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辰覺得自己大概命數(shù)已盡。

    也罷，自己這樣的人爛命一條，沒有當(dāng)好人的能力，也沒有當(dāng)壞人的勇氣，現(xiàn)在連背負(fù)哥哥的命好好活下去也做不到。

    他還記得與哥哥的最后一面是在晚飯的餐桌上，一臺撿回來的老電視還播放著救世主在沙惑星的宣傳片，極星時不時為畫面增加一些細(xì)節(jié)，比如這個時候救世主的表情如何如何堅毅，蟲族如何如何強大，他們的戰(zhàn)斗如何如何史詩悲壯。

    今天哥哥買來了砂糖和巧克力，所以晚飯可以把能量塊切成薄片蘸著砂糖吃。

    “這個應(yīng)該就是蛋糕的味道吧?！睒O辰小心地把“蛋糕”放進(jìn)嘴里咀嚼，“果然和傳聞中一樣甜?！?/br>
    “唔。是的吧。你的手怎么樣了？”極星也沒吃過蛋糕，所以只是模棱兩可地回答。

    “一點排異反應(yīng)都沒有?！睒O辰一提到這個話題心里就會刺痛。

    他和哥哥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只是出生地一樣而已。小時候住的星球被蟲族入侵，他們兩個在難民營中認(rèn)識，并且下定決心要互相扶持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極辰的家境也許曾是小康的，因為他那時候身上掛著一枚云朵形狀的璀璨裝飾，既可以吸附在鎖骨上成為項鏈，又可以扣在胸口上成為胸針。他向管理者交出了這件寶物，換來了與哥哥兩個人離開家鄉(xiāng)的船票。

    同時與無憂無慮的童年徹底告別，從此以后就是噩夢的開始。

    他有繪畫的天賦，極星有戰(zhàn)斗的天賦，經(jīng)過政府的才能認(rèn)定后各自走上了生存的迷途。

    他小心翼翼地揣摩貴族們的愛好，為他們奉上理想中的自己；極星為委員會賣命，用沒有能力的普通身軀一次次死里逃生，賺取付苛捐雜稅的星幣。

    他們都是有天賦的人。這毋庸置疑。

    所以之后極辰被引薦給更高一層的貴族，為他的妻主繪畫，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女性，但他依舊安分守己，幾乎不與女性有任何交流。

    ——那孩子的手看起來真好看。

    ——能被您看上是他的榮幸。

    被夸贊過的手在第二天就因為糾察隊的“失誤”變成了單純的血、rou、骨。

    哥哥給他換了幾次別人的手，但他嬌氣的軀體一次次地產(chǎn)生排異反應(yīng)，最后只能掏空所有積蓄給他配備了當(dāng)時最好的仿生機械。

    可他的靈氣消失了，他那細(xì)膩的筆觸也消失了。

    失去了積蓄、無法依靠繪畫賺錢的兄弟日益付不起存在稅，極星可以在委員會的余蔭下免稅，但極辰作為自由職業(yè)和孤獨者，會被需求更多稅款。

    在極星為生計奔波時他明白了自己的路大概就走到這里，所以他在哥哥偶爾回來的幾天內(nèi)扮演好一個正常生活的人類，其余時間都在思考如何能將自己的死亡利益最大化。

    要是沒有這只機械手就好了。把五十萬星幣還回來啊——

    吃完了小蛋糕后的兩人入睡，第二天極辰醒來時家里只留下了一封信和極星的尸體。

    信上寫，哥哥其實在沙惑星上十字韌帶斷裂，以后可能會習(xí)慣性復(fù)發(fā)，一旦走到那一步的話兩個人都無法存活，所以趁還有價值的時候把自己的尸體拿去保險公司吧。

    他崩潰，哭喊，痛得在地上蜷縮打滾。

    在這樣的地獄中茍活是極度痛苦的，在這個層面上，極星確實比極辰自私。

    ——隨后，保險公司輕易拒絕了。這也是必然，戰(zhàn)士從未訓(xùn)練過偽裝自殺的技巧。

    現(xiàn)在，極辰在漆黑的禮物箱內(nèi)蜷縮成一團(tuán)。自從沾滿砂糖的能量塊的一餐后，時間仿佛被一下子偷走了，現(xiàn)在竟然回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行尸走rou地回來，如何草草埋葬了哥哥，如何被賣進(jìn)了游戲廳，如何被挖掉全身關(guān)節(jié)做成人偶，又如何被清洗打包后送到了這里。

    人生結(jié)束了。

    他的身體不著片縷，被韌性包裝帶好好地捆綁成一個美麗的貨物，箱子內(nèi)充滿了拉菲草這類的緩沖物質(zhì)，還有一打開箱子就會點亮的小型氛圍燈，濃到有些嗆人的香氣（但對于開啟者來說恰到好處），如此屈辱地結(jié)束了。

    “嗚……嗚嗚——！”極辰小聲嗚咽。

    游戲廳的人走之前給他喂了點稀釋過的舒緩劑，可量太少，現(xiàn)在由于情緒波動過大，精神網(wǎng)一不穩(wěn)定，兔子耳朵就冒了出來，他拼命克制著獸化的進(jìn)程，身上的人工關(guān)節(jié)在與肌rou變化的拉扯中隱隱作痛。

    突然傳來了金屬門滑動的輕微聲響，極辰心臟狂跳。

    好像這間房間的主人回來了，他聽說游戲廳的商品被買走大部分會送進(jìn)挖礦園成為更次一等的奴隸，或者被個有錢人買走當(dāng)人rou沙袋，還有會被同性戀當(dāng)成泄欲工具，當(dāng)成衣架，甚至當(dāng)成一塊活的飼料定期喂自家的rou食性寵物。

    麻痹著的恐懼一下子升騰而起，他咬著口塞，止不住地想哭。

    “砰砰~”電子煙花炸開，外界的光太過刺眼，極辰忍不住閉上眼睛。

    煙花的中心飄著商家對顧客的車轱轆話，還有售后網(wǎng)址和配套道具購買推薦，施若涵揮了揮手把它們都打散，隨后皺著眉忍耐香精的味道，當(dāng)她看清里面竟然只裝了拉菲草而不是新鮮花瓣的時候，拆快遞的快樂一下子又少了一半。

    還好內(nèi)容物符合她的預(yù)期。

    極辰身材瘦長，由于一點都沒鍛煉過，肌rou也十分柔軟，這少年大概是哭了挺久的，兩只毛茸茸兔耳下面是眼睛紅紅的一片，到現(xiàn)在都死死閉著。

    于是施若涵把極辰整個搬起來，放床上裹好被子就離開了。

    沒解開口塞、包裝帶，就這么完完整整地放上去了。

    什么情況？極辰摸不著頭腦，在黑暗的環(huán)境中才小心地睜開眼睛，這個難道是床？又提心吊膽地等了一會也沒見他的新主人過來搭理他。

    幾個小時過去，被子掀開后他瞟了一眼對方的長相，突然回憶起來這個人是上次選他玩游戲的那個，好像是跟著反抗軍干部的厲害人物來著？

    還沒等極辰再想些亂七八糟的，施若涵把他整個搬回包裝盒里，自己上了暖好的床美美睡了——也不是沒有自動加熱功能，但她現(xiàn)在有資本奢侈，就要真人給她暖床。

    第二天，他是被另一個男人搬走的。

    茶色中長發(fā)，無機質(zhì)卻帶著些許憂郁的藍(lán)色眼睛，穿黑色燕尾服，樣貌和身材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出眾，極辰忍不住有些自慚形穢。

    “王命令我來打理你。獸人?！眾W茲將他身上的口塞、包裝帶都卸下，“然后帶你去進(jìn)食，收集環(huán)境信息。請對王的仁慈和慷慨時刻心懷敬意?！?/br>
    “唔……謝謝你，也謝謝你的王。”極辰小聲說。

    “嗯，不錯?！?/br>
    奧茲給極辰穿上白襯衫與格紋馬甲：“人類在這里很危險。別離開我太遠(yuǎn)。”

    極辰連忙點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奧茲離開這個小小的房間。

    金碧輝煌的走廊映入眼簾，地面打了蠟，一塵不染，立柱隔開碩大的落地窗，窗外則是猩紅扭曲的世界，穹頂約有十米之高，墜下一顆顆完美切割的有色寶石，不難想象入夜后會變成一片人造星辰。

    極辰總覺得自己走在這地方都是對藝術(shù)的玷污。

    一路上很少能碰見生命體，只在中央大廳看見了幾個面無表情的人離開宮殿，又有幾個帶著血腥氣的人進(jìn)來，極辰就算再怎么對戰(zhàn)斗沒有概念，動物的本能還是告訴他這些人一個個的能拿他的脊柱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