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zhàn)區(qū)附近有一種職業(yè)叫斂尸者，他們受雇于死者的家屬，在戰(zhàn)區(qū)的萬尸堆里尋找的死者的尸體，然后將其火化安葬。

    他們不會動其他的尸體，并不是因為冷漠，而是有太多尸體，他們也無能為力。但這樣愧疚的心理常常會逼瘋斂尸者，將積德行善的心理變成扭曲的過錯心理。

    此刻他們的心理就近乎于斂尸者。

    “cy，老煙，”傷寒的聲音響起，旁觀者總要是理性一些，“最好的安葬方式是一把火燒了這里，但所有痕跡也就都消失了?！?/br>
    半晌，陳櫟開口，他已經(jīng)平靜下來，“我知道，老煙，走吧。”

    “嗯?！睙煒岦c點頭。

    兩人不再去看這些慘烈的死狀，向著二層走去。這里的樓梯都為斜坡式傳送帶，覆著一層厚厚的灰塵，變得很滑。

    陳櫟剛踩上去就滑了一跤，直接撲在了上面，抓了一手塵土，煙槍在后面拎住他另一條手臂，要放在平時，他必然要調(diào)侃上兩句，但此刻誰都沒有調(diào)侃的心情。

    陳櫟沒有立刻站起身，而是把傳送帶上的塵土掃開尋找起來——剛剛有什么東西碰到了他的手心，像是玻璃圓潤的觸感。

    然而一無所獲，塵土底下是傳送帶類似于緩沖織物的面，到處都是像眼睛一樣的破口。陳櫟仍不死心，他撕開織物面，伸手往下摸去，不斷有銳利物割傷他的手，他卻渾然不覺。

    煙槍拽著他的胳膊生生把他拖了起來，低吼道，“別找了！找到了也活不過來！”

    陳櫟一怔，他并沒有這么想過，但煙槍卻好像把他的心里話喊了出來。

    “我們來這里不是為了這個，”煙槍的聲音軟下來，“這里沒有任何挪動過的痕跡，‘那個東西’能cao控仿生人和尸體這樣的死物，那它必然沒有在這里做過什么，咱們再搜索一下，然后離開，好嗎？”

    陳櫟無意識地咬了一口下唇內(nèi)的軟rou，點了點頭。

    “我真懷疑面前是個強酸池你也敢伸手下去。”煙槍近光燈含在嘴里，拉過陳櫟另一只手，手掌臟成一團，所幸沒有出血，只是割破了幾道淺淺的口子，陳櫟手上的皮膚要比正常人結(jié)實很多。

    “不敢?！标悪档穆曇粲悬c悶。

    煙槍簡單地擦了擦陳櫟手上的污漬，把近光燈重新拿在手里，照了一下陳櫟的臉，笑著說，“我也沒罵你啊，怎么還委屈上了?！?/br>
    “別晃我?！标悪档秃?。

    “錯了錯了，你慢點別再摔了?！?/br>
    陳櫟瞪了他一眼，抽回手繼續(xù)往上爬，這條傳送帶很長，爬了足有一分半才上到了二樓。

    二樓不同于一樓大堂，被分隔成了四個區(qū)域，左邊兩個都是運動室，里面沒有尸體，而右邊有一個放映室和一個游戲室，游戲室里無人，放映室里有幾個縮抱成一團的尸體，骨骼幼細(xì)，應(yīng)該不是成年人。

    陳櫟走到放映機器前，刻錄著影片的柱狀芯片還留在里面，他把芯片抽出來，上面印著的影片序號已經(jīng)不甚清晰，但勉強能辨認(rèn)。

    “《理想國》，一百五十年前的影片?！眰f。

    陳櫟只覺頭皮瞬間麻成一片，揪著他的臉皮，讓他的面目扭曲起來。

    理想國。他們沒有機會長大，也沒有機會知道，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理想國。

    陳櫟重新把芯片塞回放映機，兩人默默地離開了此處，接下來是三四層，有一些呈避難狀離世的尸體，此外沒有任何痕跡。

    “你們可以離開這座建筑了。”傷寒說。

    “收到。”雖然只有兩個字，陳櫟說得卻有些艱難。

    他們猜想中會遇到的一切意外攻擊都沒有出現(xiàn)，卻比遇到攻擊更讓人難受。從大殿里出來之后，煙槍臉色煞白，他深吸了幾口冷空氣，嘴唇有些發(fā)抖，他低下頭點了一根煙，吐了一口灰白的煙霧。p

    “這里到底發(fā)生過什么？”陳櫟凝望著斷橋，思緒不斷地涌來又四散，他沒有抓住任何一條，一尾尾活魚般迅速游走。

    第98章

    “我見過死人, 見過‘京觀’，見過萬尸堆，親手把自己的戰(zhàn)友從里面刨出來過, 我以為我已經(jīng)麻木了。”煙槍抽著煙，他的眼睛有些發(fā)紅, 一只明亮一只黯淡。

    “可能作為一個人，就永遠(yuǎn)不能對死亡釋懷?！标悪蛋粗募绨蛘f。

    “生活給我的教育是誰打我我就打得誰, 誰殺我我就殺誰，錯了嗎？”

    陳櫟想了想, 他搖頭, “沒有錯，我們憐憫生靈的方式不是拿自己去獻(xiàn)祭。”

    “你還記得最后半年自由交戰(zhàn)區(qū)擴大嗎？”煙槍突然問。

    “記得, 但那會兒我已經(jīng)躺了。”

    煙槍指了指自己那只殘目，“它就留在那里?！?/br>
    陳櫟知道煙槍接下來要說什么, 他認(rèn)真地看著煙槍的眼睛，“如果說出來會讓你好受點，我愿意聽?！?/br>
    “沒什么好受不好受，我反而怕自己忘了, ”煙槍叼著煙彎了彎嘴角，“所以我不想換一顆義眼?！?/br>
    兩人并肩站在這個包藏著無數(shù)災(zāi)難的“島嶼”上，遙望著長橋?qū)γ娴某鞘?，一片森? 無處有溫暖, 無處是人間。

    “抱歉傷寒, 先切了。”陳櫟說。

    “收到?！眰降穆曇魝鱽? 接著是提示通訊中斷的“滴”聲。

    “自由交戰(zhàn)區(qū)……”煙槍重復(fù)了這五個字，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墜在他的舌尖, 他吐不出，又咽不下去，無比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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