高姿妍都以為她沒有把話聽進(jìn)去。
可是等了一會兒，也等不到鄭雪廷開口說話。
「三年沒見，就沒有任何話想跟我說嗎？」高姿妍盯著低頭沉默，連正眼都沒看過自己的鄭雪廷，「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說些什么嗎？我可是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似乎，你不想聽?！?/br>
鄭雪廷抬頭看高姿妍一眼，在目光交接時又快速低下頭，小聲地問：「香水……不學(xué)了嗎？」
她還記得。高姿妍總算欣慰地笑了笑，她還記得曾經(jīng)描繪過的夢想。
「接觸過葡萄酒之后，發(fā)現(xiàn)葡萄酒比香水更有趣。香水只能用聞的，但葡萄酒可以聞也可以品，有時聞起來跟喝起來的味道完全不一樣，真的很有趣?，F(xiàn)在想來，沒去成格拉斯學(xué)調(diào)香，也不見得是什么壞事。你呢？過得好嗎？」
「嗯……」
高姿妍啞然失笑，鄭雪廷似乎是鐵了心不透露更多。眼前的人明明很熟悉，伸手可及，卻隔著無法跨越的距離。鄭雪廷的心門鎖上了，而高姿妍沒有鑰匙。
「宥莉一直很擔(dān)心你，雖然不知道你們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她總說是她做錯才會害我們變這樣。但我不覺得她有什么過錯，就算你不想再見到我，也沒有必要連宥莉也不見一面。有幾個人能像你和宥莉一樣，從不會說話就開始玩在一起？這么難得的友誼，不值得為了我一個人而放棄。你放心，我不會向她打聽關(guān)于你的事。我想，你今天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表達(dá)得很明確，我不會打擾你。所以，跟她聯(lián)絡(luò)吧，她手機(jī)號碼沒有改變?！垢咦隋銖?qiáng)擠出笑容，不想眼前人感到太多的負(fù)擔(dān)，即使再難過，也不想她發(fā)現(xiàn)。
「對不起……」鄭雪廷低聲說。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三個字。」高姿妍舔了舔乾得發(fā)緊的嘴唇，深深吸了口氣，「不過，這三個字我收下了，以后別再覺得對不起我，你沒有虧欠誰，要還的早還過了。要說對不起的話，我也對不起你，畢竟，我也沒有做好?！?/br>
「你沒有錯……」
「喜歡可以是一個人的事，但關(guān)係是彼此的事。我們都有做錯的地方，才會走到今天連對話都尷尬的地步不是嗎？」
無言相對，彷彿笑比哭更可悲。嘴角千斤的重，高姿妍想笑，卻也笑不出來。想像過很多種二人再次見面的情景，早知道以鄭雪廷的個性，只會給予叫人感覺窒息的沉默。
誰會想到曾經(jīng)相愛的人，重逢之時竟然如此無能為力。即使靠近，也被滿地荊棘擋了去路，更別說彼此身上的刺。
「姿妍，你的冰美式?！?/br>
一隻修長的手，拿著咖啡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高姿妍竟松了口氣，多少要感謝孫景延朝氣蓬勃的聲線打破了空氣的靜默。
「多少錢？」高姿妍翻找著手袋里的錢包。
「不用啦，才幾十塊，我請你喝就好。」
見孫景延的手還懸在空中，高姿妍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咖啡以及發(fā)票，本想查看發(fā)票上的價錢，卻發(fā)現(xiàn)上面寫著一串?dāng)?shù)字，是手機(jī)號碼。雖然平常也收到不少人送上聯(lián)絡(luò)方式，想要追求自己，但現(xiàn)在的高姿妍完全沒有心情去應(yīng)付追求者。
「雖然我也是單身，可是——」但見孫景延微微搖頭，打眼色瞥向鄭雪廷，高姿妍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會錯意，「那就謝謝你的咖啡?！勾蟾胖皇窍胨较抡?wù)撪嵮┩⑾嚓P(guān)的事。
「姿妍喜歡就好?！箤O景延暗中比了個電話聯(lián)絡(luò)的手勢。
「我還要去工作，先走了，再見?！?/br>
鄭雪廷看著高姿妍離開的背影有些恍惚，思緒飄到好遠(yuǎn)好遠(yuǎn)，連呼吸都忘記。
「雪廷姐……」孫景延輕輕握著她依舊發(fā)抖的手，她手心都是汗。
臉色蒼白如紙，肌rou繃緊得掰不開她的手指，孫景延第二次看到這樣的她，像是墜入了深淵卻忘了掙扎一樣。
「雪廷姐深呼吸！」孫景延按著她的肩膀，讓她面對自己，「聽我說，來，吸氣一、二、三、四，吐氣一、二、三、四……」
半晌以后，空氣里殘留的香水味也消散以后，鄭雪廷才真正回過神來。
看著孫景延替她用紙巾拭去臉上的眼淚，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好點了嗎？不然我送你回去吧?！辜词挂艞壠诖嗽S久的簽名會，孫景延也會無怨無悔地選擇照顧眼前的jiejie。
沒有她，又怎么有可能參與簽名會呢？機(jī)會也是jiejie給予的，這次不能參與，還有下次機(jī)會，jiejie比較重要。
「我沒事……」
「你這樣我不放心?！?/br>
只三個字都說得氣若如絲，孫景延怎么能放心得下？
「她離開了，就好了……」鄭雪廷抬頭看向?qū)O景延，神色似乎放松了些，「到會場外，你幫我叫車就好。」
「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沒事的，只是一個意外。你去吧，我還懂得照顧自己，我可是jiejie啊?！?/br>
「你是jiejie倒是有點jiejie的樣子??！老要我替你cao心?！箤O景延嗔怪地瞪她一眼，可語氣又在下一秒放軟下來，「那你到家要發(fā)訊息跟我說一聲，好不好？」
「嗯?！估硖澋泥嵮┩Ⅻc點頭，她好像總是要別人替她cao心。
為什么連簡單的應(yīng)對都做不好？她的手，除了發(fā)抖，還能做些什么對別人有益的事？鄭雪廷看向窗外，她就像那些沒有花也沒有葉的枯枝，沒有光澤，也沒有朝氣，或許一折便斷，卻不曉得有什么值得小鳥對她青睞，愿意停留在她身上。她不過是，一事無成，連好好道別都做不到的人。
從窗邊看去，道路兩旁都是光禿禿沒有樹葉的大樹，掛上了裝飾燈串，倒沒有蕭條冷落的感覺。
下月底就是圣誕節(jié)了，平安夜就是鄭雪廷的二十八歲生日，孫景延邊想著要準(zhǔn)備什么生日禮品，邊啜了一口拿鐵咖啡。
好苦！怎么加了牛奶還那么苦！孫景延的眉頭都要皺成一座小山，她還沒到能懂得品嚐咖啡回甘的年紀(jì)，多喝一點還會興奮到睡不著。或許她應(yīng)該點杯果汁，而不是裝作大人的模樣，硬著頭皮點了杯咖啡。雖然，她也不小了，早該是個大人。
看著對面一臉清冷的jiejie，一口一口品嚐著甜食，嘴角終于露出了笑容，讓孫景延覺得不枉此行，就算她不喜歡甜食，jiejie喜歡就好了。
「雪廷姐，你就該多出來走走的，老是宅在家又不運(yùn)動，對身體不好。你看，要不是我拉你出來的話，能吃到這么好吃的甜點嗎？我沒介紹錯吧？」孫景延笑得眼睛瞇起來，靠近顴骨的位置還有淺淺的印第安酒窩。
「嗯，的確很好吃?！灌嵮┩Ⅻc點頭，又把一口甜食送進(jìn)嘴里。
「就知道你喜歡這些烘焙的甜食，我可是有做過資料搜集的，這間店是十大名家水準(zhǔn)烘焙店，而且是少數(shù)早餐都有在賣甜點的呢?！箤O景延說得神氣，也不忘貼心地把自己那份糕點也遞到鄭雪廷的面前。
待會再點份三明治吃就好，既然jiejie喜歡，就都給jiejie吃吧，難得有胃口。孫景延心里想著。
「嗯嗯?！灌嵮┩⒆匀欢坏亟舆^孫景延的好意。
「待會真的不跟我一起去朵朵的簽名會嗎？」
朵朵，李蓓朵的藝名，剛發(fā)行了迷你專輯，發(fā)行首週盲成為每週銷量排行的冠軍。孫景延借簽名會的機(jī)會，把終日悶在家里的鄭雪廷帶出門呼吸新鮮空氣。
「不去?！箶蒯斀罔F想也不想就拒絕。
「可是你買那么多專輯，又從她初出道就支持到現(xiàn)在，你就不想看看她真人嗎？」
「不想?！估^續(xù)直截了當(dāng)?shù)木芙^。
孫景延始終不明白，寧愿花那么多錢去購買專輯和週邊商品給予支持，卻怎么也不肯去親眼看看所支持的偶像，到底是怎么樣的心態(tài)。支持偶像，難道不都想親眼看看對方，跟對方說幾句話嗎？不過鄭雪廷確實不像歌迷，除了會花錢之外，好像并不留意偶像或演藝圈的動向，實在奇怪得很。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該不會是怕親眼見到偶像害羞吧？」孫景延挑起一邊眉毛，壞笑著說。
鄭雪廷沒有直接回應(yīng)，馀光瞥了一眼旁邊的大行李箱，「我?guī)湍惆褜］嬁傅綍鐾猓渌憧粗k?！咕退阈欣钕溆休喿?，遇到梯級時獨(dú)自搬上搬下仍會很吃力，有人幫忙一下會輕松一些。
「你不等我一起回家嗎？你忍心我一個人扛那么多專輯回家嗎？」孫景延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她看，語氣也甚是委屈。
「所以我說不要帶那么多……」鄭雪廷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六十張專輯，全被孫景延帶過來了。
「可是數(shù)量要多才能在臺上多待一會跟朵朵說話啊。我看網(wǎng)上的影片，有個買三十張專輯的男生，就在臺上待了三分鐘呢！」
「那你應(yīng)該能待一首歌的時間?！?/br>
「真的不等我一起回家嗎？」
「以她的人氣，簽名會至少要辦到黃昏吧。」
「對啊，所以我已經(jīng)打聽到一家餐廳，聽說晚餐很不錯的?！箤O景延挑挑眉，眨眨眼，一臉期待地看著鄭雪廷。
沒什么是一頓美食搞不定的，如果有，就兩頓。
鄭雪廷還是搖搖頭，「我想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是漫長的星期一。財報季要忙的事有很多，得留意美股那邊的市場反應(yīng)。費(fèi)半拉升得太急，最近股市太熱絡(luò)，我有點不放心?！?/br>
「噢，好吧，你工作比較重要?！箤O景延撅起嘴，雖然失落但不能任性。
等待鄭雪廷用餐完畢，無所事事的孫景延扭頭便見不遠(yuǎn)處的另一桌，幾個女孩們手中也拿著專輯，聊得興高采烈，「是朵朵的歌迷！好想去跟她們認(rèn)識一下喔?！箤O景延也想?yún)⑴c討論。
「到會場再認(rèn)識吧?！箤τ趯O景延的熱情，鄭雪廷早已見怪不怪，但不代表別人不會被這樣的熱情嚇到。
孫景延歪著腦袋思考著，「新的mv可有意思了，像電影一樣，感覺還有很多意涵還沒被破解出來，說不定她們會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呢！我覺得——」但見鄭雪廷所有動作頓住，錯愕地發(fā)著怔，那視線不在自己身上，孫景延要說的話也停在嘴邊，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去。
在孫景延身旁，站著一位落落大方，甚有知性美的長發(fā)女生。稱身的小西裝外套，卡其色的七分褲，踩著細(xì)跟高跟鞋。女生有雙靈動有神的眼睛，孫景延霎時間，有種看到了李蓓朵的錯覺，她倆眉眼間有點相似，五官都很精緻連身高也相去不遠(yuǎn)，屬于嬌小的女生。
「鄭雪廷……好久不見?！古哪抗忉斣卩嵮┩⑸砩稀?/br>
一種玫瑰混雜木蘭的花香撲鼻而來，還有一點點黑加侖的氣味，和像海風(fēng)一樣的濕潤感。這種香氣，孫景延聞過。香氣的來源，正是這位低聲呼喚鄭雪廷名字的女生。鄭雪廷明明說過，這款香水無法在外頭買到的。
「朋朋……朋友嗎？」孫景延有點慌亂，但深知道這兩位絕對不只是朋友，馬上讓出自己的座位，「jiejie你坐！」邀請女生坐下，再走到鄭雪廷身旁落座。
「謝謝?！古鷽]有拒絕，笑著接受孫景延的好意。
鄭雪廷的臉色變得蒼白，藏在桌下抓住褲子的手，劇烈顫抖著。
緊張，鄭雪廷現(xiàn)在非常緊張。察覺到不妥的孫景延不動聲色地伸手握住jiejie的手，讓她有個依靠。
「那個……」孫景延回頭看向女生，揚(yáng)起一貫的笑容，爽朗地介紹說：「我是雪廷姐的室友，我叫孫景延，二十四歲，一米七二，雙子座，新聞系大學(xué)生，目前單身。jiejie你呢？」
「高姿妍。這是我的名片。」高姿妍禮貌地向?qū)O景延遞上名片。
「我們真有緣，我跟jiejie的名字尾巴是一樣的發(fā)音耶！」孫景延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名片，「嘩——品酒師！好厲害！」不吝嗇的夸獎。
「不會?！垢咦隋悬c不適應(yīng)孫景延的自來熟，但有這么一位會炒熱氣氛的人在，至少比彼此相對無言的尷尬來得好一些。
「姿妍姐的酒量一定很好！」孫景延說。
瞥見鄭雪廷蹙著眉，高姿妍抿抿嘴，試著解釋：「人們都以為品酒師一定喝很多酒，但其實不是，我們吐掉的酒比喝的酒還多。」
「吐酒？」孫景延從沒想過還可以這樣。
「因為很多時候都要一次過品評幾十款酒，不太可能都喝進(jìn)去。所以都會預(yù)備吐酒桶，品過了香氣和味道，就會把它吐掉。不過偶爾碰到很喜歡的酒，還是有可能會喝下去。」高姿妍回答時不經(jīng)意地觀察著鄭雪廷的反應(yīng)，還好解釋過后，鄭雪廷的表情緩和一些，沒那么緊繃難看。
「吐掉不會很浪費(fèi)嗎？葡萄酒不是都很貴？」孫景延像個好奇寶寶般發(fā)問。
「有些吧。但像在歐美，葡萄酒跟啤酒一樣常見，真正有陳年潛力值得收藏的葡萄酒不到一成，更多的是適合即飲的葡萄酒。所以真正貴價的葡萄酒并不多，而真的能品出葡萄酒好壞的人也不多。」
「聽起來就很專業(yè)，姿妍姐真厲害?！?/br>
「別叫姐了，我沒比你年長多少?！?/br>
「那……姿妍？」孫景延笑起來，突然想到開場白都說過了，應(yīng)該要給予她們空間說說話，「啊——姿妍你口渴了吧？想喝什么？義式？拿鐵？美式？還是牛奶、果汁？」
「冰美式就好，謝謝?！?/br>
「稍等一下，馬上為你送上冰美式！」
孫景延離開之前還拍了拍鄭雪廷的手，著她放輕松，但鄭雪廷實在無法放松下來。孫景延一離開座位，她便握緊了拳頭，連肩膀也微微發(fā)抖。
「三年多了吧？你好像都沒有變。有室友照顧你，我就安心了?！垢咦隋部闯鲟嵮┩⒌木o張，以平緩的口吻，像是老朋友般間話家常，「我現(xiàn)在生活很規(guī)律，沒有什么多馀的應(yīng)酬。上班的時間很自由，除了酒展和酒會期間忙一點外，平日都挺間的。有時候會去學(xué)校給學(xué)生上課，也不是天天都會品酒。別看我資歷淺，我可是短時間內(nèi)追進(jìn)度追回來的，拿到wset葡萄酒四級認(rèn)證的人可不多，所以連老前輩有時也要給我點面子。」
若不是鄭雪廷微微點了下頭，高姿妍都以為她沒有把話聽進(jìn)去。
可是等了一會兒，也等不到鄭雪廷開口說話。
「三年沒見，就沒有任何話想跟我說嗎？」高姿妍盯著低頭沉默，連正眼都沒看過自己的鄭雪廷，「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說些什么嗎？我可是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似乎，你不想聽?！?/br>
鄭雪廷抬頭看高姿妍一眼，在目光交接時又快速低下頭，小聲地問：「香水……不學(xué)了嗎？」
她還記得。高姿妍總算欣慰地笑了笑，她還記得曾經(jīng)描繪過的夢想。
「接觸過葡萄酒之后，發(fā)現(xiàn)葡萄酒比香水更有趣。香水只能用聞的，但葡萄酒可以聞也可以品，有時聞起來跟喝起來的味道完全不一樣，真的很有趣?，F(xiàn)在想來，沒去成格拉斯學(xué)調(diào)香，也不見得是什么壞事。你呢？過得好嗎？」
「嗯……」
高姿妍啞然失笑，鄭雪廷似乎是鐵了心不透露更多。眼前的人明明很熟悉，伸手可及，卻隔著無法跨越的距離。鄭雪廷的心門鎖上了，而高姿妍沒有鑰匙。
「宥莉一直很擔(dān)心你，雖然不知道你們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她總說是她做錯才會害我們變這樣。但我不覺得她有什么過錯，就算你不想再見到我，也沒有必要連宥莉也不見一面。有幾個人能像你和宥莉一樣，從不會說話就開始玩在一起？這么難得的友誼，不值得為了我一個人而放棄。你放心，我不會向她打聽關(guān)于你的事。我想，你今天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表達(dá)得很明確，我不會打擾你。所以，跟她聯(lián)絡(luò)吧，她手機(jī)號碼沒有改變?！垢咦隋銖?qiáng)擠出笑容，不想眼前人感到太多的負(fù)擔(dān)，即使再難過，也不想她發(fā)現(xiàn)。
「對不起……」鄭雪廷低聲說。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三個字。」高姿妍舔了舔乾得發(fā)緊的嘴唇，深深吸了口氣，「不過，這三個字我收下了，以后別再覺得對不起我，你沒有虧欠誰，要還的早還過了。要說對不起的話，我也對不起你，畢竟，我也沒有做好?！?/br>
「你沒有錯……」
「喜歡可以是一個人的事，但關(guān)係是彼此的事。我們都有做錯的地方，才會走到今天連對話都尷尬的地步不是嗎？」
無言相對，彷彿笑比哭更可悲。嘴角千斤的重，高姿妍想笑，卻也笑不出來。想像過很多種二人再次見面的情景，早知道以鄭雪廷的個性，只會給予叫人感覺窒息的沉默。
誰會想到曾經(jīng)相愛的人，重逢之時竟然如此無能為力。即使靠近，也被滿地荊棘擋了去路，更別說彼此身上的刺。
「姿妍，你的冰美式?！?/br>
一隻修長的手，拿著咖啡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高姿妍竟松了口氣，多少要感謝孫景延朝氣蓬勃的聲線打破了空氣的靜默。
「多少錢？」高姿妍翻找著手袋里的錢包。
「不用啦，才幾十塊，我請你喝就好。」
見孫景延的手還懸在空中，高姿妍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咖啡以及發(fā)票，本想查看發(fā)票上的價錢，卻發(fā)現(xiàn)上面寫著一串?dāng)?shù)字，是手機(jī)號碼。雖然平常也收到不少人送上聯(lián)絡(luò)方式，想要追求自己，但現(xiàn)在的高姿妍完全沒有心情去應(yīng)付追求者。
「雖然我也是單身，可是——」但見孫景延微微搖頭，打眼色瞥向鄭雪廷，高姿妍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會錯意，「那就謝謝你的咖啡?！勾蟾胖皇窍胨较抡?wù)撪嵮┩⑾嚓P(guān)的事。
「姿妍喜歡就好?！箤O景延暗中比了個電話聯(lián)絡(luò)的手勢。
「我還要去工作，先走了，再見?！?/br>
鄭雪廷看著高姿妍離開的背影有些恍惚，思緒飄到好遠(yuǎn)好遠(yuǎn)，連呼吸都忘記。
「雪廷姐……」孫景延輕輕握著她依舊發(fā)抖的手，她手心都是汗。
臉色蒼白如紙，肌rou繃緊得掰不開她的手指，孫景延第二次看到這樣的她，像是墜入了深淵卻忘了掙扎一樣。
「雪廷姐深呼吸！」孫景延按著她的肩膀，讓她面對自己，「聽我說，來，吸氣一、二、三、四，吐氣一、二、三、四……」
半晌以后，空氣里殘留的香水味也消散以后，鄭雪廷才真正回過神來。
看著孫景延替她用紙巾拭去臉上的眼淚，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好點了嗎？不然我送你回去吧?！辜词挂艞壠诖嗽S久的簽名會，孫景延也會無怨無悔地選擇照顧眼前的jiejie。
沒有她，又怎么有可能參與簽名會呢？機(jī)會也是jiejie給予的，這次不能參與，還有下次機(jī)會，jiejie比較重要。
「我沒事……」
「你這樣我不放心?！?/br>
只三個字都說得氣若如絲，孫景延怎么能放心得下？
「她離開了，就好了……」鄭雪廷抬頭看向?qū)O景延，神色似乎放松了些，「到會場外，你幫我叫車就好。」
「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沒事的，只是一個意外。你去吧，我還懂得照顧自己，我可是jiejie啊?！?/br>
「你是jiejie倒是有點jiejie的樣子??！老要我替你cao心?！箤O景延嗔怪地瞪她一眼，可語氣又在下一秒放軟下來，「那你到家要發(fā)訊息跟我說一聲，好不好？」
「嗯?！估硖澋泥嵮┩Ⅻc點頭，她好像總是要別人替她cao心。
為什么連簡單的應(yīng)對都做不好？她的手，除了發(fā)抖，還能做些什么對別人有益的事？鄭雪廷看向窗外，她就像那些沒有花也沒有葉的枯枝，沒有光澤，也沒有朝氣，或許一折便斷，卻不曉得有什么值得小鳥對她青睞，愿意停留在她身上。她不過是，一事無成，連好好道別都做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