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太陽小窩，也不需要星星地毯，我只想要每天縮在你的懷里，而你能用手撫摸我的腦袋，或許你能騰出空來，我們一起去河邊釣魚?！?/br>
    神明沒有回答。

    祂抱著黑貓，回望這片千瘡八孔的大地，微微張口——

    。

    聽著刑野不穩(wěn)的聲音，張勛的手猛地攥成拳，指節(jié)陷入rou里，留下深深的痕跡。

    表世界的地面正在土崩瓦解，半個人造太陽陷入地平線，黑暗近得好像要砸在人的頭頂，眾人的喊叫聲一波高過一波，現(xiàn)場只能用兵荒馬亂來形容。

    放眼望去，周遭昏沉無比，只有被瑩藍光點纏繞的張勛成了唯一的亮色。

    張勛無視那些嘈雜的吼聲，朝著刑野走了過去。刑野后退，他便提速，直到伸出去的雙手能夠掌住刑野的臉頰，與那雙布滿痛色的桃花眼對視。

    【神明溫和地看著黑貓：若我只留在這里撫摸你的腦袋，就不會有清澈的河水和河里的魚。】

    “我向你承諾，我不會死去?！睆垊兹缫酝菢禹畚?，這一笑好像萬千繁星都落入他的眼中，帶著星光點點，他堅定地說道，“這只是一場稍微久一點的別離?！?/br>
    溫柔的暖意從張勛撫摸著刑野的掌心中泛起，而刑野的眼前卻突然黑了下來。

    他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刑野的心臟空了一瞬，他想起自己喝問的那句“你不能讓我看著你死了一次之后，再讓我看一次”，反應(yīng)過來是張勛封閉了他的視覺，剎那間急切感爆發(fā)出來，伸手卻撲了個空。

    他再往前走，伸出去的手掌卻碰到一個堅硬的墻壁，是張勛留下來保護他的屏障。

    刑野的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聽不見，他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張勛重重地咳了一聲，嘴角淌出鮮血。

    系統(tǒng)不斷地抽取表世界的能量灌輸進張勛的身體里，為了壓抑自己的突破，他已經(jīng)撐到了極限。

    張勛使用融合在身體里的那部分系統(tǒng)權(quán)限，強行命令系統(tǒng)展露自己的接入端口。伊甸園中時時刻刻觀察著張勛的對外行動負責人猛然警鈴大作，可他們關(guān)閉系統(tǒng)的速度快不過張勛的行動力和決心。

    正在解除視覺封閉的刑野突然感覺到了一陣錐心的疼痛。

    那股疼痛從他的靈魂深處傳來，鋒利的刀刃對著他的頭頂扎下，好像被刀割破紙張，“唰一下”，痛到他大腦一片空白。

    刑野額頭生汗，全身都在顫抖，本能地檢查自己的靈魂，卻發(fā)現(xiàn)完好無損。

    既然他沒有受傷，為什么他會這么痛？

    刑野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剎那之間，黑暗的力量從刑野的身上全面爆發(fā)出來，黑色巨獸降臨表世界，龐大的身軀赫然屹立，力量的余波滌盡了張勛在他身上施加的封閉，刑野得以重新看到眼前的場景。

    他的瞳孔驟然縮成一點！

    無數(shù)架等離子炮憑空出現(xiàn)在了表世界的上空，密密麻麻的漆黑炮口看得人頭皮發(fā)麻，為了對付張勛，伊甸園近乎出動了所有的火力。

    撕裂靈魂談何容易，更何況張勛不能明目張膽地讓一半的靈魂轉(zhuǎn)移，然而伊甸園的轟炸會引起空間震蕩，正好為他做偽裝。

    他只需要承受被轟炸的痛苦，挺過去，讓至少四分之一的靈魂接入系統(tǒng)的端口，黑進伊甸園。

    刑野抬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等離子光束在炮口凝聚，無數(shù)道駭人的炮火對直地打在了張勛的身上，張勛趁機撕裂自己的靈魂。即便他忍耐能力極強，也不免在這極端的疼痛中發(fā)出一聲輕吟。

    這一聲呻吟和火力轟炸的聲音比起來，微小得幾不可聞，但是刑野聽到了。

    他滿腦子都在想：

    ——張勛痛了，張勛很痛，張勛抵抗不了那些炮火，張勛會受傷。

    ——張勛……會死。

    黑色巨獸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迎著漫天的炮火，它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能夠擊碎山川的尾巴橫掃面前的炮機，等離子光束擊打在它厚重的身體上，油光透亮的毛發(fā)焦黑一片，露出被燒灼后包裹著森森白骨的血rou。

    張勛忍痛的意識驀地清醒，他睜眼，愕然地看見本該在保護圈里的刑野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我不允許?！毙桃昂碇袉苎凹词故蔷靡稽c的別離，我也不允許?！?/br>
    黑色巨獸身體膨脹，將張勛死死地護在懷中，黑色十

    字架從巨獸的身體里飄出，從中溢散出連綿的黑暗物質(zhì)，正面對上了等離子炮的集火。

    處在時空縫隙中的顧平生見到這一幕，心臟跟著劇烈一顫，他近乎在瞬間就明白了過來，那枚黑色的十字架就是刑野的神核。

    他看著黑色巨獸懷中的張勛目眥欲裂，傾盡所有的力量為刑野抵擋炮轟，看著黑暗與光明交雜在一起，終于將天上的等離子炮一應(yīng)摧毀，看著系統(tǒng)的端口被兩人的力量一并侵入，遭受到重大的打擊——

    然后，傷痕累累的黑色巨獸拖著張勛受損的靈魂跳進了空間縫隙，就此逃離。

    顧平生感覺到了胸口的窒悶，張口不受控制地喘出一大口起，好半天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才居然忘了呼吸。

    原來這就是刑野神核沒了的原因。

    他以手撫眼，黑貓的哀鳴在他的耳邊揮之不去，他無奈地想笑，最后也只勉強勾起一個苦澀的弧度。

    “傻貓?！?/br>
    張勛兩人離開之后，表世界中一陣蕭條，但是玩家們的性命卻得到了保障。張勛兩人侵入系統(tǒng)的力量讓中央主系統(tǒng)堅持判斷張勛已經(jīng)陣亡，伊甸園不知道出于什么顧慮，沒有對玩家趕盡殺絕，全面清除了所有人對這件事相關(guān)的記憶。

    再后來，讓顧平生感到分外熟悉的斗篷人追上了刑野。

    斗篷人揭開斗篷，露出一張和小時候的顧平生同框合影過的一張臉，他嚴肅地對目露冷光的刑野說：“我是零，想必你從張勛的口中聽說過我的名字……”

    畫面到此為止。

    顧平生留存的力量消耗殆盡，時間與空間在他的身上施加了雙重排斥，他沒有費力抵抗，順勢從中退了出來。

    斗轉(zhuǎn)星移，日月交替，顧平生在流轉(zhuǎn)的時間長河中很快定下了自己的落腳點。

    睜開眼，他看到了陌生既熟悉的場景。

    眼前是白雪皚皚的一片，冰山在結(jié)冰的河面上露出一角，腳下是堅硬的白色冰層。陌生的是他作為顧平生的這一輩子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但是消失的記憶中隱約讓他感覺到了一股熟悉感。

    顧平生沒有等待多久，位于他后方的空曠冰層上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來，不出意料地見到了那張堅毅的臉龐。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最后是對面的人先吭了聲，看到顧平生之后他的臉上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仿佛早有預(yù)料，聲音中猶然帶著懷念：“我等了你很久?！?/br>
    “很幸運，你順利地長大了?！?/br>
    眼前的人是零。

    伊甸園中神明降臨時附身的實驗品零，百姓之家的副會長零，為了給顧平生打掩護冒充他監(jiān)護人身份進行合照的零。

    顧平生從那鋒利的眉眼中依稀看到了過去的影子，記憶中陪伴著他的張勛也變成了這個男人的身影。

    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的過去并不全是虛假，歲月的剪影中也曾有對方帶他成長的印記。

    “你建議我去道家村當老師，是為了讓我重新步入荒誕世界?！鳖櫰缴届o地看著零，“獵殺中學的應(yīng)聘通知也是你發(fā)給我的？”

    零沒有否認：“這也是你當初的計劃?！?/br>
    “我？”

    “我最后一次見到‘張勛’的時候?！?/br>
    零最后一次見到張勛，是在刑野帶著對方擺脫伊甸園追殺的路上，刑野自己可以和伊甸園拼個你死我活，卻不能不顧及身下的張勛。

    那時候的張勛身體已經(jīng)破爛不堪，旁邊的刑野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那時候的張勛半個身體撐在石頭上，血液從頭頂流到了胸口，浸濕了衣服前襟。零接到私訊匆匆趕來，一來就看到他要死不死的一面，震怒中帶著驚愕。

    張勛的氣息細弱蚊蠅，胸口起伏幾乎全無，鼻前只剩出氣，卻仍舊努力地抬眼，沖著他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來，偏頭看向刑野的眼神充滿了痛惜。

    “玩家的靈魂被打上了烙印，無法擺脫伊甸園的掌控，我必須經(jīng)歷一次靈魂重塑，否則他們永遠都能找到我的位置?！?/br>
    再看向面前的顧平生，零無可奈何地說道：“有很多時候我都挺佩服你，無論是分割自己的身體，還是重塑靈魂，你都說得像喝水一樣簡單?！?/br>
    “或許你也可以學著愛惜一下自己。”

    神愛世人，唯獨不愛自己，于是粉身碎骨撕裂靈魂也毫不猶豫。

    “嗯。”顧平生想起了黑色巨獸沖向張勛的那一幕，他說，“我會的?！?/br>
    當年從神明身體里分割出去的那幾部分力量，只剩下兩顆眼睛的力量核心還沒有被顧平生給收回去。一顆在張勛隕落之前施加封印交付到了零的手中，一顆還存放在地獄邊境。

    零拿出了和保險箱如出一轍的小盒子：“你的力量就在里面，現(xiàn)在總算可以物歸原主了。”

    他看著面不改色的顧平生：“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只直接收回所有的力量，還是……？”

    “伊甸園已經(jīng)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這件事不能繼續(xù)拖下去。”顧平生深吸一口氣，“這么多年了，也該讓所有的事情有一個了結(jié)?！?/br>
    神明向來都不需要謀劃什么。

    祂并非像刑野一樣是個新生的神祇，祂是天生的主宰，是被世界欽定的神明，百億年的滄海桑田也不能磨滅祂的意志，再兇惡的猛獸也得為之俯首稱臣，再厲害的炮火也會在祂掌中化為灰燼。

    只是停留了這么一會兒，顧平生就感覺自己耗盡的力量重新得到了充盈，使他恢復(fù)的源頭就是零交給他的小匣子。

    和其他部分力量比起來，這部分力量乖巧得不可思議，只在顧平生接觸到箱子的那一刻，迫不及待地朝他傳遞出親昵與喜悅。

    顧平生打開箱子，璀璨的金光直接鉆入他的左眼。

    隨著光芒的融入，左眼里里外外都爆發(fā)出一股令人舒心的暖意，顧平生情不自禁地發(fā)出喟嘆。

    他抬眼朝天上望去，昏暗的天空撥開了重重陰霾，令他一眼就看到了世界外的星穹宇宙，也看到了他下一個要去的地方。

    顧平生的金瞳熠熠生輝，一臉淡然地對零說道：“走吧?！?/br>
    零清楚地發(fā)現(xiàn)，顧平生的語氣變了個樣，有如遠古的深海，看似平靜溫和的海面下蘊含著翻涌的波濤，令人下意識地心生畏懼。

    現(xiàn)在的他，更加趨向于零所認識的那個祂，仁慈卻冷漠的神明。

    顧平生將手放在了零的肩膀上，只消一個呼吸的時間，兩人眼前的風景就全然變了一個樣。

    千萬顆星辰匯集在兩人的頭頂，編織出

    一條光彩奪目的銀河。零猛地反應(yīng)過來太空之中沒有氧氣，剛準備捂住口鼻，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自由呼吸。

    顧平生在傳送兩人的時候已經(jīng)考慮到了這個問題，現(xiàn)在的他可能不太需要氧氣，但是零還沒有突破生物的范疇。

    顧平生仰頭，再一次看到了時空縫隙中看到的光景。

    魔物滋生的放逐之地，亡魂徘徊的地獄邊境，哪怕是伊甸園也無法染指，只有神明之軀才能在這里安然前行。顧平生踏上這片荒蕪的土地，這一次，不需要過去的他幫忙，他也能夠看到被困于世界裂縫中的亡魂。

    顧平生順勢要救下對方，不過在他動手之前，已經(jīng)有一只白色的鳥兒撲扇翅膀，不算尖銳的喙咬住亡魂的一角，將其從裂縫中救起。

    白鳥孜孜不倦地救著這些亡魂，甚至沒有注意到顧平生的到來。

    直到顧平生走近，白鳥從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樣，興奮至極地高鳴一聲，連續(xù)拍打翅膀，迫不及待地俯沖向顧平生，乍一看好像一顆微縮的太陽朝著他奔來。

    在白鳥將要恢復(fù)本貌回歸顧平生的身體之前，顧平生啟唇淡淡地說了一聲：“停?！?/br>
    白鳥在半空剎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