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薄朔雪很顯然并不是瞎子。

    他走過去揪住郁燈泠的被角，作勢扯了扯。

    “殿下，這被子是要臣掀開，還是殿下自己解開?！?/br>
    這幾日的經(jīng)歷讓薄朔雪已然學(xué)會了一個道理，那便是長公主犯倔的時候，永遠(yuǎn)不要和長公主講道理。

    直接上手就行。

    長公主自有一套歪理能對付所有人，旁人在她的歪理里也決計說不過她。

    但大約沒有多少人對長公主動過手，因而在應(yīng)付這一方面，長公主還缺少點(diǎn)經(jīng)驗。

    郁燈泠先是一動不動，像是鐵了心假裝自己不存在。

    直到感到自己身下的錦被當(dāng)真被扯動，而她就如同果殼里的果實一般被帶著扯向床榻外，整個人落入他人掌控之中。

    郁燈泠有些慌了，這薄朔雪，又欺君犯上。

    她從被窩里鉆出來，冒了一個頭。

    平日里像是水墨畫一般素白的臉因為方才那陣的憋悶生出一點(diǎn)紅暈，難得地點(diǎn)綴在眼尾、臉頰，襯得她那雙黑幽幽的雙眼也仿佛有些水光之意。

    “你，”郁燈泠眉眼微斂，含怒指責(zé)道，“你要對我動粗？”

    薄朔雪松開揪著被角的手，故作訝異道：“我并未碰到殿下一分一毫?！?/br>
    郁燈泠垂眸看著被捏得有些皺巴巴的被角，不悅地伸腿踢開，斥道：“你也走。我早已說過，今日絕不會去上朝?！?/br>
    “那殿下打算何時去？”薄朔雪不僅沒走，還逼近一步，“能不能給臣一句明話?！?/br>
    “嗤，我為何要告知于你。”別問，問就是永遠(yuǎn)不去。

    “因為臣在等殿下。不僅如此，朝中還有許許多多的大臣，都在等著殿下?！北∷费└┫律韥恚c郁燈泠平齊的高度，直視著她的雙眼，似乎試圖從其中找到她如此抗拒的原因。

    “……”郁燈泠沉默了一陣，“他們等的不是我?！?/br>
    “怎的不是？”

    “他們等的是一位帝王。今日我代理政事，他們想要我上朝，明日更朝迭代，他們自然就等新的帝王。比如說，”郁燈泠抬眸直直看向薄朔雪，目光中有鼓動，有期待，有不顧一切點(diǎn)燃的野火火種，“你?！?/br>
    薄朔雪怔愣住。

    方才那一瞬間，他仿佛在長公主軟綿如泥、懶散不堪的表象之下，觸碰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是極硬極冷的，帶著最后一絲活氣，像是忘川旁，有人舉著千年寒骨點(diǎn)燃當(dāng)做引路的火把。

    但這種感覺稍縱即逝。

    因為長公主說完后，又如同沒骨頭的蛇一般，滑溜溜地躺倒了下去，閉著雙眼安詳?shù)溃骸八裕闳臀疑铣?。?/br>
    薄朔雪：“……”

    他再被騙他就是傻子，真的。

    這位殿下為了不干活無所不用其極，早就說過不能同她理論胡扯，只能力行。

    薄朔雪抿緊唇，彎腰將長公主抱了起來。

    這不是第一回 做，薄朔雪已然是輕車熟路，只不過這一回長公主未著外袍，隔著柔軟貼身的衣料，懷中人的觸感和溫度都越發(fā)明顯。

    郁燈泠懵了一下，趕緊伸手推他。

    她不愛動，所以以往都不掙扎，但是現(xiàn)在薄朔雪可是要捉她去干活，再不掙扎就要付出更多的力氣了。

    郁燈泠推不開他，就抬腳踢，但也很快被薄朔雪捉住。

    他一只手掐住郁燈泠的一只小腿，叫她不要再動。

    踢打晃動間，綢褲順著小腿滑下來一截，恰好叫薄朔雪的手心實打?qū)嵉剞粼诹碎L公主的肌膚上。

    郁燈泠本就體溫偏涼，相比起來，薄朔雪的手如同一只guntang的鐵箍，圈著她牢牢動彈不得。

    郁燈泠身軟骨纖，被圈著不至于痛，但腳上的束縛感讓人瞬間緊張。

    “松開你的蠢手?！庇魺翥稣Z氣兇惡。

    “放我下來?！?/br>
    “不然，打斷你的腿?！?/br>
    聽著一聲接一聲的命令或怒罵，薄朔雪無動于衷。

    為了減少長公主的掙扎，免得她浪費(fèi)更多不必要的力氣，薄朔雪十分貼心地將她的小腿攥得更緊。

    長公主很纖瘦，但因為她極少運(yùn)動，身上的rou都軟乎乎的。

    薄朔雪一用力，手指便掐了進(jìn)去，膩滑的小腿肌膚柔韌地嵌在指腹之間，密密切切地合著，好似用力捏著一塊放涼的白玉糕。

    他把人放到了梳妝臺前的椅子里，直起腰之前，在長公主耳邊附語道：“殿下若想下令，還是穿著朝服更有分量些。如今這般，臣只當(dāng)做沒聽見?！?/br>
    說著，薄朔雪松開手，垂眸看了一眼。

    長公主的小腿上果然被捏出來幾道白痕，白痕邊緣還有一圈淺淺的粉紅，隨著他手指的離去，在慢慢地暈染開，覆蓋那幾道白痕。

    郁燈泠氣得頭昏。

    堂堂長公主，被一個侯爺搬來搬去，做這個做那個，滿屋子的下人，竟都垂著頸子當(dāng)縮頭烏龜，沒有一個出來阻止的，真是叫長公主感到絕望。

    薄朔雪說得對，她應(yīng)當(dāng)早些管束下人，也不至于到了今日，她只是不想去上朝而已，都沒有人幫她。

    侯爺一個眼神，負(fù)責(zé)梳洗的宮人立刻上前，動作利落且熟稔地伺候殿下洗漱梳妝更衣。

    薄朔雪退出殿外，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殿內(nèi)的門總算再打開，郁燈泠已被換上長公主朝服，點(diǎn)上簡單妝容，坐在椅子上。

    她闔著雙眸的恬靜模樣，好似原先的漂亮人偶被裝點(diǎn)了一番，變得更為華美，也更有生氣。

    薄朔雪抿了抿唇，跨過門檻，走到長公主面前。

    長公主不用睜眼，已然辨別出來人，朱唇微啟，一字一頓道：“薄朔雪，你要為你的無禮付出代價?！?/br>
    薄朔雪負(fù)手問：“現(xiàn)在？”

    “自然不是。”她還沒想好要讓他付出的代價具體是什么。

    “那現(xiàn)在便去上朝?！北∷费┮桓睍r間不可浪費(fèi)的態(tài)度，朝郁燈泠平攤出一只手心。

    郁燈泠唰地睜眼，烏黑的眼瞳幽幽地瞅了他一會兒，在薄朔雪都幾乎能夠?qū)⑺械膼琅?、煩躁、不滿各種情緒分別稱重之時，郁燈泠才伸出手，搭住薄朔雪的手心，讓他扶著自己上轎。

    軟轎到中乾殿時，滿朝文武已經(jīng)等了半個時辰有余。

    不過好在，這一回他們到底還是等到了。

    不像之前一樣，讓他們白白站一上午，卻連人影都看不到。

    郁燈泠是一步也不肯多走，宮人們抬著軟轎，穿過了屏風(fēng)，直接到了龍椅旁側(cè)。薄朔雪掀開轎簾，將人扶了出來，帶上龍椅坐好。

    郁燈泠歪歪扭扭地靠在龍椅子上，她的朝服底色依舊為白色，坐在偌大的龍椅上，像是盤踞了一條柔軟無骨的小白蛇一般。

    見人安安分分坐下了，薄朔雪總算松了一口氣，束手在一旁側(cè)立。

    底下百官愣了一會兒，才一個跟著一個地行禮：“殿下萬福金安。”

    郁燈泠木然地看著他們，不說話。

    身側(cè)的薄朔雪壓著嗓子輕咳兩聲，郁燈泠才開口道：“免禮。”

    右下首的宦官率先拽著詞句唱喏了一番，歌頌長公主殿下多么賢能，聽得底下文武百官臉都綠了。

    三個月不上一次朝，還賢能，好意思嗎。

    若不是先帝膝下的其他皇子公主都有了自己的封地，或嫁出了宮，哪里能輪得到這懶散不成器的長公主來代理政事。

    不提還能忍，一提起來真是氣煞人也，偏偏還要弓著腰聽這些歌功頌德的屁話，哪個心里會好受。

    若不是怕掉腦袋，真想讓這個胡吹胡擂的宦官閉嘴。

    “閉嘴。”

    竟真的有人出聲。

    心中正腹誹的大臣們嚇了一跳，想抬頭看看是誰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結(jié)果看了之后更加驚恐，竟是長公主自己說的。

    郁燈泠用手指揉著額角，叫那個宦官噤了聲。

    她簡直懷疑這人的嗓子眼里是不是藏了一卷老長老長的小紙條，不然為何廢話這么多，半天都說不完。

    她一點(diǎn)都不想在這里浪費(fèi)時間。

    什么朝政，什么要事，與她何干。

    這些人，以后都是薄朔雪的臣民，他們應(yīng)該拜的，是薄朔雪才對。

    可惜，這大實話她現(xiàn)在不能說。

    只能趕緊應(yīng)付一下了事。

    郁燈泠掃了一眼底下的人，冷冷道：“有事快說，無事退朝?！?/br>
    退朝？退什么朝，這三個月來，好不容易才開一次朝！

    那些有頭有臉的重臣可以到燈宵宮去找殿下當(dāng)面議事，其他身份不夠緊要的臣子可去不了，當(dāng)然只能抓緊上朝的機(jī)會。

    百官頓時激動起來，一個個爭著開口，很是積極。

    好幾個人發(fā)完言，郁燈泠卻也沒有一絲反應(yīng)。

    臺下的人不由自主靜了下來，這一安靜，才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龍椅上的長公主戴著冠冕，流朱半遮半掩住面容，看不大清。

    但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也能看出來，這長公主竟在閉目養(yǎng)神。

    說好聽點(diǎn)是閉目養(yǎng)神，要是說不好聽點(diǎn)，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然睡著了。

    他們說了半天，等于是白說，人家根本沒聽。

    底下百官登時憤憤不平，只是不敢直言。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臣上前一步，面色端肅含怒，舉起手中笏板，擲地有聲道：“殿下若是身體抱恙，還請照以往休朝便是，老身也樂得休息！”

    他說這話，看似是在體諒長公主疲憊貪睡，但實則卻是在嘲諷：若是想睡覺，還假惺惺地開朝作甚？

    薄朔雪擰了擰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