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09節(jié)
“愚兄素喜三代金石,那是一生改不掉的毛病。這硯臺,也就是看著覺得好罷了?!?/br> 這邊李格非正在推辭,那名米姓的少年突然上前,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走到出售古硯的攤位跟前,先用那帕子將硯臺從上至下仔仔細細地都擦過一遍,然后才托在手中,先仔仔細細地觀察一番,又用手觸摸,最后托至耳邊,用手指輕輕敲敲,隨即露出十分陶醉的表情。 “就是它了!” 那少年開口,幾乎沒有討價還價,馬上買下了這方古硯。 “100貫!” 明遠與李格非交換一個眼神,兩人都覺得這枚硯臺的成交價——還真的挺高。 攤主成交了一單生意,心情舒暢,便指著另一邊墨師潘谷的攤位,將潘谷制的墨大力推介了一番,告訴米姓少年,要想試一試這方好硯,不妨去買一塊潘墨來試試。 少年當即去了。 明遠也轉開念頭,專心想他該如何完成那個特殊的“花錢”任務。 就在這時,遠處潘谷攤位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慘叫,接著就聽那米小郎君帶著哭腔喊道:“拿開,拿開……這硯我不要了!” 第100章 百萬貫 明遠和墨師潘谷幾乎同時擠到了售賣“潘墨”的攤位跟前。 只見那位姓米的少年正站在攤位前, 用雙手捂著臉。他那幾個伴當正站在周圍,攔出一個半圓,免得他人靠近, 碰到這少年的衣物。 而潘谷的一位族侄潘正初,正捧著少年剛剛買下的一方澄泥硯,傻愣在原地,似乎對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完全不知情。 那潘正初滿臉的愕然分明在敘說著:怎么好端端地就不要這硯臺了呢? 明遠認得潘谷,也認得潘正初,知道潘正初時常來幫潘谷看攤,是個頗會察言觀色的伶俐人兒。 然而米姓少年一副卻是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跺著腳說:“你都這樣,這樣了……我這硯臺怎么還能要?” 潘正初:我怎樣了? 少年卻說不清, 只重復著“醬醬釀釀”的字眼。 潘谷急了起來, 問:“十二郎,你說, 方才這位客官來時,你做了什么?!甭曇舴浅绤?。 明遠頗為熟悉這位著名的當代墨師, 知道他為人剛直, 不是會隨意護短自己人的那種。 潘正初依舊陷在震驚之中, 當下一五一十地轉述起剛才的事。 他說這位米姓小郎君是由那邊售古硯的攤主推薦過來, 到這邊來想要試硯。 于是潘正初便挑了一方上等好墨, 想要在米小郎君新買來的硯臺中研開。 誰知就在這時,潘正初突然發(fā)現(xiàn),攤上盛著墨的水瓶竟然已經(jīng)用空了, 于是他—— 當潘正初說到這里的時候, 明遠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不會吧…… 而那米小郎君依舊用雙手捂著臉, 似乎根本不敢回想剛才的慘狀。 只聽潘正初對潘谷說:“侄兒一時情急, 就往硯臺中吐了一口吐沫……” 明遠頓時伸手捂臉。 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此時此刻他與那米小郎君感同身受,他也不太能接受這種“臨時行為”。 但在這個時空里,這種行為他也見過不少次:時人又沒有鉛筆鋼筆,都用筆墨,需要用到筆墨的時候,并不總是能保證有清潔的水。 就好比種建中,這家伙就有時會將毛筆放在口中含上片刻,已經(jīng)干透的毛筆便能再寫出一行字來。 當然,種建中不會糊涂到,往別人的硯臺上吐吐沫。 而明遠也和那米小郎君不同——對于這明遠來說,這方硯臺,只要洗洗,就還是一方好硯;而米小郎君,平時走路都得緊緊攥著衣袖,唯恐觸碰到他人。此刻又怎么能接受一枚被“污染”過的硯臺? 明遠在心里替潘谷哀悼了一秒鐘。 果然,米小郎君要求潘谷賠償他的損失:100貫古硯,照價賠償。 潘谷當即面露難色。 他雖然是一代制墨名匠,但自家做的也是小本生意,要一下湊100貫出來,真比登天還難。 再不然就要將古硯退還給那位賣主,賣主也不同意:“這吐沫也不是我吐的,憑什么再退給我呀!” 一時間三方僵持著,那米小郎君身邊的幾名伴當頓時開口恐嚇潘谷和硯臺攤主:“你們可知道我們小郎君是什么人嗎?” 明遠眼一瞇:怎么?想要仗勢欺人? 豈料那米小郎君連忙揮手,將幾名伴當壓下去,說:“你們忘了,阿娘說過,在外頭不許招搖聲勢的。別報我名字,有事說事。” 明遠:……看起來還是個明白人? 他便有心做一個和事佬。 “潘谷兄!” 明遠邁步上前,道:“別來無恙?!?/br> 潘谷與明遠很熟,一來明遠總是混跡于大相國寺一帶,二來明遠是個連“廷珪墨”都下得去狠手,慫恿蘇軾當場使用的家伙。 此刻潘谷見到明遠,已經(jīng)是暗暗長舒一口氣,知道這事有解決之道了。 “我看這方澄泥硯品相不錯,若是這位小郎君不要,不如將它轉賣給我如何?我原價100貫將它買下?!?/br> 聽見明遠開腔,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 如此一來,潘谷不用賠錢,米小郎君也彌補了損失。 見到潘谷雙手去托那枚澄泥硯,明遠竟然也順勢退后半步,咽了一口口水,說:“潘兄……勞煩請先將它用清水濯洗一番。” “好!” 潘谷這還有什么不樂意的?趕緊親自去洗干凈了,再用細布擦干,托著奉至明遠面前。 這時李格非剛剛護著他鼻梁上架著的那副眼鏡,從人群中擠進來。 明遠:文叔兄,就是你了! “文叔兄,你不是說,早就想得一方澄泥硯?” 明遠熱情地招呼。 李格非:……?。?/br> 老實孩子李格非終于沒逃脫“被”明遠贈送一件厚禮的命運。 明遠做這件事的時候,那米小郎君一直在旁看著。他大約也覺得明遠是幫了自己的大忙,雙手一拱,就想來向明遠見禮。 誰知那幾個伴當將少年一擋,其中一人還湊在米小郎君身邊,嘀嘀咕咕地說了些什么。 明遠遠遠地聽見“夫人”“結交”之類的字眼。似乎是這位米小郎君的家教甚為嚴格,不許他在外隨意交友。 米小郎君頓時興味索然,轉身便要走。 明遠察言觀色,覺得沒準自己那件“特殊任務”就要落在這小郎君身上。 于是他突然轉過身,望著捧著古硯發(fā)愣的李格非,大聲問:“文叔兄,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各有所長,但在你看來,那一家是最干凈的?環(huán)境最潔凈,茶食最清爽?” 果不其然,明遠余光掃去,只見那米小郎君腳步一頓,耳朵似乎動了動,正在留意李格非的回答。 李格非書生氣極重,一臉誠實;可事實上,他所有的錢都花在金石古董上,京城七十二家正店,著實是沒去過幾家。 因此他順理成章地回答:“那自然是長慶樓!環(huán)境高雅潔凈,茶食也做得清清爽爽的。迎賓還會為主顧指引凈手……” 只聽靴聲霍霍,那米小郎君頗有些動心的樣子,一轉身,便帶著他那幾個伴當走了。 要去哪里?——自然是長慶樓。 * 明遠在大相國寺與李格非作別,自己隨后趕去,一進長慶樓,便聽見那米小郎君的聲音在說:“不必,不必,我自備了濯手之物。不過,店家可以給我這伴當指引一下取水之處嗎?” 只見米小郎君的一名伴當從懷中掏出一枚銀壺。 看來這位米小郎君凈手,似乎根本不是在水盆里洗,而是要用銀壺倒出來的水,用“流動的水”洗手。 長慶樓的酒博士懵了:“取水之處?” 米小郎君的臉色頓時一沉,卻聽那酒博士道:“本店濯手之處就是取水之處。客官,您可聽說過‘自來泉’?” 明遠聽到這里,一顆心已經(jīng)放下,知道兩邊榫頭已經(jīng)對上卯了。 他自己找了一個僻靜的位置坐下來,暗中觀察。 只見那酒博士將半信半疑的米小郎君帶去了長慶樓的“濯手處”,親自為他打開了“自來泉”。 明遠在長慶樓裝修的時候引入了一系列衛(wèi)生設備,其中包括這曾經(jīng)在長安城中大受歡迎的“自來泉”。只不過,這可不是從城外引進來的山泉水。水源只是景明坊中的一眼水井。 每天都有人將這水井里的水汲上來,儲存在長慶樓的“用水缸”中。長慶樓的烹飪和清潔用水都出自那口巨大的儲水缸中。只不過專門有管道根據(jù)“虹吸”原理,將水源源不斷地引至長慶樓中。 濯手處這邊也是,只要一擰開水龍頭,那清泉便嘩嘩涌出,供客人濯手,流淌而出的水則沿著管道統(tǒng)一流向廢水池,在那里稍經(jīng)處理,最后流入汴京城的地下排水設施。 米小郎君見到這樣的“濯手處”簡直樂開了花,伸手上前,盡情享受“洗手”的樂趣。任憑那等候在一旁的酒博士看傻了眼。 待到濯盡雙手,那米小郎君高舉起手,輕輕甩動,任憑那些水滴四散灑在各處。 他卻對酒博士指點的手巾不屑一顧。 那酒博士連忙指指身邊:“好較客官得知,其他客人用過的手巾,在本店是絕不會重復使用的?!?/br> 米小郎君不為所動,依舊伸著雙手,似乎要讓這雙手“自然風干”。 酒博士繼續(xù)說:“這些手巾,被使用過之后,會由人專門清洗,然后送到‘清潔處’的大灶上清蒸……” 連米小郎君都沒能想到這個,他愣了愣,才重復了一遍:“清蒸?” “是的,上專門用于清潔的蒸屜蒸透,我們店東管這個叫‘高溫清潔’……說比晾曬之后的手巾還要清潔?!?/br> “嗯?” 米小郎君看起來已經(jīng)有點用心。 “然后,被‘高溫清潔’過的手巾會放在這邊,自然晾涼,晾至可以觸碰的溫度,就能使用了。” “因為是潔凈之物,我不方便替客官取用,就在那里,請客官自取吧!” 酒博士指指另一邊,米小郎君循著看去,只見一條條疊放整齊的手巾,兀自蒸騰著熱氣。 這一向好潔的米小郎君,連用手巾都不愿用的米小郎君,竟然鬼使神差地一步步走過去,拈起一條手巾,托在手中,感受了一會兒,這才將其敷在自己雙手手心,慢慢地搓了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