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時光(一)【骸光初識】
自艾斯托拉涅歐出逃后的幾個月內(nèi),年幼的六道骸幾乎不曾于夜晚安寢。 其中或許有因為不敢確信自己真的將那個噁心的家族給葬送掉而緊繃的精神,或許是復(fù)仇后大快人心的亢奮,總之,在數(shù)個本該精疲力竭沾床即眠的夜晚,城島犬與柿本千種都禁不住疲憊的精神而陷入深沉睡眠的日子里,六道骸始終沒能安穩(wěn)地入睡。 當然,這件事沒有被追隨著他的兩人發(fā)現(xiàn),畢竟那兩人是在家族被自己毀滅后,出于無處可去的原因才跟著自己的;雖然是從同一個地方逃出來的,但老實說并沒有更為緊密的關(guān)係,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不認為暴露這個「弱點」會是什么好事,起碼對于安定人心毫無益處。 在他們暫時的棲身處里、犬和千種臨時給弄的床上,六道骸毫無睡意,睜著一雙眼看著天花板,內(nèi)心理智地評估著;他必須讓那兩人更加依賴自己,直到化為自己的四肢一般的存在,真正壯大自己——為此,此時的他絕不能露出任何破綻與軟弱之處。 除此以外還有一件事。 思索著的六道骸不自覺地伸手覆蓋住右眼,移植于他的眼眶中的「輪回之眼」有時會發(fā)出如同被針剜了一般的疼痛。當然,這件事他也從未與兩人說過。 畢竟這根本沒必要,在六道骸看來,輪回之眼的排斥反應(yīng)實在太正常了,畢竟那本不是活著的生命能擁有的東西,即便他作為艾斯托拉涅歐萬中選一挑選出來的「適配型」,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強行填裝進來自地獄的眼瞳,怎么想也不會沒事。 漫漫長夜里不住發(fā)疼的眼眶,彷彿有人正在眼底拿著堅硬的鐵鏟向下挖鑿,一下一下惱人地抽痛,時時刻刻有種要將腦髓都一併挖出的預(yù)感。 六道骸十分清楚,當精神真正瀕臨極限而喪失意識的瞬間,便會被拉入「地獄」——血光與濃稠的黑暗,腐朽枯骨堆砌而成的黃泉之鄉(xiāng)里漫無目的游蕩的亡魂與血海中載浮載沉的惡鬼,那是六道骸早已見識過的煉獄,一旦進入那里見識到那些事物,一般人絕對無法維持穩(wěn)定的精神狀態(tài)。 要說六道骸不受到那些堪稱精神污染的場景所困擾,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有償?shù)奶弁幢绕馃o償?shù)奶弁炊?,前者六道骸挺樂意接受,至少他利用這只眼楮看到了地獄六道,從中掌握足以顛覆艾斯托拉涅歐家的能力,這場交易很合算。 然而副作用未免太過綿長,不知道要延續(xù)多久,又或許未來的日子里都會是這樣?那么也該將這納入未來計畫的變數(shù)之一,畢竟,或許某天他也會軟弱地屈服在無盡的疼痛與黑暗之中。 六道骸深知人心之易變,即便是自己的心也是,如若超出了掌控范圍,那還不如乾脆捨棄好了。 只是在成為真正無心的惡鬼以前,他會先將世界上所有的黑手黨都葬送。 精神困乏,但連日來緊繃的神經(jīng)幾乎要抵達臨界值,該思考的事情也思考得差不多,六道骸闔上雙眼,再次嘗試著正常入睡。 ……睡是睡著了,但并不能說是正常入睡。六道骸平靜地注視著眼前廣袤無際的綠野與藍天,再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狀態(tài),確認自己不論精神或是身體都變得輕松許多,不再受到各式各樣的壓迫——自由自在,彷彿在自己的領(lǐng)域一般放松。 或許,這就是六道骸自己的精神空間,這么一來一切就都能解釋了。 唯一比較奇怪的一點大概是,他的內(nèi)心世界怎么會是這般廣闊的天地,難道不該是與他所見識過的地獄那般血流漂櫓的場景嗎?總歸不該如現(xiàn)在這般平和寧靜到惹人發(fā)笑的地步。 六道骸沒能想通這點,儘管年歲尚幼,然而透過特殊眼瞳,已擁有了遠超出年紀的見識的他并不認為自己還有什么孩童般的天真單純,內(nèi)心更不可能還有什么柔軟的地方。 所以,那端坐在觸目所及唯一能見到的一棵大樹下的灰發(fā)女孩,絕對不會是原屬于這個空間的存在吧。 「輪回之眼的寄宿者心底其實住著一個柔弱的小女孩」什么的,別開玩笑了,絕對不可能。 ——女孩穿著一襲純白洋裝,灰色的頭發(fā)被微風刮起一點,在空中擺盪,裙擺拂過小腿,同樣被風吹得浮浮沉沉,以至于女孩得伸手微微壓下裙擺。她倚靠著大樹站立,伸著脖子張望四周,像是在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 女孩當然不是什么年幼的六道骸柔軟內(nèi)心的具象化,而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外來者。 六道骸很快認出了對方,從過往不堪噁心的回憶中翻找出來,那是與自己來自同樣地方的傢伙,并且在那么多人體實驗的小孩面孔中,六道骸仍能準確地辨識出對方、并且叫出她的名字。 「aurora,你在這里啊?!?/br> 語氣里是藏不住的興奮,那是源于見到對方,視線相交的瞬間,那對彷彿凝結(jié)的池水一般毫無波動的灰色眼眸望來,輪回之眼瞬間便灼燙起來。于是六道骸知道,自己找到了同伴。 過去的aurora是一名擁有美麗大海般瞳眸,總是毫無意義露出燦爛笑容的女孩,當時的她身為「首領(lǐng)」直系血親仍被艾斯托拉涅歐的研究員作為實驗品肆意擺弄,卻從未喪失過天真的夢想。 aurora的夢想是什么呢——六道骸很快從染著重重血痕的回憶畫面里翻找了出來,啊,對了對了,原來她是想成為一位醫(yī)生。成為一位能夠醫(yī)治艾斯托拉涅歐中哭嚎著的實驗品的,一位優(yōu)秀的醫(yī)生。 但她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放棄了,那樣天真到令人發(fā)笑的夢想。一只輪回之眼埋入血rou之軀便能讓六道骸扭曲至極,那么,眼眶中填裝「死神之眼」的女孩,此時肯定也已為非人。 于是六道骸帶著興奮地,等待女孩的反應(yīng)。 aurora先是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灰眸不再毫無波動,彷彿黏稠的液體極緩慢地流動著一般,似有所感。女孩唇瓣翕動,終于吐露出幾個音節(jié): 「你是……安德里亞?」 六道?。骸浮?/br> 誰是安德里亞???! 「六道骸」這個名是看遍地獄百態(tài)又重回到同樣丑惡人間的六道骸本人自己取的,當然與過往的名字不一樣,所以按照道理來說,當然也不能期待作為「舊識」的aurora能準確叫出這個名字,所以六道骸不怪她。 ……但問題是,六道骸以前也不叫「安德里亞」??? 難道是認錯人了?但根據(jù)他的記憶,艾斯托拉涅歐家沒有叫安德里亞的人吧。 就在六道骸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刻,面無表情看著他的aurora似乎從這片沉默中解讀出了什么,于是率先開口打破僵局:「抱歉,你果然不是安德里亞吧。」 「….」這不是廢話嗎。 還有,「安德里亞」到底是誰啊。 「我對你的臉其實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我其實有一點輕微的臉盲癥,加上喪失了一部分的記憶,所以不能排除你是我過往熟識的人?!沟珱]等六道骸吐露出他的費解,就看女孩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當然,我考量過像今天這樣的狀況,并且徵詢了據(jù)說很會社交的師叔的意見?!?/br> 「當時師叔叫我放寬心,不用勉強……但要是對方主動和我搭話,那我可以嘗試看看叫出『安德里亞』這個名字。據(jù)說義大利很多人都叫這個名字,矇對的機會比較大。」 六道?。骸浮?/br> 六道骸開始懷疑對方就到底是不是自己認識的aurora了。畢竟aurora雖然是天真了一點,但以前聊天時可沒讓他覺得這怕不是個傻子。 「這樣的說法你不能接受嗎?」觀察著六道骸變換的臉色,aurora彷彿有些遲疑地開口,「但是,你不是和我做了一樣的事情嗎?你剛剛直接對著我喊aurora,這個名字在義大利也很常見?!?/br> 就算很常見也不代表是瞎喊啊,你本來就叫aurora這么爛大街的名字,別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荒謬啊——六道骸差點就要這么吐槽了。 不過他很快抓住重點,「你不記得你的名字了?失憶?」 「嗯,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喪失了一部分的記憶?!筧urora衝他點點頭,面無表情卻顯得很有耐心地說,「不過你放心,安德里亞真的只是我隨便喊的,你沒有失憶,我可以保證?!?/br> 那還真是謝謝你多此一舉的保證了。 這下六道骸的面上也變得和對方一樣毫無表情了,并且竟然開始后悔和對方搭話。 「原來我以前叫做aurora嗎……是這樣啊。」 女孩垂下頭,一隻手抵在幼嫩的下巴作沉思貌,沒過多久又抬起頭,看向六道?。骸覆贿^,我現(xiàn)在是『深海光流』?!?/br>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這便是「六道骸」與「深海光流」初識時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