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昍果然帶我去爬山。

    吃飽喝足后，他開著車，一路向上開，經(jīng)過了蜿蜒的道路，我望著窗外的夜景，看著景象逐漸穿過了樹林，最后在一處停下。

    「下車，再來要用走的，車子上不去。」

    喀擦一聲解了安全帶，他關(guān)掉了空調(diào)，伸長了手從后座撈出一個(gè)背包，示意我下車。

    我依言走了下去，入夜的樹林微涼，風(fēng)吹過來甚至還感到有一絲絲的冷，畢竟這時(shí)已經(jīng)十二月，沒道理在高處還不覺得冷。

    「你要是怕冷就帶著外套，但等等要走一陣子，也或許身體就會暖和?！?/br>
    見我都準(zhǔn)備好了，他率先離開停車場，而我收緊背包跟了上去。

    我們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伴隨著腳步聲的只有風(fēng)撫過樹葉的沙沙，萬籟俱寂，我腦海中浮現(xiàn)了這四個(gè)字。

    彷彿是闖入寧靜的不速之客，深怕擾了誰，因此更加地放輕腳步，還嫌自己製造的聲音吵雜。

    「手給我，等一下你右腳踏右邊凸出來的石頭，左腳蹬上來這個(gè)平臺?！?/br>
    在我胡思亂想之際，華昍拉回了我的思緒，抬頭，他站在一個(gè)高處的石巖上，正對我伸出手，催促的晃了晃。

    我看了看眼前崎嶇的路，深深吸了一口氣，遞出自己的手，雙手相握的剎那，他收緊手掌，溫?zé)嵊趾駥?shí)的感觸讓我一瞬間心猿意馬。

    專心阿溫海澄。

    我在心里吐槽自己，接著依他所說，在他的幫助下，借他的力攀上了聳立的巖，站穩(wěn)腳步后，我往后瞧了瞧，對于爬上來的高度感到心有馀悸。

    「來，快到了?！?/br>
    確認(rèn)我已經(jīng)踩好后，他松開了我的手，我下意識地握緊殘留那馀溫的手掌，握緊、又張開，最后緊緊鑽住。

    再上去的路崎嶇不平，兩旁的樹木向著石子路擠壓，簇?fù)沓黾?xì)窄的一條小徑，路面像是被登山者踏出一條路，若久未有人煙，興許又會回歸一片原野。

    盯著華昍的腳跟看，我一刻也不敢落下，踩著他踏過的足印，直到他停下了腳步──連忙煞車，差一點(diǎn)鼻尖就要抵上他的背。

    「過來這里，小心旁邊的樹枝。」

    華昍又向我伸出了手，我沒有猶豫的搭上，他指引我跨過一些石頭，最后到了山緣邊。

    「來，坐下。」

    他撢了撢大石上的灰塵，讓我坐了下來，也跟著坐在一旁，我倆并肩。

    「為什么帶我……」「你往下看?！?/br>
    他眼中盈滿繁星，指了指前方，我轉(zhuǎn)過頭去看，瞬間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

    我們身在山上的峭邊，腳下是一片星火燎原的燈黃瀰漫，城市的喧囂被盡收眼底，彷彿我們是天上的神仙，正在看盡人間的華。

    「好美。」

    「很美，但很孤獨(dú)?！?/br>
    我讚嘆了句，華昍悠悠接了口，他凝視著前方，唇角微啟。

    「人站在越高處，身邊的人就越稀少，就像現(xiàn)在我們所在的位置，有如金字塔的頂端，坐擁無數(shù)、卻相對寂寞?！?/br>
    「那為什么人們總是要往上爬？」

    「因?yàn)槭侨巳怂鲱^景望的地方啊?！?/br>
    金字塔是尖的，越是向上，就是人所稱羨的菁英份子，相對的人也是越少。

    「海澄，你認(rèn)為的成功是什么樣子？」

    輕輕一語，飄盪，凝成了一個(gè)問號，接著啵的一聲，又成一片寂寥。

    「并不一定要爬到最上面才是成功，你知道嗎？」

    成功是什么樣子呢？也許會有人說，家財(cái)萬貫、財(cái)源廣進(jìn)、兒孫滿堂等，人人稱羨，豎起了大拇指才會是成功嗎？

    那我所認(rèn)為的成功又是什么模樣？現(xiàn)階段的我，大抵是認(rèn)為考上國立大學(xué)，讓爸爸mama開心，那就是成功了。

    「我認(rèn)為阿，只要對得起自己，沒有任何遺憾跟虧欠，那就是成功了?！?/br>
    見我沒有回應(yīng)，華昍自顧自地說道。

    「不管是站在高處，還是繁華的地帶，站在哪里都好，只要生活過得快樂、覺得自在幸福，那就好。

    每個(gè)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位置，盡了全力后，老天爺自會給你一個(gè)屬于你的位置，有時(shí)候，很多事情并不是努力就一定能得到，但不努力一定得不到。

    海澄，我們盡全力就好，你不愧對自己，那一切就夠了。」

    他溫聲沉言，我沉默相對，一字一句落在心上，一筆一畫的刻下，接著繚繞，久久不散。

    「我那么努力，只是想要追上你而已?！?/br>
    我聽見我自己靜靜地開口，迎上他帶了點(diǎn)詫異的目光，微微一笑。

    「你是很好的榜樣阿，想要跟你站在同樣的地方看看世界，看看這世界在你眼里是什么樣子?！?/br>
    他失笑，移開了目光。

    說出這些話使我的心如擂鼓般怦怦直跳，明明是低溫，我卻覺得雙頰發(fā)燙。

    「你想要追上我，我不會阻攔你?！?/br>
    「但是你要記得阿，每個(gè)人眼底的世界，都是不一樣的?！?/br>
    如果我能夠追上你，有足夠的資格跟你并肩看世界，即使我們所看的世界不一樣，那又如何？

    有你在身邊，無論身在高或低，都是最快樂的吧？

    我們又看了一陣子的夜景，才慢慢下了山。

    他送我回家，一路上沉默相對，窗外的景飛快的掠過，看著看著，我逐漸被帶走了思緒，感覺輕飄飄的，接著被黑夜帶走了意識。

    浮浮沉沉的，最后歸于一片平靜。

    一切安靜地讓人感到安心，卻又理所當(dāng)然地令人不踏實(shí)，在這反覆的折騰后，我掙扎著夢醒，睜開了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已經(jīng)停下的街景。

    「醒了？」

    微啞的嗓自一旁響起，我揉揉眼睛，側(cè)過頭，他慵懶的表情噙著一抹淡淡的笑。

    「抱歉，不小心就睡著了?！?/br>
    「沒關(guān)係，這樣證明我開車技術(shù)很好，可以讓人安心入睡？」

    伸了伸懶腰，華昍開了車門下車，我見狀，也趕緊將東西收好，跟了下去。

    撫平了衣服的皺褶，我拉好背包，正要向他道謝及告別時(shí)，他抓著那隻大型娃娃到我面前，晃了晃。

    「我?guī)ё咭矝]意思，這隻給你吧?！?/br>
    他的臉從娃娃旁湊了出來，帶著爽朗的笑，眼睛都彎了起來。

    于是我伸手接過，將娃娃抱在懷里，對他說了聲謝謝。

    「不謝不謝，記得明天開始補(bǔ)習(xí)班報(bào)到？」

    華昍笑笑著，見我?guī)Я它c(diǎn)疑惑的表情，他又補(bǔ)充說道。

    「我跟你答應(yīng)過的，你要讀到三更半夜，我就把補(bǔ)習(xí)班的燈開到天昏地暗?！?/br>
    這么說……倒是有這么一回事。

    「好，我知道了?！?/br>
    頓了下，我再次與他視線相對，扯了扯唇角，我抱著娃娃向他彎下腰。

    「謝謝老師?！?/br>
    謝謝你帶給我的一切。

    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他怔然，然后一笑。

    如沐春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