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311節(jié)
耶律浚乍見故人,心情愉悅,馬韁稍稍一提,座下雄健的坐騎便快步上前兩步。 但身為遼主的矜持與威嚴終于還是阻止了耶律浚一躍下馬, 飛奔上前, 與明遠執(zhí)手言歡。 反倒是明遠笑嘻嘻地打馬上前, 在耶律浚面前毫不見外地撥轉(zhuǎn)馬頭, 與耶律浚并肩看向使團來的方向。 他為耶律浚揮手一指:“陛下, 你看,這是我這次給你帶來的厚禮!” 上京附近的道路狀況已經(jīng)好了很多,大宋使團不再使用橇車,而是一隊一隊的四輪馬車由高大挽馬牽拉著,整齊來到耶律浚面前。 這些四輪馬車沒有安裝車廂,只是在堅實的車駕底板上安放了貨物。貨物用大紅色的錦緞嚴嚴實實地遮住,春日暖陽一照,這些織料反射出絢麗的光澤,令人一見便心生興奮。 明遠遠遠地沖使團那邊一點頭,陪伴明遠一道出使的使團小吏同時伸手,將馬車上遮著的艷麗織料揭開。 耶律浚聽見自己發(fā)出一聲驚嘆。 在他眼前,赫然出現(xiàn)了十門火炮。 這些炮的炮身大約有四尺長,炮的口徑目測至少能容納一枚西瓜。炮身不知是用什么鑄造而成,烏沉沉的,看著極有威勢。 “十門火炮,幾名訓練有素的砲手,足夠的砲彈與火藥,賀你登基,陛下,怎樣?這份厚禮你可滿意?” 明遠在一旁笑瞇瞇地問耶律浚。耶律浚滿心都被這份“厚禮”的隆重程度而震撼,因此沒有留意,明遠此次來,也不再稱呼他為“揚哥”了。 “及時!真是太及時了!” 耶律浚忍不住在馬上搓著手。 在過去剛剛過去的那個寒冷冬季里,耶律浚平息了兩場小型叛亂。 耶律洪基橫死,耶律乙辛的勢力被連根拔起——但遼國境內(nèi)反對耶律浚的聲音也不小,以至于新登基的遼主不得不親自領(lǐng)兵,帶著他新建的斡魯朵,清除了兩個南京道的小部落,平息了這些耶律乙辛的“黨羽”。 “我真是太需要這些了!” 耶律浚坐在馬背上,連連搓著手,目光幾乎無法從那些火炮烏沉沉的炮管上挪開。 他見過當年錢塘水師在海面上使用火炮,知道這些大家伙能給從未見識過火器的遼人帶來何等樣的震撼。 一旦登上帝位,耶律浚便發(fā)現(xiàn),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自己被來自遼國四面八方的力量束縛著,有時甚至不得不做出有違本心的決定——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就像是個在汴京瓦子里表演的提線木偶,每一根拉著他的線都在試圖cao控他的行動。 多方角力最終獲得短暫平衡,讓他做出某個不倫不類的動作,之后平衡被打破,各方繼續(xù)角力,追求下一個平衡…… 原來這就是皇帝。 好在耶律浚昔年一直被作為太子培養(yǎng),對這些他不算是完全陌生,終于在多方角力中能勉強做到保持平衡,不至于摔倒,同時也能漸漸開始培植自己的勢力。 耶律浚被朝野認為是非傳統(tǒng)的遼主,因為他過去一段經(jīng)歷而被認為更加親宋。因此朝中重臣與東西京各部都防著他與宋國“過于親善”。 然而明遠今日的出現(xiàn)則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助力,這些來自宋國的力量完全可以用來震撼遼國群臣與各部——畢竟世人都一樣,柿子愛捏軟的。 宋國既強,“親宋”便會被認為是合理的外交策略,施加在遼主耶律浚身上的壓力便能稍許減輕。 這份助力來得太是時候了——因為三天后就是遼主登基和郊祭的大典。在這場盛大的典禮上,大宋送來的十門火炮,向天放響十聲禮炮。 這十門火炮均由宋人cao控,依次間隔燃響禮炮炮彈,沒有一枚啞火。 相反,這驚天動地的禮炮聲將不少前來觀禮的部族首領(lǐng)所騎的戰(zhàn)馬驚散,將它們的主人從馬背上顛下來。大典的現(xiàn)場出現(xiàn)了短暫的混亂。 等到這些部族首領(lǐng)鼻青臉腫地重新回到耶律浚面前時,望向遼主的眼光中便多添好些敬畏。 耶律浚下首,南院樞密使蕭阿魯帶前來請示,是否按照原計劃演武。 這時耶律浚心中已經(jīng)隱隱約約生出一些不對的感覺,但是此刻群臣環(huán)繞,道賀的外國使臣也全部坐在后面觀禮,這一場登基大典,必須按照事先安排的進行。 于是耶律浚向蕭阿魯帶略點了點頭,又問:“宋國使臣現(xiàn)在在做什么?” 蕭阿魯帶剛才來時曾路過使臣們觀禮的座位,當下答道:“宋國那位正使在觀禮臺上支了個爐子,正在燒水烹茶——看他那樣子,大約是想向我國和其余鄰國推銷大宋的茶葉?!?/br> 耶律浚頓時無語,心想:不愧是明遠啊! 他沖蕭阿魯帶點點頭,這位忠心的老臣便去了。 不多時,登基大典上的演武助興正式開始。遼人尚武,在這種場合的演武通常包括相撲、弓箭、擲矛、舉鼎…… 但這一次,最先被推出的,是來自宋國的十門重炮。 這些重炮如今已經(jīng)被安置在可以靈活推動的小車上,待到事先指定的地點,才被就地卸下,穩(wěn)穩(wěn)地安放在車座上。 很快,這十門重炮準備就緒,而演武場上的閑雜人等也一律被清出,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個上千步見方的巨大空場。 觀禮的遼國重臣和部族首腦們都有些納悶——什么樣的演武需要這么大的場子,又不是演練騎兵戰(zhàn)陣與騎術(shù)? 接著人們看見有士兵在千步之外安放靶子。 ——千步之外? 終于開始有人意識到這或許是那十門重炮的射程,眼神中紛紛出現(xiàn)震驚。 須臾之后,便是地動山搖——轟然十聲巨響,千步之外的靶子處騰起黑煙。 人們腳下虛浮,站立不穩(wěn),竟有當場跪倒,無法起身的。 再一次受驚的戰(zhàn)馬瘋狂嘶鳴著想要四散逃去,被稍有經(jīng)驗的馬夫用盡全力控制住,死死壓制在大典現(xiàn)場。 炮響帶來的聲波很快就消散了,硝煙在春風中也飄散得很快。 但總有可怕的響聲在人心中回蕩。 所有的契丹貴族與重臣此刻都面如土色,兩股戰(zhàn)戰(zhàn),不敢相信自己看到和聽到的。 隨著完全被打爛的靶子從千步之外送來,遼國的貴族們開始想象自己若是剛才停留在千步之外的位置上…… 他們意識到自己的人馬沒有半點抗拒的能力。 如果發(fā)起叛亂的是他們,而他們面對如此恐怖的火力攻擊…… 漸漸的,這些癡癡呆呆的眼神從演武場轉(zhuǎn)至端坐在馬背上的大遼皇帝耶律浚身上。 那眼神,從癡呆漸漸轉(zhuǎn)成了敬畏,轉(zhuǎn)成了無比恭敬。 緊接著那些還站立著的人紛紛跪下,向契丹皇帝拜倒。 這是比宋人神臂弓、床子弩、投石機還要遠的神兵利器,而且威力巨大,傷害力遠非弓箭等物可以比擬。 宋人在武備上一向謹慎,嚴守秘密,傳說大宋西軍與西夏作戰(zhàn)時,即便要丟棄神臂弓,也必須先將這些武器毀壞,絕不能讓對手獲得,從而仿制。 然而宋人辛辛苦苦造出的火炮,遼主不僅有,而且一下子有了十門。 看來,新皇與宋國的“親善”,給遼國帶來的好處可不止一星半點。等到宋國使臣一走,遼國的工匠將那些火炮一拆,依葫蘆畫瓢地再造出,宋國的軍力對遼人來說不再是秘密。 怎么想都是上上之選。 于是,在新帝登基的演武場前,群臣俯首,山呼萬歲——而這一次是出于真心。 然而……頭戴金冠端坐于馬上,耳畔聽著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耶律浚卻覺得一顆心在不斷地往下沉。 明遠看似非常好心,送給他十門重炮,幫助他震懾遼國境內(nèi)所有的權(quán)臣與貴族,為他消弭國內(nèi)的隱患—— 但此刻,耶律浚的內(nèi)心卻是絕望的。 正是因為他曾經(jīng)在宋境內(nèi)生活過,擁有了見識與眼界,耶律浚才明白如今大遼與大宋之間的軍力差距究竟在哪里,有多大。 這十門重炮看似是大大方方地送給耶律浚了,大宋也絲毫不防著遼人對其進行研究。然而耶律浚卻知道,遼人恐怕是耗盡心力與錢財,也只能仿制出一兩門。 造一門炮,需要開采鐵礦石,需要冶煉,需要鑄造,需要研制與之搭配使用的火藥和砲彈,需要平坦的道路將其運輸至目的地,需要…… 看著大宋將火炮當做“厚禮”相贈的這股大方勁兒,耶律浚心里非常清楚,這些條件大宋已經(jīng)完全具備,在往后若干年中,只有大宋能夠源源不斷地造出威力巨大的火器。 遼國大軍越是青睞火器,遼國就越是依賴大宋。 但若要大軍放棄使用火器……這,但凡親眼見過就知道這絕不可能。 ——今日這一演武,便意味著大遼永遠失去了對南面的優(yōu)勢,再也無法再與大宋對敵。 “蕭阿魯帶,去將宋國使團的正使給朕帶來!” 耶律浚臉色鐵青,甚至令他身周的遼臣根本無法理解,究竟是什么令新皇的心情如此糟糕。 “不了,蕭阿魯帶,朕自己去見宋國使臣?!?/br> 作為皇帝,耶律浚最終還是選擇收斂了情緒,轉(zhuǎn)換了語氣,撥轉(zhuǎn)馬頭,親自去尋明遠。 這一次,明明是明遠帶隊,贈送火器,看似好意地幫助耶律浚威懾遼國各部,結(jié)果現(xiàn)在耶律浚怎么感覺自己被威懾了? 第297章 全天下 明遠確是在喝茶, 他一邊喝茶,一邊仔細聆聽身邊來自各國使節(jié)和各部首領(lǐng)對宋茶的評價。 很快,他就確認了重要的商業(yè)情報:密云小龍團看起來不能滿足西北各部族的需要, 西北各部需要茶葉磨成粉末壓成的茶磚——量大解膩;但高麗貴族附庸風雅,希望能用高價進口一些大宋皇室才有資格品嘗的精品好茶,為此他們肯用更多的戰(zhàn)馬來做交換…… 馬蹄聲的的,大遼皇帝的坐騎出現(xiàn)在各國使節(jié)的坐席跟前。年輕的遼主臉色不虞, 眼神森然在席上一掃, 坐在明遠身邊的使節(jié)紛紛起身避開。 唯獨明遠慢悠悠地將手中一盞清茶喝完, 茶盞小心放下, 這才站起身, 帶著笑臉向耶律浚迎過去。 大遼皇帝身后是南院樞密使蕭阿魯帶, 這位新帝登基之后才登上高位的重臣眼神一掃, 明遠身邊的席位頓時全空, 此間只剩大遼皇帝、大宋使臣、蕭阿魯帶和為數(shù)不多的幾名侍衛(wèi)。 而蕭阿魯帶的臉色也不大好看——畢竟坊間一直有傳言說遼主與眼前這名宋使非常要好……希望這種要好,不是“那種”要好。 此刻大遼皇帝耶律浚的心情卻一點兒也不好,他臉色陰沉,冷笑著開口: “遠之,你說服宋國的官家將這十門火炮一路運到上京來, 應當是費了不小的口舌吧!” 明遠吐了吐舌頭:“確實……” 這件事,在宋國朝堂上可是幾乎吵翻了天。但明遠竟也做到了,從最開始的無人看好,無人支持, 到最后說服了大宋天子, 讓他得以將這十門火炮作為“賀禮”, 如此大方地慶祝遼主登基。 “我大宋的國力, 就要堂堂正正地展現(xiàn)在他人面前, 才能發(fā)揮其威懾之用?!?/br> 耶律浚望著明遠,小聲嘀咕:“難道我……還不清楚大宋的國力嗎?” 曾經(jīng)隨明遠游歷過大半宋境,與販夫走卒和達官顯貴都打過交道,耶律浚如何不明白南面的鄰國是一個怎樣的國家,宋人是何等樣的民族。 “遠之,來!” 耶律浚略略一偏頭,立即有一名斡魯朵下馬,將自己的馬匹恭敬牽到明遠面前。 “隨朕走走!” 耶律浚隨口邀請,明遠想了想,點頭答應了,自己又沏了一壺熱茶,放在一個外面包著吉貝布和棉花的保溫包里,背上。一行人這才隨著耶律浚,往遼國上京京郊的漫漫原野行去。 遼主的登基大典本就在郊外舉行,現(xiàn)在遼主與宋使想要找個無人的地方密談,那是最方便不過。 四月初的草原,油油的綠色似乎正由地底無邊無際地漫出,迅速地鋪向天邊的地平線,上面點綴著數(shù)以萬計的細碎花朵,雖無傾國傾城之態(tài),卻在陽光下自由自在地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