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衍眼皮動了動，半晌，他緩緩睜開眼，他伸手摸了下地面，那個冰冷的觸感讓他意外，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地面不是木板鋪成的，而是瓷磚。他趕忙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

    他的確不在起始木屋，但這個地方他也很是熟悉。

    這里是系統(tǒng)的控制室。

    何衍匆忙起身的聲響驚動了房里的兩人，他們同時轉過頭，看向他。

    何衍這才注意到房里還有那二人的存在，那個女人在這他毫不意外，但……另一個人是賴軒予。

    賴軒予的眼神不如以往那樣清澈，眉心也難得蹙緊，垂在大腿外側的手握得很緊，皮膚都因施力而發(fā)白。

    「是真的嗎？」何衍聽見對方顫抖的話音。

    按照原先預想來說，他本來就打算在醒后來到這個cao控室，但此時此地不應該有賴軒予。

    賴軒予見他遲遲沒有回應，深吸一口氣，追問道：「她說，她才是阿月的親生母親，是真的嗎？」

    「嗯?！购窝軘肯卵垌?，低聲應道。

    何衍本以為賴軒予會很激動，但當他再度開口時，卻意外地平靜。

    「你知道嗎，阿月和育幼院里其他孩子都不一樣?！顾穆曇魩еc苦澀，但已經比方才他說第一句話時還平穩(wěn)。

    「其他小朋友喊她紀阿姨，只有阿月喊她mama?！?/br>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何衍還隱約記得，他口中的紀阿姨，是管理育苗育幼院的人。他也還記得自己當初也是喊她紀阿姨。

    但他分明記得，那時那個男孩也喊她：「紀阿姨?！?/br>
    在自己離開育幼院后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何衍不知道，也不敢細想。

    賴軒予沒有注意到他表情一瞬的凝結，繼續(xù)道：「對阿月來說，她就是他mama。他壓根不記得他的生母是誰?！顾f到這頓了頓，再次開口時音量提了些，「你們現(xiàn)在要告訴他，他其實是被拋棄的？」

    聽到這，站在一旁的女人臉色一變，她告訴賴軒予這件事，是想拉攏他，沒曾想他竟然和何衍站在同一陣線，這一齣可謂是弄巧成拙。

    「沒有?！购窝艿穆曇魣远?，「他不是沒人要的人?！?/br>
    儘管他沒有明說，但一向遲鈍的賴軒予卻莫名讀懂他的意思：「這件事不能告訴紀月寧?！?/br>
    知道對方和自己抱有相同想法后，賴軒予頓時放下心來。

    和紀月寧認識那么久，他能看得出何衍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在捧出一顆真心后，換來的是背叛。

    更何況紀月寧這種性格，不論遇到什么，他總是會把錯誤攬到自己身上，要是知道自己被原生家庭棄養(yǎng)，不知道會怎么想，總之不外乎就是追究自己。身為他的朋友，賴軒予最見不得這種情況。

    三人陷入了僵持，在沉默之中，只有那個巨大的螢幕上人影走動稍稍顯露出生氣。

    女人瞥了眼螢幕，何衍一直望著她，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去。

    「故事結束了?！古说卣f。

    儘管她沒有明說，儘管螢幕上同時進行著多個故事，但房里的另外二人都知道，她指的是紀月寧所在的故事。

    女人說完這句話后，依然坐在螢幕前的電腦椅上，但何衍能感受到，她看自己的眼神變了。

    那是憐憫的眼神，是看一個同類的眼神。

    彷彿正說著：「我們明明是同樣的人，你我都清楚，我們是被世界遺棄的?！?/br>
    就在那瞬，何衍感受到濃厚的掙扎和無力感。

    下一秒，女人開口：「何月衍，我以為，你是這世上最懂我的人?！?/br>
    腦中忽然閃過曾和她度過的時光，老實講，被收養(yǎng)后，也不是完全沒有值得留念的光景。

    她也曾在自己惡魔驚醒時念故事哄睡，在學校開家長會時，看到自己被公開表揚也笑得燦爛過。

    但何衍一直清楚，那些本來就不屬于自己，那算是他偷來的。

    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xiàn)，就難以抹去，他忍不住反問自己：「這么做真的是為了紀月寧好嗎？」

    他這才有時間仔細剖析這件事的脈絡，或許以往不是沒時間，而是他壓根不敢正視這件事，畢竟隱瞞這件事，自己的獲利實在太大了！

    還是能獨佔那份本應屬于紀月寧的「母愛」，更重要的是，還能跟紀月寧在一起。

    相反的，如果讓紀月寧知道這件事，自己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雖然女人拋棄了他，但她終究是他真正的母親，再怎么說，比起埋怨她，反而埋怨自己這個偷走他幸福的小偷比較正常。

    想到這，何衍開始懷疑自己的初衷，難道一直以來拒絕讓紀月寧和他生母相見，在淺意識中真的完全沒有私利嗎？

    在他沉默的這段時間里，賴軒予的眼神沒有從他身上轉移過，他馬上發(fā)現(xiàn)他眼中閃爍的動搖。

    「何衍，我不論你現(xiàn)在正在想什么，給我忘了它！」賴軒予的吼聲打斷了他繁雜的思緒。

    「我不確定你的出發(fā)點是什么，但就眼下的狀況來看，不和他坦白這件事才是正確的選擇?！官囓幱璧恼Z速很快。

    何衍的眼神定了定，他望著女人妝容精緻的臉，冷靜道：「我懂你，但我和你終究不是一路人。」

    「好??！你就是被他給帶偏了！我養(yǎng)你到這么大，你不和我一路，你和外邊那種野孩子一路嗎？」女人見她最后的方法也失敗，氣急敗壞地指著站在一旁的賴軒予吼道，指尖還微微發(fā)抖。

    方才女人的那番話沒有徹底打動何衍，現(xiàn)在這句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何衍垂下眼眸，再抬眼時，眼中多了堅定，「我和你不是一路，從他第一次和我搭話，我的人生便追隨著他?！?/br>
    「我和紀月寧是一路人，他是你口中的野孩子嗎？」何衍說到最后，還勾起了嘴角。

    女人愣在原地，何衍沒有多給她一個眼神，轉身走出控制室。

    賴軒予趁著女人出神之際，伸手扒住電腦椅背，手一揮，讓女人連人帶椅轉了好幾圈。

    他抬腳定住椅子，瞪著眼前那個女人，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是阿月的母親還是系統(tǒng)的開發(fā)者，只要你做出可能傷害阿月的事，我和你也無法好好相處?！?/br>
    說完，他轉身準備離去，但女人的聲音卻在他身后幽幽響起：「就如同你所說的，我是系統(tǒng)的開發(fā)者?！?/br>
    只一句話，便讓賴軒予的手腳冰涼，寒毛直豎，這是赤裸裸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