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少爺像個執(zhí)拗的孩子, 但是沒有孩子在臨死前還會執(zhí)拗。

    “過幾天中心城會有百年來最絢麗的煙花，你要錯過了。”反革并不理會梅少爺?shù)膯栴}。

    梅少爺笑了幾聲，“嗯，還有盛大的表演, 我也看不到了，希望你們屆時玩得開心。”

    反革輕敲著食指，若有所思，持續(xù)地行車。

    中心城很大, 夜幕漸沉, 天色昏黑, 也是一個不見星月的夜晚, 或許一會兒還要下一些酸苦的雨。那將是送走梅少爺?shù)耐~，反革在心里祝愿他下輩子做個無憂無慮的昆蟲。

    他又想起“戰(zhàn)神奧丁”, 那是個北方男人，兄弟聯(lián)盟的頭兒之一，因為“招安計劃”而帶著自己的隊員投入他的麾下。

    他性情豪爽放蕩，高大得像座鐵塔一樣，可以掄起數(shù)百斤的鐵錨。他曾經(jīng)送給反革這樣一句祝詞，“禍害，我祝你下輩子不用做人”，那時他的眼神真摯，沒有絲毫揶揄的意思。

    最終，他的尸體被和所有戰(zhàn)俘的尸體堆在一起，但是他太高大，所以看一眼就能認得出來。即使他瘦得只剩一套皮，只剩下了一條腿，面目全非，血rou模糊。他的雙眼始終沒有闔上，死死地盯著這個世界。

    這個爛進核心的世界。

    反革在這個街口轉(zhuǎn)變了方面，在此之前他一直筆直地往北方開。他的耳道里有一顆始終沒有接通的微型耳機——他囑咐過傷寒，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接通，他清楚叢元帥這種人，不可能只要他辦成謀殺梅少爺?shù)娜蝿?wù)。

    所以他必須判斷好所有的時機，并盡可能靠預(yù)判來完成這件事。

    “我們要去哪里？”梅少爺問。

    “送你上路?！狈锤锏卣f。

    梅少爺笑了一聲，“那你不請我喝口酒嗎？我今生最后一口酒?！?/br>
    “我也想，但你現(xiàn)在沒有嘴?！?/br>
    “他們不僅在監(jiān)視著我，也在監(jiān)視著你，你不想砸爛這個嗡嗡作響的儀器嗎？”

    “梅少爺，給你下輩子積點德吧，別給我惹麻煩?！?/br>
    “我從不相信人會有下輩子，這個世界到處都是牢籠，我可再也不想回來了?！?/br>
    反革心想，這個念頭倒是不謀而合。

    “反革，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神嗎？”

    “我信佛?！?/br>
    “佛說六道輪回，難怪你會信什么下輩子，”梅少爺不屑地哼了一聲，“大名鼎鼎的反革，竟然也這么庸俗?！?/br>
    “我還不想被信殉道教的人指責?！?/br>
    梅少爺顯然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反革淡淡地說，“林教授?！?/br>
    “他就是個老倭瓜！”梅少爺氣憤地大罵，他的語氣突然激動起來，但很快他又變回虛弱，“哈…也無妨，反正我已經(jīng)成功了……”

    “你為什么這么篤信自己已經(jīng)成功了？”反革問。

    “舞臺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要演什么戲，是悲劇還是喜劇都無所謂，反正都是鬧??！只要這個世界的秩序開始混亂，這個世界就踏進了墳?zāi)?！?/br>
    隨著梅少爺激昂卻虛弱的吶喊聲，“棺材”里傳出一陣陣撞擊聲，那應(yīng)該是頭骨在撞擊面板，反革想這大概是因為梅少爺?shù)氖帜_都被綁了起來。

    反革絲毫不理會他的躁動，繼續(xù)開車，甚至有些悠閑地欣賞著中心城的夜景。

    梅少爺撞頭的聲音越來越大，車外的景色也越來越荒涼，他們已經(jīng)駛離了中心城的繁華區(qū)域，再經(jīng)歷三個區(qū)，就能離開中心城，向著日出的東邊而去。

    “反革…”梅少爺?shù)穆曇糇兊酶犹撊酰瑠A雜在粗重紊亂的呼吸聲里。

    “反革…是要天亮了嗎……”不知道梅少爺被關(guān)在黑暗里多長時間，但讓他已經(jīng)失去了時間概念。

    “還早，才十點?！?/br>
    “我不想死在夜里…我不想……”他的聲音漸漸地沉了下去，但是他的呼吸聲還在繼續(xù)，沒有死相。

    “我們誰都無法決定自己死在白天還是晚上?！狈锤锏卣f。

    “我不想死在夜里…”梅少爺固執(zhí)地，用虛弱得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重復著這句話。

    “那我把車開慢點兒?！狈锤锸謩咏盗艘粰n，時速降低了百分之十。

    “謝謝…我不想死在夜里……”

    “我怕會遇到他……他也死在夜里?！泵飞贍敳辉僮差^，他好像變回了小孩子，畏畏縮縮，孱弱不堪，被噩夢恐嚇。

    “哪只惡鬼不愿意放過你？”

    梅少爺笑了一聲，“…他和你說話的方式很像、是你教他的…陳老板……”

    “他自學成才?！?/br>
    反革聽到耳道里傳來一絲微弱的電流聲，不到半秒，電流聲消失。傷寒不愧是他的得意門生，他們一直配合無間。

    此時懸掛在空中的紅色電子界碑在他眼中劃過，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出了中心城，一刻不停地向前奔馳。

    “陳老板、陳他很特別……”梅少爺?shù)穆曇籼撊醯揭呀?jīng)只有氣音，內(nèi)容也開始顛倒，但他還在堅持不懈地說著。

    “沒什么特別的。”反革隨口回應(yīng)了一句，他在心里估算距離。

    “S2大洲有個古老的小國叫婆羅根，那里的人們只有…”

    梅少爺?shù)穆曇暨€未落下，反革忽然把車子的時速飆高，“咚”的一聲，他撞在棺材的頂蓋上，說話聲也被打斷。

    中心城東郊外是千里的沙土地，這個時間已經(jīng)沒有一盞燈光，視覺如同暴盲一般。如果不是機械四輪車，一秒就會失去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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