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片无遮挡高清免费久久,在线亚洲高清揄拍自拍一品区,成熟女人色惰片免费观看,久久噜噜噜久久熟女精品,综合激情平台夜夜做,avt天堂网手机,久草色网视频国产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東邪在線閱讀 - 31. 噩夢

31. 噩夢

    連續(xù)很多天,蔣若言都重復做著同一個夢。那是她大學里最后一個無憂無慮的好日子,老天爺很幫忙,天氣好得不得了。她和陳霄霆像兩個幼兒園小朋友似的繞著覃嘉穆互相追逐打鬧;覃嘉穆則是個慈祥老父親,面帶安靜的微笑,時不時口頭制止他的一雙淘氣兒女,溫柔且徒勞。

    夢境的前段就到這里,所有好日子的表現(xiàn)也突然中斷。隨之而來的是天色大變,人群sao亂,覃嘉穆和陳霄霆突然丟下自己跟隨著人群跑去。她在后面邊跑邊喊,可是沒有人理她。這時,她看到陳霄霆突然轉(zhuǎn)過身來放慢速度倒著跑。他沖她揮了揮手,示意她跟上,又向她伸出手來,做出邀請的姿勢,仿佛等著她去前面看什么好戲。蔣若言三兩步跟上,隨著他一起擠進了人群。接著,好戲在她面前上演了,她看到教務處那個名叫崔晉的年輕老師從一棟高聳如云的尖塔上一躍而下,接著血rou橫飛地摔死在自己面前的水泥地面上......

    蔣若言從睡夢中大汗淋漓地醒來,她被這個夢折磨了好幾個晚上,有時醒來后她會將所有的細節(jié)全部忘掉,可是唯一忘不了的是在崔晉墜樓的一瞬間,她依稀看到了陳霄霆臉上浮著一個詭異的笑容。這笑容是如此的真切和邪門,讓她每次回想都毛骨悚然。

    蔣若言的母親看到女兒日漸憔悴,便問她出了什么事情。蔣若言沒說什么,只說最近睡眠不好??墒沁^了一段時間,母親發(fā)現(xiàn)女兒的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差,甚至有時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聽見樓上房間里傳來女兒驚醒的尖叫聲。母親覺得大不對勁,再三逼問才將女兒連日做噩夢的事給問出來。蔣若言的母親是個信佛的人,每逢初一十五必去廟里敬香。她聽女兒這樣一說,立刻坐不住了,當天就帶著蔣若言上了山,去了自己常去敬香的廟里。

    這座廟不算大,但是香火卻異常鼎盛。母親當年以丈夫的名義斥資為廟里的每一尊佛像都塑了金身,此后丈夫蔣勢坤的生意便越做越大,這廟的名聲也就隨著傳開了。去年,母親又花了大價錢請廟里的僧眾連做了七天的水陸道場,陣仗之大,揮金如土,于是母親成了這廟里最大的香客,大師父們見到她比見到菩薩還親。

    得知蔣若言母女上了山,年邁的老住持親自到廟門口來迎接。母親見了老住持,連忙雙手合十,打躬作揖不停。蔣若言強打精神,跟著母親和住持進了寺里的客堂。寒暄幾句之后,母親便說起女兒的噩夢來。老住持沉吟了一陣,又對著蔣若言的臉端詳了半晌,問了她幾個問題,無非是夢里出現(xiàn)的人現(xiàn)所在何處,她與他們的關(guān)系等等。蔣若言并不信教,此次隨行不過是為了讓母親寬心,所以就隨口敷衍作答。直到老住持問到,她夢里那個從尖塔上跳下來的老師緣何自戕時,蔣若言的神色馬上就變了。她嘴上說不知道,目光卻躲躲閃閃地落在腳尖前方的地磚上,頭也不抬。老住持看見她神色有異,便也不再多問,起身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便請母親在堂外稍等片刻,說要替小姐誦經(jīng)加持。母親聽了大喜過望,忙忙地給老住持又行一禮,然后囑咐女兒,說護能法師為她親自誦經(jīng)是她的造化,讓她好好聽大師的話,說完便畢恭畢敬地退出了客堂。

    住持讓人將客堂的門關(guān)上,然后問蔣若言,這位崔老師的死是否和她有關(guān)?蔣若言使勁兒地搖了搖頭,這是她心里最深處的秘密,這是她做過的所有荒唐事中唯一一件能稱得上是罪孽的事。很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理解不了當年的自己了。當年的自己年輕、沖動,有著極致的愛和恨,起心動念都那么純粹而且不計后果。她怎么也忘不了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忘不了學校附近的那個爛尾工地,忘不了得知男友和老師背著自己如何如何時那種滔天的憤怒。于是在那一天,在陳霄霆的慫恿下——沒錯,就是慫恿,這不是她為了推脫責任所措的辭,而是這么多年來她對心底里的這樁罪孽不斷反芻后的結(jié)論——她啟動了一個險惡的計劃,那就是不惜以毀掉一個老師的名聲來奪回自己的摯愛。不是所有的惡果都可以歸咎于年少輕狂的,只是她在把竊取來的崔晉的照片交給陳霄霆的時候的確沒有預料到,這不是個簡單的惡作劇,這是個殺人的計劃,因為這世上真的有人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要......

    蔣若言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淌下來。閱遍人間百態(tài)的老和尚似笑非笑地闔著眼皮,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他“阿彌陀佛”一聲,搖頭嘆道,“往昔所造諸惡業(yè),皆由無始貪嗔癡。情債,情債。”接著,老和尚又問她是否墮過胎。蔣若言一聽,渾身觸電一樣一抽搐,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眼淚開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老和尚看她的反應便覺得八九不離十了,于是撐著自己的老寒腿艱難地站起身,渾身的關(guān)節(jié)像是枯樹枝折斷一樣劈啪作響,接著又是一句“阿彌陀佛”,然后說:“施主什么都不必說了,老衲已心中有數(shù)。難怪施主母女二人尚未進寺,老衲便隱約聽見有嬰兒啼哭。如今看來,施主這連日的噩夢竟不是旁的,正是那嬰靈作祟。罪過,罪過......”

    蔣若言淚流滿面,同時心中暗驚,原來老住持早就把什么都看透了。她當下便對法師的神通深信不疑,連忙在老和尚面前跪下,一拜再拜,央求神僧搭救。老和尚把她扶起來,說道:“施主可知世間萬物若要降生為人需要經(jīng)過多少輪回劫數(shù),而施主卻一念之差讓這孩子失去了來到人間的機會,他能沒有怨恨嗎?況且......”老和尚抻長了調(diào)子止住話,留心著對方的反應,蔣若言臉色蒼白,兩只眼睛腫成了兩個水蜜桃。她急切地催促道:“況且什么?”老和尚又沉吟片刻,笑著點了點頭,說:“罷了,施主今日與老衲有緣,既然老衲已經(jīng)漏了天機,不如與你說個明白?!?/br>
    蔣若言聽不懂老和尚的話,可她正是因為聽不懂,便覺得其中必定大有玄機。老和尚接著說:“一條生命再世為人,往往是要報償四種緣:報恩、報怨、還債、討債。施主可知你打掉的胎兒所謂何人?”老和尚像先生教書一樣停頓下來,給學生留足思考的時間,然后接著說,“就是那位因你而墜樓身亡的崔老師。他再世為人成為你的孩子,本是來報前世冤怨,誰料想施主竟墮了胎,這等于又殺了他一次,因此他的怨氣無法化解,遂變作嬰靈來糾纏母體。此怨靈非人非鬼非神非魔,以母體元神為食,若不及時超度,施主及家人的陽善、陰德、運勢乃至壽元都將會折損,阿彌陀佛?!?/br>
    蔣若言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重新跪伏在老和尚面前,詢問他如何才能化解冤孽。老和尚同一直站在旁邊的胖和尚對了一眼,然后說:“需得施主與全寺僧眾早晚誦念《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和《往生咒》,連誦七天,為亡者超度。”

    沒有聽見蔣若言的回應,老和尚闔起來的眼睛悄悄睜開了一條縫。他見女施主面露難色,便說:“施主放心,此事老衲和寺中僧眾斷不會透露給令堂。雖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但多說恐添業(yè)障,為了施主您和家人的福報,老衲只好破戒一次了?!笔Y若言放下心來,忙請大師幫忙安排。老和尚與旁邊的胖和尚又互相換了個眼色,便說:“儀式的細節(jié),壽才師父會與你商議。”說完便到一邊喝茶去了。

    那個叫壽才的胖和尚從案桌上cao起一本冊子,笑瞇瞇地走過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佛禮。蔣若言用手背將眼淚擦了擦,隨著胖和尚依案幾而坐。和尚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面說:“像這種儀式我們寺里辦過很多次了,儀式呢有繁有簡,所謂豐儉由人,施主可隨緣捐贈。”蔣若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聽明白了,現(xiàn)在是要談價錢了。

    胖和尚將手里的冊子翻開來遞給她,蔣若言接過來一看,上面已經(jīng)按照儀式規(guī)格的豐儉程度將價目一一列好了,誦經(jīng)人數(shù)越多價格越貴。如果有像是住持、元座、首座之類特殊級別的高僧在場,價錢還要往上翻番。此外,像什么香花燈幡,旗鑼經(jīng)幢,供碗香爐,符畫紙馬等各類器物也都是明碼標價,看得人眼花繚亂。蔣若言把冊子一闔,大小姐的勁兒不知不覺就拿起來了,她說:“不用看了,只要效果好,師父們不用替我省錢?!眽鄄藕蜕新犃讼残︻侀_,連忙起身“善哉善哉”個沒完,把一雙小眼睛都笑進了臉上的肥rou里。他請蔣若言先隨母親回去,并說寺里會盡快準備,等選好吉日之后再請她上山。接著又趕著她說了一大堆吉祥話才放她出門。

    將母女二人送走后,壽才和尚去問住持,到底用了什么神通把那女孩看透的?住持把手一背,臉上略帶點前輩看不上晚輩的神色,笑道:“哪里來的什么神通?不過年紀大了,見得人多了。等你到我這個歲數(shù),你就能明白,這癡男怨女之間還能有什么新鮮事?一項一項去猜就是了。我一看那女孩的反應就猜到,她肯定是和學校的老師搞上了師生戀,后來又喜歡上了別人——你想想,那么年輕漂亮的姑娘,家里還那么有錢,校里校外肯定追求者不斷,怎么可能死心塌地跟一個比自己大的老師呢?最后女孩移情別戀,這老師又鉆了牛角尖,一時沒想開自殺了,這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老師的孩子,沒辦法只好打掉。又覺得心里對不起人家,所以天天做噩夢。我料想跑不了這么個故事?!?/br>
    壽才對住持的推理拍手叫絕,連連稱贊,誰說住持沒有神通,住持那是洞明世事的大智慧大神通!聽得老和尚眉開眼笑,當天就升了胖和尚的職。

    接下去的幾天,蔣若言依舊噩夢不斷。在每一個夢境的結(jié)尾,陳霄霆的詭異笑容都會如期而至。起初那笑容一晃而過,而最近卻越來越清晰。有時蔣若言在夜里驚醒時,甚至覺得陳霄霆剛剛就在旁邊和自己同床共枕,臉上就是那樣一副笑容看著自己入睡。

    在清醒的時候,蔣若言常常去想老和尚的話,可是又不完全相信。夜里千篇一律的噩夢一定是想要告訴她什么事情——也許是某種因果,但絕不是老和尚所說的那種因果。她知道老和尚只是想要做她的生意,但是無意中卻觸碰到了很多她自己從不敢輕易觸碰的東西,比如崔晉的死;比覃嘉穆遭受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暗算;又比如自己那個還沒出生就被殺死的沒有來路孩子。

    于是一個個疑團接踵而來,最后她發(fā)現(xiàn),所有的疑團都若隱若現(xiàn)地指向了同一個人:陳霄霆。實際上,在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不對,應該是更早——在慶功會之后,在她從宿醉中頭昏腦漲地醒來,發(fā)現(xiàn)血跡斑斑的內(nèi)褲反穿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她紛亂如麻的腦袋里就出現(xiàn)了陳霄霆的名字。多少次她想豁出去跟他當面問清楚,可是都因為沒有證據(jù),或者顧及父母和自己的名聲,只好一個人消化這個苦果?,F(xiàn)在她終于明白了,這就是她的果報,以前她做過剝奪別人名聲的幫兇,現(xiàn)在就逼著她在殺死自己的孩子和保全自己的名聲之間做出選擇——無論她選擇什么,都是報應。

    可是陳霄霆的報應又在哪里?如果他該有的話,她相信也許不會太遠了。他的所作所為或許可以瞞騙人世間的眼睛,可卻瞞騙不了滿天神佛的眼睛!

    在超度法會開始之前,蔣若言給覃嘉穆打去了電話。崔晉的死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她想請他來一起參加,或許從此以后他們都能將過去的種種放下。電話沒打通,她反倒松了口氣,她確實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去發(fā)出這樣一份邀請。第二天,蔣若言準備了一套說辭,可是電話仍是關(guān)機狀態(tài)。接下去的幾天,她打了無數(shù)通電話,發(fā)了無數(shù)條微信消息,可是沒有收到任何回應。她只好又打給陳霄霆,可是一模一樣的電子音再次不厭其煩地提醒她,她呼叫的用戶已關(guān)機。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感覺到奇怪的。

    蔣若言怎么會想到,其實她要呼叫的兩個人此時被綁在了同一個地方,手機就被放在距離他們幾步遠的桌子上。他們倆加上東勰,手腳都被繩子牢牢綁住,嘴巴里塞著一模一樣的占滿機油的臟毛巾。他們除了瞪著眼睛“嗚嗚嗚”地叫喚或者拼命徒勞地掙扎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這是他們被關(guān)在這個廢舊廠房里的第七天。

    這七天里,陳霄霆的毒癮犯了三次。覃嘉穆有幸見識了一個會在地上打滾、求饒,會聽口令、學狗叫、尊嚴全無的陳霄霆。負責看守的幾個毒販手腳很重地按住他,如同獸防站的工作人員粗暴地馴服那些貓狗牲畜,又用針管往他身體里注射了某種液體使他安靜下來。

    安靜下來的陳霄霆瘋魔似的喃喃自語,毒品的致幻作用讓他越來越難以清醒過來。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兄弟,別怪我”。嘉穆知道這話是說給他的,他緊緊挨著墻,什么反應也沒有,只是在他重復這句話的時候表情麻木地看他一眼。

    這么多天過去了,恐懼和怨恨已經(jīng)被很具體的生理上的麻煩代替了。林公子走后,他們?nèi)司烷L時間地被手銬腳銬銬著,吃飯就用頭搶進飯盒里吃,喝水就把頭搶進水碗里喝,其余的事情都解決在褲子里。現(xiàn)在看守們只有在早上和下午會進入這個車間給他們送飯和水,因為他們也嫌臭——哪怕是聞慣了制毒臭氣的毒販子們也受不了人屎尿的臭味。

    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天,林公子終于回來了。三個人的臉上居然同時出現(xiàn)了悲欣交集的神色,他們知道她是回來處置他們的,可是生也好,死也罷,任何處置都不會比持續(xù)現(xiàn)狀要壞。林公子一進車間,立刻捂著嘴巴退了出去。隔著一道門,東勰都能聽見她一聲聲的干嘔。她干嘔完便開始叫罵:“我cao你們奶奶!我讓你們給我看著他們,誰讓你們把他們當牲口養(yǎng)的!”

    過了一會兒,那幾個看守重新帶著口罩進來了,他們把三個人粗野地從地上拽起來,又帶到院子里,將接好的水管開到最大對著他們沖水。冰冷的水沖在身上,像是鋼針扎進rou里,三個人渾身濕透,在水流里瑟瑟發(fā)抖,縮在了一起。東勰掙蹦到嘉穆的前面,用后背替他擋住了直射過來的激流。嘉穆拼命“嗚嗚”地叫著,嘴里塞著的臟毛巾吸飽了水,又將那混著機油的涼水洶涌地灌進他的氣管里,他被嗆得狂咳起來。

    “行了!”林公子喊了一聲。她的話比開關(guān)還靈,水流馬上停了。她走到濕淋淋的三個人面前,右手的拇指不停地撥弄著一串念珠。她把兩條細彎的眉毛一皺,說:“你們放心,我就當給我老娘積點德,不動你們。但是我這個地方已經(jīng)被你們知道了,我這一群兄弟還得活命,所以我也不能相信你們。”

    東勰和嘉穆一聲也不吭,互相看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種末日逼近的絕望。陳霄霆則在一旁“嗚嗚”亂叫,像是對林公子給他的待遇表示不滿。旁邊的人一腳踢在他的腿彎子上,他便“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林公子開始圍繞著他們?nèi)齻€緩慢地兜圈子,雙腳在地上兜大圈,念珠在手上兜小圈,像是得道高僧在做法。她說:“我這幾天思前想后,看來也就這一個辦法了?!边@時,黃毛兒拿了一個針管上來了。東勰看到針管里面有一小截淡黃透明的液體,馬上就明白了這個女人究竟想出了什么兩全的辦法。他瘋了一樣嚎叫掙命,兩三個人都按不住他。嘉穆看到東勰如此反應,馬上也給嚇得渾身發(fā)抖狂喊亂叫起來。林公子嘴巴圈起來“噓”了幾聲,說:“我也不想這樣,可是不把你們的癮頭養(yǎng)出來,怎么能保證你們不把我賣了呢?這樣以后你們就跟著我干,跟陳老弟一樣,我這里藥管夠,什么花樣兒都有,變著法讓你們爽?!苯又D(zhuǎn)過臉去囑咐黃毛兒:“一會兒找準了血管再打,他們是第一次接觸這玩意,劑量可別太大,別把人給我弄死了。”

    五六個人呼哧帶喘地將東勰按在地上,他的左手被松開來,向著四面八法亂抓亂撓,可是這條狂躁的胳膊馬上就被人用膝蓋死死地壓住。他已經(jīng)失去了作為人的一切:理性、思維、自由還有尊嚴,殘留下的只是一個活體動物最初級的求生本能。嘉穆在一旁看著這恐怖的一幕,頭一次領(lǐng)教了人的可怕。原來人的骨子里天然就帶著原始祖先留下的茹毛飲血的基因,這種基因蟄伏在血脈深處,世代相傳,不知何時何故便會被一發(fā)不可收拾地激活——也許是欲望,仇恨或者只是一道命令,讓人可以毫無顧忌地重拾獸性,在同類之間展開屠戮,讓累世的文明一瞬間退回蠻荒。

    嘉穆的瞳孔里倒映著東勰被按進泥水中的臉,他的眼淚里盛著東勰垂死絕望的眼神,他的耳朵里空空如也地回蕩著東勰一長串連續(xù)不斷的嗚咽,那聲音極慘極慘,在討好,在求饒,在自輕自賤地尋找著哪怕一點點活下去的可能。林公子在一旁罵道:“別他媽給臉不要臉!現(xiàn)在你掙命一樣,過兩天你得求著我給你打針!”

    黃毛兒將手上的針管對著天空泚出了幾滴水花,嘉穆眼睜睜地看著他將滴水的針頭扎進了東勰手臂的靜脈。針管里半小截淡黃透明的液體被緩緩地推了進去,他知道,剩下的半小截是留給自己的。

    當天晚上,陳霄霆被松了綁。林公子對他笑臉相迎,連連抱歉說委屈了他陳老弟。松綁后的陳霄霆什么也沒說,似乎他很習慣林公子的喜怒無常,最后他只是要求回家洗個澡。林公子說:“那可不行,你現(xiàn)在還不能走。”陳霄霆問她是什么意思,她回答:“接下來的幾天你得留下,幫我盯著你那倆好兄弟按時打針,等他們上癮了,你就自由了。到時候你是他們倆的老大,替我盯著湖州那條線?!彼齽偞蛩闳ヅ呐年惱系艿募绨?,突然想起什么,又把手縮了回來,笑道,“洗澡就在這洗,再委屈幾天?!?/br>
    林公子當晚又離開了,她很放心地把這里的爛攤子留給了陳霄霆?,F(xiàn)在她絲毫不擔心這位陳老弟會變節(jié),因為她篤信毒品的藥力,那是比天山童姥的生死符更好用的cao縱他人的工具。林公子走后,陳霄霆帶著兩套積滿灰土的舊工作服來探嘉穆和東勰的監(jiān)。陳霄霆讓看守打開他們的手腳銬,看守是個留著長頭發(fā)的男人,他的滿嘴齙牙和他的頭發(fā)是一樣的黑黃雜色。他上眼皮一挑,看了陳霄霆一眼,沒動。意思是:你說打開就打開,跑了誰負責?陳霄霆說:“你聾了?”長發(fā)男人不服不忿地開始掏鑰匙,嘴里一邊小聲嘟噥:“昨天孫子似的求老子給你打針,現(xiàn)在可算得了志了,騎到老子頭上來了,早知道兌點敵敵畏藥死你個逼養(yǎng)的?!?/br>
    陳霄霆將工作服放在嘉穆和東勰面前,說:“換上吧,夜里涼,濕衣服穿一宿凍也凍死了?!北唤忾_手腳的兩個人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動,不是不想動,而是暫時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過了一會兒,手和腳漸漸都有了感覺,起初是蟲爬,后來變成了針扎,等針扎重新變回蟲爬,他們才敢把僵硬的四肢挪回到正常的位置。

    被毛巾塞住嘴巴時,他們總是沒完沒了地想要大喊大叫,仿佛有喊不完的控訴,罵不完的臟話??墒亲彀屠锏拿肀蝗〕鰜砹?,兩人反而安靜了下來。他們一同撲向那兩件舊工作服,那樣的急不可耐,好像遲到一步這來之不易的恩典就會被收走。陳霄霆憐憫地看著哆哆嗦嗦地往身上套衣服的覃嘉穆,這位昔日的好友,如今淪為了自己的階下囚。他在心里像勝利者那樣冷冷地一笑:終究還是他陳霄霆贏了,成為了這場只有兩個人,連贏得什么籌碼都不知道的競賽的贏家。這場競賽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早就已經(jīng)不可考了,但是既當選手又當裁判的陳霄霆,就在此時此刻此地,在為了一套干衣服而體面盡失的好友面前,自己給自己加了冕。

    嘉穆叫住了正要離開的陳霄霆,對著他的后背虛弱地說:“我求你最后一件事。”

    陳霄霆轉(zhuǎn)回來,看著蜷在地上的好友上翻著一雙仇恨的眼睛瞪著自己。他說:“要是你還念些舊,就把我留在這,把他放了?!闭f著,他抬起手,朝身邊的東勰有氣無力地一指。陳霄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臉容如同蠟像一樣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怖的空白。他沒說一句話就走了,覃嘉穆山洪爆發(fā)一樣的咆哮在他背后驚天動地地跟上來:“我求求你行不行!求你了!行嗎?!”

    東勰艱難地爬到嘉穆身邊去,將他的頭緊緊按在胸口。“不要求他?!彼麑⒚總€字都咬得極狠,“他不是你認識的朋友,他現(xiàn)在是毒販子的狗,毒販子的狗只會對毒販子搖尾巴!”

    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陳霄霆突然剎住腳步,去而復返。他一把抓住東勰的頭發(fā),閃電般地出了兩拳砸在他的臉上。東勰的鼻子嘴巴血流不止,手卻死死地護著嘉穆的頭,嘉穆被他箍得動彈不了,只好把臉埋在他的胸口哭著求他別再說了。陳霄霆抓著東勰頭發(fā)的手沒松,讓他的頭夸張地向上仰著。東勰很用力地做出了笑的表情,一咧嘴露出上下兩排泡在血里的牙齒。他突然間將嘴巴奇怪地闔起來,接著使勁兒將一口血吐在了陳霄霆的頭上和臉上,就像所有諜戰(zhàn)片里那些被俘虜?shù)挠⑿塾每谒ノ耆枋┡罢吣菢?,解恨、過癮。陳霄霆被徹底地激怒了,用自己的拳腳、手肘、膝蓋等一切可以作為武器的部位瘋狂地發(fā)起攻擊。東勰將身體弓起來,拿后背做盾牌,將嘉穆隔絕在這些攻擊之外,從始到終一聲也沒吭。

    一邊看著的長發(fā)男人不耐煩地把陳霄霆拉開,“差不多得了啊,”他用懶洋洋的哈欠腔調(diào)說,”把人給弄死了老大那可不好交代?!?/br>
    陳霄霆往東勰的人rou盾牌上補上最后一腳,說:“我是毒販子的狗,我就等著看看你們會變成什么!”

    很快,東勰就知道自己變成了什么。第二天中午,看守按時給他們送來了飯菜,可是東勰一口也沒動。嘉穆跟他說話,勸他多少吃一點,可他像沒聽見一樣,整個人就瑟縮在墻根,頭埋進臂彎里,嘴里不清不楚地小聲說著什么。

    他們兩人現(xiàn)在分別被手銬銬在車間里兩臺巨大的機器上,中間隔著距離。嘉穆不知道此時東勰的身體外面像火爐一樣燙,而里面卻像冰窖一樣冷。東勰慶幸他們把自己和嘉穆分開,否則自己的異常一定要把嘉穆嚇壞了。他極力忍耐著,上下牙齒在“咯咯”打架,涎水止也止不住地從嘴巴里流出來。盡管他早就做好了準備——當他親眼看見那半小針管液體推進自己靜脈的時候,他就沒覺得自己有那份僥幸可以拖延毒癮的擺布,可是他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毒癮占領(lǐng)身體和意志的速度仍然缺乏認識。

    沒過多久,他的身體便不自主地開始抽搐,冷汗如雨一身一身地出。嘉穆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連聲忙問怎么了。東勰讓聲音盡量輸出得四平八穩(wěn),他說沒事,可能是吃了壞肚子;還開玩笑說一會兒又要辛苦他的鼻子了。車間里光線昏暗,剛好隱去了他紙一樣毫無血色的臉。突然間,他開始嘔吐,起初是干嘔,接著胃里的東西排山倒海地傾倒出來。嘉穆慌了,哇哇地亂叫起來。黃毛兒帶著幾個毒販捏著鼻子進來了,呵斥一句,亂叫什么。接著,他們看到東勰的樣子,相視一笑。黃毛兒說:“這小子癮上來了,晾他一會兒再給他一針。兩針下去,管保他這輩子都別想跑。”

    東勰在地上痛苦地打滾,手銬被他掙得“哐啷哐啷”響。他的脖頸、手臂已經(jīng)被自己抓出了道道血痕,可仍然解不了他深入骨髓的奇癢。他爬到黃毛兒腳邊,抓住他的褲腿,緊咬著牙關(guān)說:“要打......就快點打......”黃毛兒和那幾個毒販子一聽,哈哈地笑起來,“你讓我打,我就偏不給你打!”說完,一腳將他掀開。這時,一個毒販注意到了在一旁哭喊的覃嘉穆,他說:“哥,這個的癮頭還沒發(fā)出來,要不要加大劑量?”

    黃毛兒說:“加你媽加,加多了人都死球了!沒發(fā)出來再來一針,先給他打。”說著,那幾個人就朝覃嘉穆走去。

    那天是2017年的中秋節(jié),東勰蜷縮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覃嘉穆被幾個毒販拖了出去。他知道,在隔壁等著的是第二針海洛因。這一針下去,或許從此以后他們都會淪為毒品的奴才。東勰之所以記得這一天是中秋節(jié),是因為他瞥見門口看守的毒販子手里拿著半塊月餅。他至今也不能明白,當時在那樣一種環(huán)境下,躺在地上抽搐不止,拼命忍耐著毒癮蝕心腐骨般折磨的自己,為什么會有空前的胃口去眼饞那半塊豆沙餡的月餅。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