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出生，她空有嫡女身份，卻出生孔雀寨，自己學(xué)過的課業(yè)，擁有的優(yōu)渥生活，她都未曾擁有過。若論心思，她單純直白，全無自己這般九曲心腸，只一腔正義和良善。

    細(xì)細(xì)說來，自己擁有過的一切，遠(yuǎn)比嫡姐要優(yōu)越的多。但是，不同的是，同樣作為爹爹的女兒，作為林府后宅里的女眷，作為這個環(huán)境里，本該相夫教子的女子，嫡姐偏偏能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來。

    就像嫡姐曾經(jīng)給她說的，合該去走一條屬于自己的路，為自己劈一方天地。

    從前她只知道為婚事謀劃，畢竟從小到大見到的，聽到的，都是成親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再見到嫡姐前，她一門心思的想要為自己謀劃一個好婚事，擺脫庶出的身份。

    可事到如今，看看嫡姐擁有的一切，她方才意識到，什么叫“栽得梧桐樹，自有鳳來?xiàng)薄?/br>
    試問嫁人，依附夫君生活，和像嫡姐一樣，擁有自己的位置，受人尊重，得夫君真心的愛重，哪個來的更體面，更叫人高看一眼？

    林清心看著桌對面的林清見，悄然抿緊了唇。

    眾人吃罷飯，晏君復(fù)和林清見低語了幾句，便起身，對林時溫和肖氏道：“大人，夫人，我這就回去準(zhǔn)備成親相關(guān)的事宜?！?/br>
    林時溫不解道：“你在京中的宅子不是賣了嗎？”

    晏君復(fù)聞言一時哽住，林清見則在一旁嘲諷的輕笑了一聲，晏君復(fù)聽在耳中，自聽出林清見的挖苦，面不改色道：“之前便著人找宅子，今日回來聽府里的人說，已經(jīng)找到了，并且早已打掃安置妥當(dāng)?！?/br>
    林時溫了然，起身相送：“既如此，我們也著人準(zhǔn)備，我們隨時通氣?！?/br>
    晏君復(fù)點(diǎn)點(diǎn)頭，越過林時溫的肩頭，看向林清見，對她做了個“先走啦”的口型，便跟著林時溫一起出了門。

    林清見抻了下背，隨后站起身，對肖氏道：“娘，我回去沐浴換身衣服，休息一會兒，晚點(diǎn)來看你?！?/br>
    這些日子行軍，確實(shí)累壞了，她要好好睡一覺。

    肖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忙叫林清見身邊的婢女陪她回去。

    林清見一路回到自己院中，正欲進(jìn)去，身后卻傳來一聲輕喚：“jiejie……”

    林清見轉(zhuǎn)頭，正見林清心抱著手爐，站在身后，眼底隱有期盼。

    林清見不解，抬抬手示意身邊婢女先進(jìn)去，隨后緩步走到林清心面前，問道：“有事嗎？”

    林清心道：“從前的事，是我對不起jiejie，我知錯了，jiejie可否原諒我？”

    林清見聽聞此言，不由上下打量林清心兩眼，她確實(shí)瘦了很多，而且今日眼里的神色，瞧著格外真摯。

    但林清見有些不敢信，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何出此言？”

    林清心苦笑一笑，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meimei已嘗到自己所行的苦果。這些日子，meimei想了很多，縈繞在腦海里最多的，便是jiejie之前告訴我，讓我去找一條，真正屬于自己的路。”

    林清見聞言，實(shí)在沒忍住又重新打量她幾眼，頗有刮目相看的意味。若清心真的能改過，作為有血緣關(guān)系的jiejie，她倒也不會繼續(xù)視她為洪水猛獸，畢竟他們之間的賬，之前就兩清了。

    念及此，林清見道：“你這般想，甚好。你才貌俱佳，從前又何必妄自菲薄？”

    林清心聞言，唇邊笑意依然苦澀，她向林清見深深行一禮，說道：“jiejie，我已惹爹爹厭惡，meimei能否懇求jiejie，給我一條出路？”

    林清見聞言不解：“你的出路我怎么給？”

    林清心抬頭道：“jiejie，我熟讀兵法，心思縝密，這么些年，只要我用了心的事，就沒有不成的。jiejie此次前往西境，能否帶上我，我愿在jiejie帳中，為jiejie做一個出謀劃策的軍師?！?/br>
    林清見聞言愣住，許久之后，方才眨巴眨巴眼睛。

    說起來……這也不是不行，林清心何等城府心機(jī)，之前坑她那兩下，當(dāng)真縝密又算無遺策，對人性和人心的拿捏，刀刀致命。

    這樣的本事天賦，用在后宅，就是腌臜的害人玩意，但若是用在戰(zhàn)場和朝堂上，那可就是好鋼用在了刀刃上，為國為民謀福祉。

    林清見越想，越覺得可行，軍營里那些大老粗，哪個能有林清心縝密，又有哪個能像她一樣，想出那般九曲回腸的手段。身邊若是能多一個這樣的軍師，對她的將軍生涯來講，可真是極好的輔助。

    只是林清心……當(dāng)真能信任嗎？

    見她思索猶豫，林清心自然而然想去了別處，忙道：“jiejie放心，此去我定會遠(yuǎn)離世子，絕不會假借此行故意親近。從前我便未曾想過與jiejie爭，如今更是不會相爭?！?/br>
    聽他這般擔(dān)憂，林清見笑了，道：“我倒未曾擔(dān)心過此事。既選擇成親，我便會信任他，來日他若背叛我，得先問過我手里劍?！?/br>
    林清心聞言失笑，是了，以jiejie的本事，自是能為自己討回公道，自然無需擔(dān)心。

    林清心緊盯著林清見的眼睛，再次問道：“jiejie，可以嗎？”

    她眸色深深，既有與過去生活道別的勇氣，亦有渴望新生的期盼。林清見想了想，最終道：“我答應(yīng)你。只是行軍苦，如今又逢冬季，只會更苦，你忍得下嗎？”

    林清心呼吸一落，面上笑意難言激動，她忙抖開斗篷單膝落地盈盈行禮：“清心謝過jiejie！jiejie放心，我雖然嬌生慣養(yǎng)，但我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改變庶出帶來的桎梏，為此，何妨行軍苦寒？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拋開過去的私怨不談，林清心這樣的人，林清見其實(shí)很是欣賞。聰慧，看得清形勢，心性堅(jiān)韌，行事縝密……但凡這一切用在正道上，都能叫許多人望塵莫及。

    林清見伸手將她扶了起來，望著她的眼睛，嚴(yán)肅認(rèn)真道：“此行敵人乃是羌人，若行將踏錯，害得便是家國。清心，我既允你，自會全心信任于你，但你若不思悔改，我便不會再手下留情，必會軍法處置?！?/br>
    林清心重重點(diǎn)頭，她明白jiejie的顧慮，這話雖然說的不好聽，但她曾經(jīng)做的那么過分，如今jiejie肯給她機(jī)會，肯信任她，已是萬分的難得，她自然不會計(jì)較這些叮囑。

    林清心欣然應(yīng)允，兩只手手指擰著，一時不知繼續(xù)和林清見說些什么。她還不想就這么走，但是不走的話，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也不知jiejie愿不愿跟她親近。

    她這些局促搖擺，林清見皆看在眼里，見她一會看看自己，又看看身后自己的院子，便明白她此時的心思。

    林清見低眉一笑，向她伸出手去：“馬上要成親，實(shí)在倉促，meimei可愿意來幫我?！?/br>
    “自然愿意！”林清心大喜，臉頰竟是都有些泛紅，她不由咬了下唇，隨后坦然笑，將手放在了林清見的掌心中，二人攜手回了林清見的院子。

    林府和晏君復(fù)在京中的宅子，這兩日近乎是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人，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在三天內(nèi)全部完成。

    果然如晏君復(fù)所言，婚禮雖倉促，但該有的禮節(jié)，晏君復(fù)一樣未少，抬來的聘禮，更是精挑細(xì)選，處處都是用心。林時溫和肖氏很是滿意，肖氏不免笑嘆，這么短的時間，即便有心，也很難做得這么齊全，足可見這些聘禮，是世子早早就備下的，這份對清見勢在必得的心，委實(shí)叫他們夫妻二人放心。

    婚期定在兩日后，按計(jì)劃來看，成親后兩日，林清見和晏君復(fù)便要領(lǐng)兵前往西境。

    而在這期間，林清見也陪林清心私下去找過林時溫，將林清心想隨軍給jiejie做軍師的想法提了。

    本以為林時溫會反對，怎知林時溫聽罷后，只想了想便同意了。之前查到林清心做下的那些事，林時溫委實(shí)失望，深覺林清心沒有走上正道，既自責(zé)又生氣，她又這么大了，實(shí)在不知該怎么教育才好。

    眼下聽聞她要自請跟jiejie去西境，林時溫反倒覺得，這個女兒，合該出去見見世面，別再將心思，都放在后宅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也合該叫她吃吃苦，省得錦衣玉食慣了，吃飽了撐的，凈做些陰溝里的腌臜事。

    因著婚事倉促，林清見的婚服，還是從母親舊日的婚服上改的，雖然還是很新，但是樣式，多少有些老舊，但林清見混不在意。

    怎知成親前夜，晏君復(fù)府上重新給林清見送來一套婚服，完全是按照林清見的尺寸，世子妃的規(guī)制，華貴大氣，刺繡精致。

    燈火通明的屋里，林清見拿起那套婚服，不由問道：“他哪來的功夫，這么快便將婚服做好了？”

    自那日話說快后，林清心便一直在林清見身邊，兢兢業(yè)業(yè)的幫她準(zhǔn)備婚禮，此時自然也在林清見屋里，林清心見狀，不由一笑，將從匣子里取出的鳳冠，放在梳妝臺上，上前對林清見道：“這么短的時間，自然是做不好這般精細(xì)的婚服?！?/br>
    林清見還未反應(yīng)過來，看向林清心，眨巴眨巴眼睛，林清心接著道：“必然是世子很早前就著人準(zhǔn)備的，完全是按照jiejie的尺寸，足可見，世子對jiejie，勢在必得！”

    林清見這才恍然，不由失笑，解開衣服準(zhǔn)備試穿婚服，笑著道：“他當(dāng)真有心?！?/br>
    林清見在林清心的搭手下，換上了婚服，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時竟生出些恍惚來。

    自見到晏君復(fù)的那天起，她這生活，就開始翻天覆地的變化，每一天都不知道明日會發(fā)生什么。

    十幾年來對孔雀寨的認(rèn)知被顛覆，找到親生父母，來到京城，受人傅硯名，得陛下賞識，穎川平亂，如今又要成親了，成親后要去西境……

    這每一樁，每一件，都是過去的她，完全無法想像的驚變。去年的這個時候，若有人告訴她，有朝一日，你會成為陛下的忠武將軍，還會和陳留王世子成親，她一定會覺得那人腦子被驢踢了，簡直天方夜譚。

    可是現(xiàn)在，這一切，就這般真實(shí)的擺在面前，她不僅成了忠武將軍，還要成為陳留王世子的世子妃。

    如此想著，林清見不由低眉輕笑，一旁的林清心見此，倒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為林清見高興。

    林清見試過婚服后，林清心對她道：“jiejie抓緊睡一會兒吧，怕是夜里就得起來沐浴上妝，有得折騰呢?！?/br>
    林清見點(diǎn)點(diǎn)頭，對她道：“這幾日你也辛苦了，快去休息吧?！?/br>
    林清心點(diǎn)點(diǎn)頭，退出了林清見的房間。

    看見林清心離開的背影，林清見輕笑，這幾日，倒真從林清心身上瞧出幾分真心，林清心素來聰慧，玲瓏心思。從當(dāng)初她來問自己，是否對晏君復(fù)有意，而決定是否盤算婚事來看，她是個看得清局勢，且明辨是非的人。

    這種人，若要作惡，便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若一條道走黑下去，便是半分原諒不得。但若正直行事，實(shí)實(shí)在在是個生活里難得的明白、清醒人。

    念及此，林清見再復(fù)笑笑，直接上榻睡去。

    奈何心里惦記著成親的事，合上眼，便是晏君復(fù)那張俊臉，夾雜著對明日成親場面的幻想，委實(shí)是睡不踏實(shí)。也不知王爺上京了沒有，趕不趕得上明日的婚事？

    就這般揣著復(fù)雜的情緒，忽而期待，忽而緊張，忽而思念了許久，林清見方才進(jìn)入夢鄉(xiāng)。

    但也沒睡多久，便被嬤嬤和娘親叫了起來，房中已是候著一堆等著伺候的人，各個面上笑意盈盈，手里的器具上，也都妝點(diǎn)了紅色綢緞，看著熱鬧又喜慶。

    肖氏對林清見道：“先去沐浴，沐浴過后便來上妝了。”

    林清見嗯了一聲，起身和婢女一同進(jìn)了凈室。

    第69章

    沐浴過后，林清見換好婚服，本想仔細(xì)看看，怎知未看幾眼，便被簇?fù)碇o著出來上妝。

    被一堆人圍著昏天暗地了許久，直到耳邊不知誰說了聲“好了”，周圍的人方才停下，圍著林清見好似在看什么稀罕物，不住的打量細(xì)瞧，各個面含笑意。

    一旁的絞面的嬤嬤笑道：“世子娶了姑娘，當(dāng)真是好福氣，有能耐的，沒姑娘的容貌，有容貌的，沒姑娘的能耐。更何況姑娘的能耐，這放眼京城，根本無人能及?！?/br>
    嬤嬤說著嘆息，誰能想像，眼前這般貌美又端莊的姑娘，居然是位聲明在外的將軍，當(dāng)真完全無法聯(lián)系在一起。

    林清見聞言失笑，目光落在鏡中自己的面容上，確實(shí)還……挺好看的。

    沒過多久，便聽外頭說吉時快到了，世子迎親的隊(duì)伍已經(jīng)到了門外。屋里的人立馬又忙活了起來，往林清見手里塞上卻扇禮器，便將她拉到了門邊，嬤嬤不住的在她耳邊囑咐禮節(jié)。

    林清見本是不緊張的，但聽著嬤嬤這般緊張，叮囑的話車轱轆般的一直說，心頭也莫名跟著緊張了起來。

    沒過多久，林清見忽聽一聲外頭傳來一聲高唱“吉時到”，身邊所有人霎時安靜下來，眼前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冬季火熱的光線透過雀翎卻扇的縫隙，斑駁落在她的臉上。

    林清見被人扶出房間，在禮樂聲中，一直走到前廳，眼睛余光隱見爹娘已一身莊重華服，端坐于廳中上首，爹爹眼眶微紅，娘親更是頻頻的拭淚，幾番強(qiáng)忍不能。

    林清見心間忽地一酸，而就在這時，在卻扇后垂眸的她，忽見一雙修長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遞到她的眼前。

    是晏君復(fù)的手。

    念頭落，林清見心下微驚，她竟是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原來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不知不覺間，她已對他如此熟悉，心間莫名又涌上一股暖流。

    林清見伸手，將手放在了晏君復(fù)遞來的手心中，隨后便被他緊緊握住。想是一路騎馬過來，他手指微涼，但掌心卻是溫?zé)幔瑐鬟f到她的指尖，竟是安心且又踏實(shí)。

    時間有一瞬的凝滯，林清見仿佛聽到胸膛里的心，砰砰跳動，一下一下……

    一旁的嬤嬤忽道：“新人離府告雙親，敬茶?！?/br>
    兩側(cè)婢女上前，端上茶盞，二人接過，敬于林時溫與肖氏，二人皆是眼眶泛紅，唇角笑意卻深。

    敬茶畢，晏君復(fù)牽著林清見的手，在管弦絲樂聲中，一同離府。

    林清見踏出廳門的同時，肖氏淚流滿面，林時溫瞧見，伸手扶住了肖氏，輕聲道：“女兒大喜的日子，莫哭了。”

    肖氏卻止不住哽咽：“多少年沒在我身邊，這才回來多久，出門在外不著家便也罷了，又這么快成親……這些日子，委實(shí)跟夢一般?！?/br>
    林時溫聞言亦是心酸不已，但終究理智，對肖氏道：“咱們女兒是鳳鳴岐山四方揚(yáng)的命，我們該為她高興才是，走吧走吧，歡歡喜喜送女兒離府?！?/br>
    肖氏點(diǎn)點(diǎn)頭，同林時溫一起走了出去，目送林清見上了花轎。

    陳留王自收到晏君復(fù)的書信，早已帶著親信，快馬加鞭入了京，昨日晚上剛到，來不及休息，便馬不停蹄為兒子cao辦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