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直至旭日東昇，絳風(fēng)都未踏出過那間房間。

    而難得一夜無夢的冽崔，自恬靜的沉眠中睜開眼睛時，望見的便是沐浴在大片暖金色下，為他擋住窗外天光的絳風(fēng)。

    「……」不知是陽光太過刺眼，抑或是背著光看不清絳風(fēng)的面容，雖然看不見、即便是看不真切，但冽崔就是知道，絳風(fēng)現(xiàn)在望向他的眼神，一點也冰冷。

    他幾乎要忍不住這涌上心頭的悸動──

    心動的瞬間總是猝不及防，更遑論冽崔從來沒有對這個人完全死心。

    自察覺冽崔緩緩轉(zhuǎn)醒，絳風(fēng)就離開了床鋪，保持著一段不近不遠(yuǎn)的距離等待人清醒、等待那雙清亮的眼瞳完全聚焦。

    而他就站在能被這人視線完全捕捉的位置。

    他看見──

    冽崔搧動眼睫，未挪寸步，迷茫的眼神將他全心全意地納入。

    從絳風(fēng)的角度，他甚至能完全觀察冽崔因驚嘆而輕啟的薄唇，正當(dāng)他以為冽崔會呼喚他名字的時候──

    冽崔溢出了很淡、很淡的嘆息。

    ──那是什么呢？

    絳風(fēng)在心里問著。

    非常溫柔、帶著懷念，卻又無比哀傷。

    是難以形容的情深義重。

    耳邊恍然回響起霽雨的聲音:”他遠(yuǎn)比他自己想像的，還要更喜歡你”

    緩緩流逝的時光中，打破沉默的竟是冽崔，他一邊坐起身體，一邊審視自己的傷，琢磨好一會兒，終于吐出三個字：「……謝謝你」

    絳風(fēng)心如擂鼓，紛雜的心音里只聞冽崔的聲音。

    ──完了、亂了。

    意識到自己的心動與想通了這份感情只須一瞬，絳風(fēng)面上綻開一笑：「嗯，沒事就好」畢竟我所求者，一直都是你們的平安。

    被硃砂形容為『本性多少有點惡劣』的絳風(fēng)，一邊注視著被他的笑容蠱惑而無措的冽崔，一邊難掩愉悅地彎起嘴角，在人有意的閃躲中，主動走近一步：

    「你的傷來的蹊蹺，在你完全痊癒前，我會留在明宮」

    冽崔當(dāng)場錯愕，連刻意偏移的目光也無法掩飾他的心慌。

    此刻絳風(fēng)竟有些期待冽崔會給出什么回應(yīng)。

    然而冽崔僅僅是收攏緊握的手指：「……是我自己不察，不慎被魔獸所傷，你不用費心管我」

    「……」我并不是想看到你，如此謹(jǐn)小慎微、小心翼翼。

    絳風(fēng)嘆了口氣：「你想深入的風(fēng)暴帶，與你的天柱力量相斥，若你還想去，我不攔你，但你得讓我跟著。另外，你不是真心希望我走，所以，趕我的話還是不要再提了」

    言外之意，便是冽崔的計畫絳風(fēng)已然知曉，而未對冽崔的行動加以阻攔，即是同意。

    聰明人之間，話不必多，言盡于此。

    //

    自那天之后，兩人之間確實有了改變。

    絳風(fēng)人如其名的守諾，在冽崔傷好之前他都沒有離開。

    也因此在冽崔的寢宮里，特地收拾了一間房專門給絳風(fēng)住下。

    又比如冽崔踏出明宮時，身邊必然有個絳風(fēng)，即便是幾次沒有絳風(fēng)陪著的場合，也總會聽到這么幾句：你好歹也多做幾個附魂使，御駕親征不太好。

    最開始時真是把冽崔嚇得不輕，他沒懷疑過絳風(fēng)留在明宮那番話的真實性，只是這個絳風(fēng)態(tài)度和善的簡直讓人懷疑內(nèi)里換了魂。

    他還一度偷偷詢問問霽雨最近絳風(fēng)是不是跟他的朋友處不好，不料此番探詢只收穫了霽雨憐憫的眼神，那眼神彷彿在看一塊砧板上的魚。

    冽崔心里雖有些慌，但到底是大風(fēng)大浪見多了，問了幾次絳風(fēng)為何執(zhí)意跟來都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覆后，他心想：或許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等他膩了就不會再這么做了。

    然后心里又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時光好像又倒流回剛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絳風(fēng)的那段日子，會因為對方的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心情明媚，也會因為對方的一個冷眼遍體生寒，一顆心因為對方忽上忽下。

    冽崔一邊唾棄自己一邊跟硃砂抱怨，桌上溫著兩壺酒，地點是明宮湖心亭，冽崔心中有事時總愛喝點小酒，抓著他聊整夜。

    硃砂思緒發(fā)散盯著明月，出口的話卻精準(zhǔn)刺人：「你活該」

    冽崔有些微醺，在月光下眼神也柔和許多：「怎么又是我活該了？」

    硃砂心道你也把那個回沙王的心吊的七上八下的，你倆互相禍害。

    可這話說出來免不了被打一頓，故而硃砂嘴上繞了個彎：「絳風(fēng)那人心思其實很單純，就是想護(hù)著你們，你三番兩次挑戰(zhàn)他的底線，他當(dāng)然不放心你，所以說你活該啊」

    酒杯在手中頓住，半晌后冽崔一臉忿忿：「你為什么如此幸災(zāi)樂禍？」

    「我幸災(zāi)樂禍，我有嗎？」我都恨不得給你謄抄一遍『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呢？

    硃砂酒量奇好，喝酒十分爽快，一口就乾了一杯。冽崔橫他一眼，撇撇嘴說道：

    「我知道他對我好是好事，但不知道為什么，我止不住地心慌」

    「你這一下知道一下不知道的，拽著明白裝糊涂嗎？」

    「……」

    「他喜歡你固然是好事，但你又怕這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患得患失。人不能貪得無厭，想得到解答，冽崔──」

    「你得自己跨過那道檻，去問」

    越過冽崔，硃砂的視線直直盯著后方憑空出現(xiàn)在湖上的人，他心里缺德地念叨著quot;紅娘該退場了quot;，面上仍不顯山不漏水地站起身來優(yōu)雅整理衣襬，嘴角揚(yáng)起嘲諷的弧度：「你不傻，也不遲鈍，這種事還需要我告訴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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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呢?”

    “什么然后，還要什么然后，我起身我當(dāng)然就走了我還留著當(dāng)引路燈嗎?”我這盞明燈再亮能亮的過那高懸的明月嗎?

    月退無語，他感覺硃砂肯定還知道什么，但礙于冽崔的隱私他是絕對不會說的。

    硃砂看月退難得吃鱉覺得心情大好，笑著又說了段趣事“這話你可聽聽就好啊，你絳風(fēng)舅舅說，是他先踏出的那一步，所以──”

    『就是我先追的冽崔』

    重疊的聲音同時響起，帳篷內(nèi)二人先后走出，冽崔臉色不好，而絳風(fēng)正一臉不快地挑眉看著兩位小輩：

    “怎么，有意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