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怎么竟有這種好事？

    于是他便一頭扎了進去，立志要將這些充滿異域情調(diào)的故事，改編成為唱詞優(yōu)美、故事流暢的雜劇腳本……為此，他經(jīng)常向達伊爾和夏塞里奧請教。

    于是，奇特的對話經(jīng)常在年輕文士與夷人海商之間發(fā)生。

    秦觀：“西方的春天有什么樣的風(fēng)景？也有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嗎？”

    達伊爾與夏塞里奧：“魚……魚絲切片？不，我們那里的魚不用切絲切片就能直接被曬成魚干了?！?/br>
    秦觀：……

    “大食的油燈究竟是什么樣子的？為什么人們看不見里面躲著的燈神？”

    達伊爾：“這……簡單，窩來給您畫一個！”

    等到達伊爾將簡筆畫畫成，秦觀皺著眉頭問：“你確定，這是燈，不是茶壺？”

    達伊爾與夏塞里奧對視一眼，紛紛點頭：“是個……浩主意！”

    他們在中國待久了，都覺得用大食油燈用來沏茶沒準(zhǔn)也可以。

    秦觀：“啊這……”

    ——拜托你們，都嚴肅一點點?。?/br>
    可憐的秦觀在心中吶喊。

    明遠有時路過文學(xué)社，見到秦觀身邊滿桌放著的稿紙和繪制的道具圖樣，粗粗看了一圈，便點頭贊許：“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少游兄，干得不錯。”

    秦觀：謝謝……我原以為這些都是常人做夢也想不到的。

    不過明遠下一句話令秦觀仿佛打滿了雞血，馬上振作起來。

    “等完成這一部分，我就為少游兄結(jié)算潤筆費！”

    初秋時節(jié)，沈括除了孝，去汴京述職去了。在那之前，明遠也是一樣，為他結(jié)了一大筆潤筆費。沈括拿回去盡數(shù)上交，竟然破天荒得了妻子幾句夸獎和殷殷期許，令他上京述職也多出幾分底氣來。

    *

    遠在西北邊陲，渭源堡中，種建中很快就收到了明遠的建議。

    明遠信中還附上了沈括所建議的詳細制圖方法。這些方法里，除了有詳細講述如何用木板和其它材料，制作立體輿圖；還有利用“飛鳥圖”，減少因為地貌變化而造成的視覺誤差等重要的制圖原理。

    種建中見信馬上回復(fù)——這次，他的回信不到十六天抵達了杭州。

    明遠一瞧各個“中轉(zhuǎn)站”所蓋的時間戳，發(fā)現(xiàn)這次是渭源堡到京兆府那段又快了一點。

    主要原因是，明遠因為心急，便命京兆府的“郵遞站點”，派出專人，為他與種建中之間的往來信件特地跑了一趟，到了渭源，又等到種建中的回信之后，立即趕回長安城，于是又將信件的“投遞”時間縮短了幾天。

    明遠忍不住想：他這民間的快遞公司，速度竟然快過了軍中的“急腳遞”？

    或許以后應(yīng)該建議王安石，把一部分公文往來傳遞的工作也交給私人的快遞企業(yè)才對啊。

    他一面想一面拆開信件，種建中在信上告訴他，來信已收訖。王韶那邊對明遠提的建議相當(dāng)賞識，他也很感激明遠想得如此周到，竟然還找到了有這方面專長的“能人”，提供了制作沙盤的技術(shù)指導(dǎo)。

    “不愧是我家小遠?！?/br>
    信中種建中用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的大字表達信中的感激。

    明遠看著信上的這些文字，心里那叫一個得意。

    按照種建中所說，一頃四十七畝的荒田之事，王韶就打算用這個方法將李若愚這等愚宦都頂回去——但是這不著急，因為王韶管那件事就叫做“扯皮”，且得扯上一陣。

    真正重要的，則是用明遠說的方法，將河湟一帶的地形做成“沙盤”，做得盡量精準(zhǔn)，以幫助戍邊的將領(lǐng)們作出精準(zhǔn)的軍事判斷。

    “說得對！”

    明遠忍不住掩信而笑，心想師兄還是分得清主次的，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糊弄糊弄就行了的。

    他再看那信的結(jié)尾，說是前一陣子橫渠書院那里有人給種建中送來了一樣?xùn)|西。但按照種建中的猜測，這個應(yīng)當(dāng)是明遠當(dāng)年路過橫渠時，指點橫渠鎮(zhèn)的鐵匠做的。

    呂大臨還特地記下了這件東西的做法，明遠收到東西之后，自行尋找鐵匠，應(yīng)當(dāng)能很順利地將其復(fù)制出來。

    “橫渠鎮(zhèn)的鐵匠……”

    連明遠自己的印象都不深了，于是他將信將疑地去打開隨信寄來的小包裹。

    “當(dāng)”的一聲，一個黃銅色的，圓柱形的小東西從包裹中掉出，落在地上。

    明遠將東西撿起來，舉至眼前。

    這時史尚剛好進來，見到明遠的時候，察覺明遠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滿滿的快要溢出來了。

    “明郎君這是……收到種官人的信了？”

    史尚笑著猜測。

    “是——而且我還收到了兩年前在橫渠鎮(zhèn)時，旁人允諾我要做出來的東西?！?/br>
    明遠將手里的東西舉起來給史尚看。

    史尚見這是一個將細細的銅絲，均勻地卷成螺旋狀的器物。除了著東西表面銅色明亮之外，史尚完全看不出這東西有什么特別，又有什么作用。

    明遠卻笑得格外歡暢，沖史尚說：“果然，工匠的一諾值千金。”

    他輕輕托起手中的黃銅物件，笑道：“這是一位鄭鐵匠答應(yīng)過我，終有一天會替我做出來的‘彈簧’?！?/br>
    “這東西價值千金！”

    史尚有些發(fā)呆。

    小小的，圓圓的，用細銅絲均勻繞起的物件，看起來毫無特別，他完全沒想到明遠竟會說它價值千金。

    但絕大多數(shù)時候，明遠對于物品價值的判斷都是基本準(zhǔn)確的——史尚迅速接受了這個結(jié)論，并且指著隨信而來的小包裹說：“郎君，這里面似乎還有一件物品?！?/br>
    明遠倒是沒料到這個，驚訝了一聲，道：“還有？”

    他連忙打開那枚包裹，只見里面是一團片狀銅條。銅條厚薄均勻，緊緊地卷成了一團。

    “這是……”

    明遠的聲音竟不自覺地發(fā)顫。

    “——發(fā)條！”

    這……

    這加在一起，就真的不止千金了。

    更何況，現(xiàn)在是在他最需要這些東西的時候。

    第177章 千萬貫

    鄭鐵匠研制出彈簧與發(fā)條, 都由呂大臨帶其他橫渠弟子在旁觀察，記錄了制作方法——

    “載其方法”也是張載對弟子們的要求：一旦發(fā)現(xiàn)了一件對提升生產(chǎn)力有用的物品，就要確保將其方法記錄下來, 避免像歷代匠人那樣，口口相傳, 最后將重要技術(shù)傳丟了。

    就因為這個, 明遠要在杭州復(fù)制這兩件重要零件, 也就非常容易。

    明遠：感謝先生！感謝鄭鐵匠！

    他也萬萬沒想到, 鄭鐵匠能將他隨口一說的請求就這樣牢牢記住, 并且堅持不懈地嘗試了兩年, 才真正研制出了這兩樣?xùn)|西。

    果然, 高手在民間。

    果然, 這個時空里還有很多看重承諾的人, 一諾千金重，不為時間所沖淡。

    明遠一面專程寫信去橫渠鎮(zhèn), 感謝老師張載、呂大臨和鄭鐵匠, 謝儀自然也準(zhǔn)備了不少。

    與此同時，他立即請身邊的高手銅匠將這兩件零部件復(fù)制出幾件，然后送去北高峰下吳堅那邊的軍器監(jiān)研究所。

    按說這兩種東西，對于火炮和兵械的發(fā)展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

    但是明遠根本不懂兵械構(gòu)造，不知道哪里要有彈簧, 哪里要安彈片，發(fā)條就更不知道應(yīng)該裝在哪里——只能請能工巧匠們自己去研究。

    但為此他還是專程跑了一趟研究所，向工匠們研究與展示了這兩項工具。

    從北高峰腳下山坳里回來, 天色已近傍晚。明遠正在猶豫是進城會友, 還是先回鳳凰山他的住所歇下。

    卻見這回是種師中找了來：“明師兄, 師兄……蘇子瞻公正在到處找你。”

    也只有蘇軾能夠差得動種師中, 親自到杭州的城門口來找人。

    “找我？”

    “嗯，有一位官人路過杭州，子瞻公邀您去見見?！?/br>
    “官人？”

    明遠聽得心中驚疑不定：“不是……那誰……吧？”

    他想問是不是蔡京，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不想提起這人的名字。

    種師中似乎能看清明遠的心事似的，隨口道：“不是——”

    明遠就更窘了：連你小子都知道了，這……

    “來的這位與子瞻公是同宗。”種師中沒什么表情地回答。

    明遠頓時松了一口氣：原來來人也姓蘇，不姓蔡……那就好。

    他開始搜腸刮肚地回想這個時代有哪些姓“蘇”的官員，第一個想到的卻是蘇轍。

    但如果是蘇轍，那蘇軾豈不得高興得上天？

    明遠果斷否定了自己的判斷，既然猜不出來，就干脆直接與種師中一道前往他們常聚的那間酒樓。

    他與種師中到時，秦觀已經(jīng)在那里作陪了。明遠與種師中站在閤子外，能聽見秦觀在里面恭恭敬敬地應(yīng)道：“確是如此，子容公?！?/br>
    明遠聽著，站在原地，低頭想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抬起頭。

    “里面是蘇子容公？”

    他驚問種師中，隨即露出驚喜無比的笑容。

    種師中沒什么表情地看看他，點點頭。

    明遠幾乎要大笑出聲：此刻他覺得自己“撿名人”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蘇子容，且是與蘇軾彼此認得的官員，那便是蘇頌了。

    這一位也是和沈括一樣的“六邊形戰(zhàn)士”，博學(xué)多才之人，于數(shù)算、天文、地理、山川、本草、機械、律呂等學(xué)幾乎無所不通——絕對跟沈括有的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