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305節(jié)
* 耶律?;貧w大遼的這趟旅途,注定是精彩紛呈,波瀾壯闊。 使團正使呂大忠本是個碩學通儒,對晚生后輩的學術水平及其關心,聽聞耶律浚仰慕漢家學術與文化,自然樂意傳授,看那架勢,像是恨不得在從汴京到上京的一路上,就教出個飽學鴻才出來。 耶律浚頭疼不已,又推辭不得,只能勉力聽從呂大忠的教誨,列了個長長的書單,準備到了上京,尋這些書籍來仔細閱讀,好多明白些治國之理與圣人之道。 而一路上使團的隊伍遭到了三次刺殺,每一次都勉勉強強化險為夷。 讓使團化險為夷的是一群弓手。這些弓手不止射術上佳,身手一流,而且善于偽裝。他們身材矮小,其貌不揚,每每裝扮成農夫、車馬伴當、驛卒……從不打眼之處突然殺出來,將行刺之人打個措手不及。 耶律??戳诉@些弓手彎弓射箭的姿態(tài)和神出鬼沒的身手,心憂不已,悄悄問明遠:“這些人到底是幫我的還是來害我的?” 明遠伸出大拇指夸贊:“太子殿下好記性!” 這些是他從章惇手中借來的禁軍弓手,是章惇在荊南時一手訓練出來的,帶回京城,加入禁軍,其實就和章惇本人的私兵差不多。這些人平時看起來都不怎么起眼,但是出手都不賴,而且只聽章惇一人的號令——離開汴京之前,章惇將這份發(fā)號施令的權力轉交給了明遠。 耶律浚被明遠一句話噎得直瞪眼——明明在都亭驛拼命追殺他,如今他竟然需要依靠這些人保護? 明遠笑著拍拍他:“算是他們將功補過吧!” 章惇那邊,也確實向宋廷上報了要將功補過,并且將弓手們調離京師,這些人才免于被降罪的。 明遠又說:“宋人一向喜歡和遼人對著干,遼人要做什么,尤其是想在宋境內做點什么,他們就偏不想讓遼人心滿意足。所以,太子殿下,你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吧?” 耶律浚眼光一閃,他已經大致猜到幾次來行刺的都是遼人。看情形,耶律乙辛很想要將自己這個“麻煩”,解決在國境之外。 “想讓他們得逞嗎?” 明遠笑瞇瞇地問耶律浚。 耶律浚頓時也還以微笑,只是那笑容發(fā)冷,透著森森的寒意。 明遠卻伸手拍了拍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枚錢袋,里面發(fā)出叮呤咣啷的一陣清脆的金屬響動。 “那就跟我一起去大遼大花一筆錢吧!” 第290章 全天下 當大宋派遣前往遼國的正使呂大忠抵達宋遼兩國邊境時, 竟有多名官員早早在此迎候。 這些官員呂大忠在個把月之前剛剛見過,當時他們可實在是沒把呂大忠和宋國使團當回事,態(tài)度是冷冰冰的愛答不理。而現在, 期待與焦急盡數浮于面上, 這些官員們匆匆忙忙與呂大忠見過禮,紛紛向呂大忠身后看去—— “太子殿下呢?” 呂大忠誠實而憨厚地笑了起來,眼中透著極其少見的狡黠。 “各位,呂某不就是你們需要正式迎接的宋國使團正使嗎?有勞各位在此久候迎接?!?/br> 呂大忠爽朗的笑聲在宋遼兩國邊境上方飛揚。 “你——”領頭的遼國官員頓時跺腳。 他們終于知道被耍了:耶律浚根本沒有跟隨浩浩蕩蕩的宋國使團前來。 遼國官員們做了各種準備, 打算在耶律浚一入遼境時就將他徹底控制住, 那么,耶律?,F在人在哪里? 他躲過了宋境內遼國主使的一系列刺殺,現在又像是一滴水落入大海中, 消失在宋遼兩國的邊境上。 這位大遼太子, 真得像耶律乙辛等權臣想的那樣, 能輕而易舉地被控制住嗎? ——正當大遼官員們憂心忡忡地猜測耶律浚的行蹤時,耶律浚這時已經和明遠一起, 跟著宋人的商隊, 混進了遼國境內, 越過南京道,正在靠近上京。 * 帳篷內,白汽騰騰。 明遠隨身攜帶的“便攜式”蜂窩煤爐上,正頓著一只銅皮打成的敞口鍋子。此刻銅鍋里正翻滾著雪白的湯汁,明遠用一對長長的竹筷將牧民們事先片好的羊rou片推進鍋中, 待到這些羊rou片變色,他便再伸出自己平時慣用的包金竹筷, 將rou片撈出來, 在事先準備好的蘸料里一裹, 送入口中。 撥霞供。 甚至明遠的蘸料也是從宋境中帶出來的,除了鹽巴和各種香辛料之外,甚至還有一把綠油油的小蔥——這把小蔥是明遠擱在廂式馬車中的花盆里,一路養(yǎng)著這么載到上京附近的,按明遠的說法,這幾盆蔥,吃到上京,剛好吃完。 這時節(jié)在道路上奔波,還沒有人能奔波得這么舒服。 耶律浚卻手持筷子,正坐在銅鍋旁發(fā)愣。 他明明已經返回大遼境內,怎么好像還過著他在大宋時曾經過的那種生活方式? 記憶中,北風一刮,汴京城里到處都是各種撥霞供的香味。 燙熟的各式rou類一入口,鮮香滑嫩不說,周身也隨之暖和。 如今他已經離上京如此接近,天寒地凍的牧民帳篷里,明遠不知怎么竟又張羅出這樣一大鍋——幾乎讓耶律浚夢回汴京,夢回他還是“蕭揚”的那些日子。 “遠之,破費了?!?/br> 隔了半晌,耶律浚才嘆了口氣,向明遠道了一聲謝。 這一路行來,明遠和他的錢發(fā)揮了大量的作用。 他們由兩名常在宋遼兩地貿易的晉商做向導,喬裝改扮,作為來自宋國的商人,想要去遼國上京,兜售一些“貴人們喜愛的”貨物。 通常,宋遼兩國互市只在邊境,遼國官員很少允許宋國商人進入遼國腹地,直抵上京。 可是明遠手中各種金銀財帛,就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似的。每到一處,明遠總是能給出相當可觀的“打點”,和令遼國官員愛不釋手的南朝貨品:自鳴鐘、懷表、各種玻璃器皿、瓷器、名茶…… 甚至明遠還大著膽子,向官員們許諾了,待他這一大單生意做成,從上京返回宋境時,還能付出雙倍的“謝儀”。 于是,大遼的官員們在明遠的“金錢攻勢”面前紛紛舉手投降。 耶律浚扮做一個會說兩國語言,充作通譯的年輕人。 他眼看著國內的官員們大肆收受賄賂,心中恚憤。但滑稽的是,也就是因為這些官員的貪財,才能讓耶律浚順利返回上京…… 這般想著,耶律浚漸漸覺得送入口中的羊rou片也不香了,手中的筷子也慢下來。 只聽明遠笑著安慰他:“沒事的,別為我這一路付給那些官員的財帛可惜……” 耶律浚剛想說:我才不是為了你的錢擔心,我是為了大遼官場的腐敗…… 誰知明遠繼續(xù)說:“萬一我們失敗了,耶律乙辛就會追查我們是怎么悄無聲息地混進遼國的。到時候這些官員為了脫罪,就會把他們收下的這些錢和禮物加倍地吐出來?!?/br> 耶律浚頓時無語—— 明遠竟然是這樣想的?! 不過這小郎君事事出人意表,能說出這樣的話不奇怪。 只是……耶律浚本人非常悲觀,他覺得自己這一趟返遼,幾乎可以說是注定要失敗的。 現在明遠這樣說,甚至也加深了他那份“視死如歸”的決心。 耶律浚愣了半晌,才說:“遠哥……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怕是九死一生,根本沒有接近上京的可能?!?/br> 明遠卻吸溜著吃了一片剛剛燙熟的羊rou,一邊燙得呼嘴,一邊含含糊糊地說:“自己兄弟,沒有多說……的必要?!?/br> 待他將這片羊rou吞下肚,明遠滿足地嘆了一口氣,這時才轉過臉,望著耶律浚,雙眼明亮,道:“如果你將來大權在握,自己兄弟成了對手甚至是敵人……你若是還能記住這一刻,那我這幾頓撥霞供就不算白請你。” 耶律浚一凜,心想:難道明遠其實還是相信……真的會有那么一天的? 有時在耶律浚也會偶爾想想,如果他真的即位成為遼主,他會怎樣處理與宋國的關系,處理他與昔日朋友之間的關系。 但只要著念頭一起,耶律浚就會笑自己——別傻了。他這一趟北返,根本就是一趟有死無生的旅程。 他只要達到那個目的——就夠了。 根本不奢望其他。 這時明遠卻突然推推耶律浚的胳膊:“我吃飽了,你再多挾幾片,我就全拿到隔壁去給伴當們分了?!?/br> 這次明遠與耶律浚深入遼境,最冒險的一個決定,是將所有一路上保護他們的弓手都留在了宋遼邊界,只是從晉商那里借了十多名伴當——這就是他們所有的隨行人員。 除此之外,耶律浚就只有明遠這個朋友,是他在遼國境內的唯一盟友。 耶律浚聽見明遠這么說,趕緊伸筷,將盤中的羊rou撥了幾片,讓它們撲通撲通地躍入銅鍋中。明遠就托著盤子,一掀簾子,走出了牧民的帳篷。 隔了一會兒,明遠重又進來,進屋時身上已帶了一身的寒氣。明遠趕忙用小碗盛了一碗羊湯,雙手捧著,慢慢啜著,好讓自己趕緊再暖和起來。 “到了上京,你打算怎么辦?有什么渠道去聯絡可能忠于你的人嗎?” 耶律浚顯然早已詳細考慮過這些,沉聲道:“我母親的娘家,蕭家?!?/br> 明遠轉了轉眼睛,似乎略有些不同意見,但終于還是沒有直說,反而提出建議:“這樣,我在上京也有些認識的商旅,我可以向他們打聽一下,看看能不能以商人的身份聯絡你外祖家。你可知道你外祖家有人行商嗎?又或者,管錢管得比較多?” 耶律浚聽明遠這樣說,就知道宋人在上京應該也有些消息渠道——明遠既然進入遼國,這些消息渠道就為他所用。 耶律浚想了想,報了一個名字。明遠連同蕭阿魯帶的名字一起記下來,念了兩遍,繼續(xù)喝湯。 兩日后他們進了上京。 在這里,明遠公然入住了上京城中最好的一座驛館。這驛館通常是大遼各地的部族前來上京向遼主入覲時入住的,且從不接待宋人。 但架不住明遠錢多,驛館見他像是一枚散財童子似的,走到哪里金瓜子灑到哪里,終于還是點了頭。 耶律浚依舊扮做明遠身邊的通譯。他的相貌已與當年逃離大遼時相去甚,在驛館中,耶律浚甚至見到了兩三名自己認得的遼國臣屬和衛(wèi)士,但無人能認出他。 沒人能想到,遼主追蹤了數年的失蹤太子,竟會出現在的上京最豪華的驛館中。 在驛館住了兩日,耶律浚一直留在館中,避免出面。而明遠卻每日出門,四處走訪。 過了兩日,耶律浚得到消息,明遠已經聯絡上了蕭觀音的娘家。 當夜,耶律浚已經在明遠的安排下,悄悄潛回蕭家。明遠自己則留在驛館中。 直到第二天凌晨時分,耶律浚才趕回驛館,叩開了明遠的房門,一閃身,進入明遠房中。 明遠并未睡著,他衣著整齊,應當是一夜都在等人,耶律浚心里頗有幾分溫暖。 “外祖家已經廢了——幾位精明強干的舅舅不是病歿就是被遠遠地貶至邊地帶兵,如今掌管家族的是最無才具的那兩個……” “唯一的好處是我還是可以祭拜我母親。” 耶律浚說著這話時,眼中閃著晶瑩的光。 廢皇后蕭觀音當初被遼主賜死,尸身遣送回蕭家,由蕭家極其隱秘地安葬。耶律浚雖然不能明著祭祀生母,但在靈前寄托哀思,還是做得到的。 明遠頓時明白耶律浚為何逗留到此刻才返回了。 他嘆了一口氣,道:“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