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次再約喝酒，由我決定地點。」

    「這里有什么不好？」

    該怎么說呢？端木嘆了口氣，思索著恰當?shù)挠迷~。表哥chris說要出來喝一杯，他想像的地點是一家舒適小酒館，客人不多，店內(nèi)最大的噪音可能來自角落的點唱機或撞球檯。

    結(jié)果看看他們現(xiàn)在身在何處？場地大，裝潢炫，燈光超閃，樂音震耳欲聾，大批顧客在舞池瘋狂熱舞。即使臺上的dj精心打扮，揹著一對雪白翅膀，他仍舊覺得這里是撒旦的地盤。

    「這里是夜店。」還是全市最熱門的同志夜店。

    「夜店或酒吧，不過是消防規(guī)格和營業(yè)時間的差異。」chris聳聳肩，「再說，地點也不算我的主意，是他們?nèi)轮f要見識另一個世界?！拐f著翹起拇指，往旁邊一比。

    所謂的他們，安東尼和佐久間正義，正好參觀了一圈回來，笑容滿面坐上空在chris旁邊的吧檯椅。兩人都是chris的同事，擔(dān)任的是一樣的總裁特助，姓名一樣充滿外國風(fēng)味，卻都是土生土長本國人。

    端木和他們見過幾次面，兩個人都是好相處的個性，也可以說彼此是半個朋友了。

    他們似乎對久仰的「另一個世界」感到滿意，尤其較年輕的佐久間，不僅情緒高昂，雙頰也被酒精染紅不少，露出一臉可愛傻樣。

    「這個地方太棒了！」他亮出白牙，笑容燦爛，一面伸手掠奪同伴面前的一籃烤雞翅，「每個人都好友善！好多人請我喝酒吃點心，還交換了聯(lián)絡(luò)方式，一下子得到好多新朋友?！?/br>
    佐久間擁有陽光運動員的外型，年紀輕，笑起來還帶有大男孩的純真，當然受歡迎。而那些新朋友，覬覦的八成也不是他的友情。

    端木和chris一致將視線投向安東尼，后者會意地點著頭，「知道知道，我會顧好這小子，不讓他糊里糊涂被吃掉?！?/br>
    佐久間忙著啃雞翅，雖然對另外三人交換的眼神與話語感到迷惑，卻也沒空發(fā)問。

    安東尼替所有人向吧檯點了一輪酒，以及幾樣點心，專門供應(yīng)隨時都餓的佐久間。

    「你們打算整晚都待在吧檯嗎？沒有批評的意思，但是你們像這樣子黏在一起，不怕嚇跑潛在對象？」

    「誰嚇跑誰的對象？」異性戀chris沒好氣地回應(yīng)。

    安東尼仔細端詳面前的表兄弟倆，一個氣質(zhì)陰森，一個兇惡?！肝疫€真的沒辦法決定……」

    「chris！」佐久間搶答道：「chris可怕多了！」待chris的視線掃過來，他又趕緊縮起身體。

    端木并不介意什么潛在對象。他知道表哥選擇在同志夜店見面，不是為了滿足同事的好奇心，而是希望他重返求偶市場。

    兩年多了，的確他也該拋下過去，重新開始，只是……這個場所實在是個糟糕的選擇。

    「大部分的人來這種地方只想要短暫的關(guān)係，但是我要的不單是一個晚上的激情與放縱?！?/br>
    「再約第二晚、第三晚就不叫一個晚上?！拱矕|尼眨了眨眼。

    「多數(shù)人不想要再約第二晚、第三晚?！?/br>
    chris擺了擺手，「不必在乎多數(shù)人的想法，我們不是來做市場調(diào)查?！?/br>
    「也不是來找對象?！苟四镜囊庵臼謭远?，「今晚，我只想喝幾杯酒，放松心情，其他什么事都不做。」

    「哦，」安東尼稍微靠近他，「最近工作還好嗎？聽說藍思禮性情大變?！?/br>
    端木有些驚訝，「你怎么知道……」他看向chris，對方搖搖頭，「不是我說的。獲取情報是阿尼的專長，他就是有辦法知道各種事情?！?/br>
    「藍大明星是萬象娛樂的支柱，我當然要關(guān)心?！瓜㈧`通的男人笑道?！刚f真的，萬禧的意外有那么大的威力嗎？讓他決定修身養(yǎng)性，和善待人？」

    「以前不也發(fā)生過幾次？當他太投入在詞曲創(chuàng)作，性情有時變得古里古怪，好幾天不說話不打扮，行程只有吃飯睡覺作曲，甚至也有連吃飯睡覺都要人逼迫的時候?！?/br>
    端木點點頭，表示chris所說確有其事。

    「我跟著他的時間不夠長，都是聽麗莎說的。不過，兩種狀況還是不太一樣，現(xiàn)在的他像是……換了個人，整個內(nèi)在都不同了?！?/br>
    「就像被附身！」佐久間嚷道。

    安東尼嗤一聲笑，「哪里來的附身妖怪這么善良好心，幫助他早睡早起、均衡飲食、連工作都不馬虎?！?/br>
    「幫助他變得無趣?！筩hris很快接著說。

    「他并沒有變得無趣?！苟四久摽诙?。chris疑惑地朝他皺眉，端木立刻轉(zhuǎn)開視線，假裝自己沒有說話。

    「承認吧chris，你只是想念有人可以把你嗆到說不出話。」安東尼頓了頓，咧開嘴笑，「我也想念這一點?！?/br>
    「那是因為按照規(guī)矩，我應(yīng)該要禮讓他！」

    安東尼哈哈大笑。

    「既然是善良的好妖怪，就不必擔(dān)心啦！達成目的他們就會自動離開，鄉(xiāng)野傳奇都是這么演的?！棺艟瞄g總算嚥下食物，能夠講出較長的句子。

    「什么樣的目的？」

    安東尼忍不住說，「幫助宿主早睡早起，均衡飲食，建立良好生活習(xí)慣?！?/br>
    chris翻了個白眼，「善良的好妖怪怎么壓制得住藍思禮的存在？」

    「或許他不在?！?/br>
    「那是什么意思？」chris又問。

    「藍思禮的靈魂出遠門去玩之類的？」佐久間歪著頭，努力為自己的想法設(shè)定細節(jié)，「出門前，他召喚好妖怪來幫忙看家，打理身體健康?！?/br>
    「你看了太多三董寫的靈異小說?！?/br>
    「因為三董的小說有趣啊！」

    另外三人越扯越離題，端木苦笑著搖搖頭，不再分神去聽。他旋動椅子，背靠著吧檯，視線隨意游動，沒有什么目標。

    場內(nèi)熱鬧依舊，越晚客人越多、情緒也越亢奮，似乎音樂的節(jié)奏也更強烈了。忽然，端木收起懶洋洋的坐姿和神情，雙眼微微瞇起，目光不再移動。

    chris注意到他的異樣，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不遠處有張靠近舞池的桌子，三男一女，共四個年輕人正在桌邊談笑。

    「認識的人？」

    「一面之緣，不算認識?！苟四净卮?。

    雖然是一面之緣，端木很確定自己沒有認錯，桌邊其中一位男子就是在萬禧飯店外匆匆和他照過面的年輕記者。

    那天稍晚，他還在宴會廳遠遠看見對方，因此分了心，沒有把全副的注意力放在藍思禮身上。意外過后，他沒有馀裕多想，只聽說對方有一點擦傷，其他一切都好。暫時放下心的同時，他也不是完全沒幻想過和對方再次見面、進一步認識的可能性。

    只是他怎么也料不到，再次見面的地點竟然會是在同志夜店。

    來得及收斂前，端木聽見自己說，「那個人……他有一雙我見過最清澄明亮的眼睛，給人的感覺很好?！拐Z音剛落，腦中忽然閃過模糊的印象，好像最近也在哪里有過類似的感受……

    他的這一番讚美引來伙伴們的好奇。端木沐可不是隨口說好話的性格，他的認同難能可貴，連佐久間都暫時放棄食物，轉(zhuǎn)過視線來。

    「哦，那位高個子不就是在萬禧和你家明星撞在一起的記者嗎？」安東尼的專長也包括認人臉、記人名，馬上就在腦里搜到資料，「我送過禮物去他的辦公室，可惜沒見到本人。他有個不常見的姓氏，全名叫、叫、叫……舒清和！二十五歲，未婚，好像有男友，又好像沒有。」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端木皺起眉。

    「當時只是快速做個簡單背景調(diào)查，如果你需要，日后我可以友情提供一份詳盡徹底的──」

    「別讓他插手你的私事?！筩hris打岔道。

    「提醒你，上一次我的插手可是獲得了空前的成功！」

    「臉皮厚真好?。　?/br>
    同事間的拌嘴停了下來，四雙眼睛都看著那位名叫舒清和的記者和朋友說了幾句話，起身往吧檯方向走來。

    對方的眉眼蘊著笑，看起來心情極佳。他的衣著打扮很時髦，有別于工作時的簡樸，加上一副身高腿長的好身材，所經(jīng)之處吸引到的目光不單來自端木一行人。

    在端木做出是否打招呼的決定前，對方先看見了他。年輕記者的動作一滯，滿臉驚訝，接著眉尾一揚，嗤笑出聲，彷彿在這里相遇是最荒謬好笑的事。

    端木把原本要說的話都吞了回去。

    對方很快從吧檯拿到四杯酒，轉(zhuǎn)身臨走前還向端木拋了個充滿戲謔意味的媚眼。

    經(jīng)過一陣尷尬的靜默，安東尼輕咳一聲，「呃，那個……每個人的感受不同，不應(yīng)該質(zhì)疑別人的品味……如果你覺得那樣的、那樣的眼神清澄明亮，那、那也很好……」

    「我倒覺得他的笑容妖氣沖天，和chris是同一個類型?！?/br>
    chris瞪了佐久間一眼，卻沒有反駁的意思。

    端木搖著頭，神情黯淡，「不、不是的，他本來不是……」不是什么？他們根本是陌生人，連姓名都沒有交換，他哪有資格認為初遇時的感覺才是真實？

    他實在懊惱，仰頭乾掉杯里的最后一口酒。酒液滑下喉嚨，竟然已經(jīng)沒有先前的順口爽快。

    無緣的記者沒在桌邊久待，不久便和其中一名同伴結(jié)伴進了舞池，淹沒在燈光與人群之中，從他們在吧檯的角度已經(jīng)看不見。

    不過，距離再遠一點，舞池另一頭的沙發(fā)區(qū)里，倒有個三名特助都熟悉的身影。

    「嘿，」佐久間伸手指著，「那個人是不是『萬萬不可』的梅總？我是說，梅總經(jīng)理？」

    佐久間有身高優(yōu)勢，視力又好，安東尼必須借他的肩膀支撐，利用吧檯椅踏腳處墊高自己，才能看到同一個位置。然而，一旦方向正確，即使光線不佳，梅曦明的搶眼外表就像強光閃爍的信標，輕易就能認出來。

    「梅公子駕臨平民百姓的夜店，真意外?！筩hris也看見了。

    「大概是來關(guān)心生意，因為他有投資這家店?！?/br>
    端木瞥了安東尼一眼，「你真的什么都知道?！?/br>
    安東尼不知道的是，梅曦明純粹是做為一名客人來找樂子。

    他并不是很關(guān)心生意、賺錢，所以才被梅家長輩們指為不肖子孫，到后來不僅自己人，外人提到生技產(chǎn)業(yè)龍頭的梅家，也不把他梅曦明算在內(nèi)。

    那樣其實正合他的心意。他的野心不大，缺乏權(quán)力慾，父親過世后，他將分得的股份賣給兄姊，拿了自己的一份現(xiàn)金和少許不動產(chǎn)，離整個家族惡斗遠遠的。

    要不是母親還在，大節(jié)日不得不回去讓老人家叨念幾句，其實他很愿意完全不和親人聯(lián)絡(luò)。

    反正他的人生最大資產(chǎn)是他和張鳳翔的友誼。

    雖然和萬歷總裁張雁鳴同齡，梅曦明卻和大他們?nèi)龤q的張家三男張鳳翔一拍即合，從小學(xué)到現(xiàn)在三十七歲，幾十年來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兩人志趣相投，少年時熱衷討論各地鄉(xiāng)野怪談；年紀稍長后，張鳳翔提筆寫作，梅曦明是第一個讀者，兩人不但一起腦力激盪，挖掘出各種新點子，還找了印刷廠，自印自售。

    在少爺與千金的圈子里，他們的嗜好實在不可思議，沒有人搞得懂為什么他們可以平常像個紈褲子弟吃喝玩樂、鬧出各種八卦緋聞，一轉(zhuǎn)頭又拖著一箱箱紙本書到各種奇怪的集會擺攤販售。

    這種自得其樂的型態(tài)在張鳳翔的某一次生日產(chǎn)生了改變。

    那是個以家人為主的小型慶生會，梅曦明是唯一受邀的外人。席間，張鳳翔提到想要將他的靈異小說投稿到出版社。

    「出版社知道你是我兒子，絕對沒有問題?！巩敃r張鳳翔的總裁老爸是這么回應(yīng)的。

    「我要用假名，出版社不需要知道我爸是誰?！?/br>
    「不行，兒子被退稿，做老爸的面子沒有地方擺?！?/br>
    「為什么先假設(shè)會被退稿？」

    「你真的要聽原因嗎？」張家五個小孩當中排行最末的meimei笑著插嘴。

    「沒有人問你的意見?！?/br>
    meimei只是嘻嘻一笑。這個高中生小meimei，古靈精怪，伶牙俐齒，梅曦明從小就知道不能招惹，最好保持距離，越遠越好。

    后來是張家大哥提了建議，「不如自己當老闆，就沒有退不退稿的問題。」

    「說得對，我們應(yīng)該開一家出版社！」張鳳翔興奮地對好友嚷道。

    梅曦明熱烈點頭，「除了你的小說，我們還可以出版任何我們喜歡的書！」

    「對！那些都沒人要賣、沒人多看一眼、但是非常有意思的冷門作品就是在等著我們！」

    張家老爸發(fā)出了沉重的嘆氣聲，「以后我也沒辦法指望這小子接班了是不是？」

    那時候，大家都在開玩笑，并不認真看待張鳳翔的出版社計畫，只有一個人明確表達了支持，而他們也只需要這一個人──張鳳翔的弟弟，當時還是大四生的未來總裁。

    到今日梅曦明仍然記得老四溫文儒雅的微笑，「三哥有正當娛樂，很好??！可以讓我投資你們的出版社嗎？」

    然后總裁一直投資到現(xiàn)在，從不要求回報。

    梅曦明也有手足，一個哥哥和兩個姊姊，可他從沒接收過那么堅定溫暖的支持。

    張鳳翔是幸運的人，他也很幸運成為張鳳翔的摯友。他們真的一起開了家出版社，用自己的喜好與品味選書，成品印得豪華精緻，不太在意賺錢與否。張家的人從來不管他們怎么亂花錢，在有錢人的世界里，搞出版社并不算是多么昂貴的嗜好。

    朋友再要好，終究會遇到需要一點距離的時候。張鳳翔兩年前結(jié)了婚，梅曦明還在游戲人間，又因為偏好的對象多是男人，偶爾會引發(fā)夫人的醋意。

    梅曦明一直在努力拿捏分寸，不像張鳳翔傻傻的，還邀他和夫妻倆一起到紐約度假半個月。他可沒有愚蠢到點頭答應(yīng)。

    于是他和其他朋友們到夜店玩樂，維系一下感情，順便補充圈子里的消息。朋友帶來的朋友，父親是電視臺高層，正在炫耀不久后要在自家豪宅舉辦的賞月宴有多么盛大，賓客名單的星光度多么閃亮。

    梅曦明一面聽著，視線一面往外尋找得他眼緣的目標。他就是端木所說的多數(shù)人，來夜店追求一晚的放縱。

    他靠著沙發(fā)，端起高腳杯，杯里的調(diào)酒是艷麗的鮮紅色。

    酒杯湊到唇邊時，他停下了動作，視線越過杯緣看出去。舞池里有個格外挺翹的臀部，吸住了他的目光。

    （待續(xù)）

    友人：這么湊巧，大家都出現(xiàn)在同一家店里。

    我：難道你沒有看到關(guān)鍵的「最熱門」三個字嗎？

    友人：……

    我：只要放出最熱門關(guān)鍵字，所有人都會被吸過來，就像捕蚊──

    友人：你可以不要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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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放了許多舊角色出來跟大家打招呼，祝大家有個愉快周末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