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頗為奢侈的娛樂方式，夏司言每組看個開頭，不感興趣的就揮手讓他們下去，換下一組上來，感興趣的就接著看。堅持得越久的表演就越能得到皇帝的賞賜，所以大家都想出各種辦法來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除了音樂和舞蹈，樂伶?zhèn)冞€引進了民間的戲曲、相聲、雜耍、評書等等，能夠表演到最后的節(jié)目往往會得到大筆打賞，所以現(xiàn)在連不當值的宮人都加入了表演的行列，整個宮里說拉彈唱成了一時潮流。

    韓佑走進殿內(nèi)，剛才皇帝發(fā)脾氣摔壞的東西已經(jīng)收拾干凈，兩個伶人正在唱曲，皇帝揮揮手讓他們下去，下一組身穿長袍講相聲的人立刻走了上來。

    夏司言見韓佑跪地行禮，便抬手止住表演，讓樂伎們都退下去。

    殿內(nèi)很快安靜下來，韓佑低頭拱手朗聲道：“臣韓佑……”

    “行了行了，”夏司言不耐煩地打斷他，“起來吧?！彪S即指了指身邊的空位，示意他過來坐。

    韓佑走過去站到他身邊，并未依言在御榻上坐下。夏司言瞥了他一眼，正要發(fā)作，就聞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是以前沒有聞到過的，眉頭一皺，語調(diào)里便帶上了顯而易見的不快：“剛才在做什么？身上的香味兒哪里來的？”

    “回陛下，臣剛才在家沐浴過，許是浴藥的香氣?！?/br>
    “哦？”夏司言站起來，在他脖頸邊聞了聞，韓佑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瞥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小太監(jiān)。

    夏司言上前一步又問：“為何早上沐?。坎牌?？”

    兩人靠得太近，夏司言說話時仿佛貼著他的耳朵，他又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回答：“早上和幾個朋友出門去爬山，走到半路卻下起大雨，淋濕了衣衫，故而回家沐浴更衣了。”

    “朋友？”夏司言拖著嗓音問：“都有些什么朋友？”

    這話近乎盤問。若是其他的文官聽到皇帝這樣問話，當即就要跪下辯白自己絕對沒有結(jié)黨營私之心，但韓佑似乎習以為常，仍恭敬答：“是吏部郎中王文思、黃勤茂，工部右侍郎張?；I，還有戶部主事李恬?！?/br>
    夏司言回到御榻上坐下，偏頭對馮可說：“你們都下去吧?！?/br>
    宮人們很快退下去，大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夏司言脫了鞋，盤腿坐著，拿起一本折子遞給韓佑，“你看看?！?/br>
    韓佑打開折子，一看就是高擎的筆跡。他一目十行地讀完，跟自己預想的差不多，說來說去就是要皇帝盡快立后。雖然沒有明說皇后的人選一定是高陌竹，但字里行間就是除了高陌竹沒有第二人選的意思。

    他合上奏折，放在御榻邊的矮幾上，直言道：“高擎不愿歸還權(quán)柄，企圖用后宮來挾制陛下，其心可誅?！?/br>
    “是可誅，”夏司言點點頭，“那你說現(xiàn)在要怎么辦？”

    韓佑覷了皇帝一眼，皇帝手肘擱在膝蓋上，正撐著下巴看他，目光灼灼。他錯開視線回答：“陛下不若……變被動為主動?！?/br>
    “嗯，怎么變被動為主動？”

    “其實朝中很多文武大臣都有年齡合適的女兒，陛下可以主動選擇一個合心意的，一方面可以堵住高擎的口，另一方面也可以再拉一股強大的力量到陛下這頭……”

    “韓佑！”夏司言揮手將矮幾上的奏折掃到地上，厲聲打斷他，“你也要朕立后？你也跟他們一樣逼我？！”

    韓佑想勸誡幾句，轉(zhuǎn)頭卻看到皇帝眼睛里噙著淚水，心里一軟，下意識地說：“臣不是這個意思?！?/br>
    夏司言臉上的怒氣很快變成了委屈，紅著眼睛可憐巴巴道：“你答應過母后要護著我的，你就是這么護著我的？”

    從二十歲到三十歲，韓佑做了夏司言十年的侍講，看著他從乳臭未干的孩子成長為現(xiàn)在這個羽翼漸豐的少年君主。在朝堂上，夏司言是不茍言笑的皇帝陛下，而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韓佑還是忍不住把他當成自己手把手帶著讀書寫字的小太子，心里便多了一份柔軟。

    “陛下，”韓佑溫言道：“高擎把持朝政多年，京中部院大臣、地方巡撫長吏，處處安插了他的門生親朋，要扳倒他，沒有正當?shù)睦碛?，怕不能服眾。最為穩(wěn)妥的方式就是逐步收權(quán)、徐徐圖之，一步一步撤換掉高黨，才不會引起朝堂震動。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爭取朝中重臣的支持?！?/br>
    夏司言露出落寞的樣子，低眉耷眼地說：“朕做了這么多年皇帝，身邊就你一個人是真心為我好的，這個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

    韓佑看他這個樣子，很想像他小時候一樣揉一揉他的頭發(fā)，手要伸出去了，又忍住，只安慰道：“朝中上下，文武百官，大都是真心為陛下好的，只不過現(xiàn)在中間隔了一個高擎，陛下還沒能真正認識他們。等到陛下親政，自然就會有很多人到陛下身邊了?！?/br>
    夏司言扯了扯嘴角，低聲說：“他們是為我好嗎？他們是誰掌權(quán)為誰好?！?/br>
    韓佑嘆了口氣，“陛下……”

    夏司言拉了他的袖子，把他扯到旁邊坐下。兩人四目相對了片刻，韓佑莫名有些不敢直視皇帝的眼睛，正準備岔開話題，卻聽到皇帝口齒不清地說：“韓愛卿要是有個meimei就好了?！?/br>
    “什么？”韓佑有點沒聽清楚。

    夏司言又靠近了一點，看著他的眼睛向他壓過來。韓佑不自覺地往后仰，直到背脊抵在了御榻的扶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