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櫟偏頭看了極星一眼。

    只是那輕飄飄的一眼，就讓極星感到極強的威懾感，即便是在面對巨型“借水者”時，她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一縷白發(fā)從陳櫟的兜帽中滑出來，他隨手又塞進去。

    極星想，他大概并不年輕了。

    “你照片里那個人是誰啊？”極星忍不住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照片還在長官手里的時候她瞄到過一眼，是個很帥的銀發(fā)男人，雙眼呈現(xiàn)奇怪的異色。

    陳櫟說：“是我最喜歡的人，我答應(yīng)要和他一起死?！?/br>
    極星心里一顫，她忽然覺得這個人很可憐，這世上有太多求生不能的人，卻極少有人求死不得。

    “人類實現(xiàn)進化后，刺穿我的大腦，我就可以死了?！标悪嫡f得很輕松，語氣中甚至還有幾分向往。

    極星有些冒冷汗，她抓起壓縮食品咬了一口，堅硬的口感讓她牙齒發(fā)痛。

    她抿了抿嘴，扯開了話題，“這里是沙漠，晚上能看到星星，你要是想看，可以把頂棚調(diào)成透明的?！?/br>
    陳櫟卻問：“那樣的怪物，還需要殺多少？”

    “這里是沙漠，‘借水者’本來不會來這里，但它們來了?！睒O星嘆了口氣，“所以它們已經(jīng)在深入腹地，這里也不安全了?！?/br>
    “它的寶石對你們來說很重要？”

    “那不是寶石……”極星用力抹了一把眼睛，“那是水，和血。”

    陳櫟想起那些閃爍著寶石光澤的晶核，那樣瑰麗的東西，原來這么殘忍。

    他問“商黎明”那是什么——當人類進入迷宮時，“商黎明”和他一樣崩潰，后來可能是因為他沉睡太久，“商黎明”持續(xù)進化，已經(jīng)能夠接受繁雜的聲音，目前它是人類的導(dǎo)師。

    “那是一種凝縮技術(shù)，很簡單?！薄吧汤杳鳌被卮鹚?/br>
    “你還能教他們多少？”陳櫟又問。

    “商黎明”圍繞著辰茗的頭顱，溫和地說：“他們過分害怕我，畢竟我在他們眼里是一個會說話的人頭?！?/br>
    “商黎明”又說：“如果你死了，我就要回家了，回到那個永生荒蕪的地方，說起來，那個地方和你這里，有些像，以前的?！?/br>
    “嗯?！?/br>
    “你很辛苦，以人類rou身承擔(dān)神的職責(zé)?！?/br>
    陳櫟還是不喜歡這個詞，所以不想再和“商黎明”搭話。

    “商黎明”是他在“迷宮”中唯一能交流的對象，其他人和他有著絕對的隔離，如同維度之間不可交流。

    “老煙，再等等我吧。”陳櫟在心里說。

    ***

    絕對黑暗的“迷宮”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光。

    第一條光痕、第二條光痕、第三條……無數(shù)條光痕從上向下極速地蔓延，原本堅不可摧的迷宮就像被孩童一拳打碎的餅干，一片一片地酥裂。

    彼時陳櫟剛把刀送進“借水者”的皮膚，他當即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如果不是極星臨時接管了他的推助器，他已經(jīng)變成口器上的一具干尸。

    他摔倒在地上，再也無力爬起來。

    人類在英雄的尸體上獲得新生，一個悲情卻圓滿的結(jié)局。

    如果這位英雄還一心求死，那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這一天終于到來，人類集體進化，突破陳櫟的異態(tài)大腦，成為高維人。他知道“商黎明”已經(jīng)教會了人們“退化”——就像它用八年時間退化，只為降臨這個世界尋找辰茗。

    而人類則不同，從高維退化，是為再度回到三維世界的家園，他們將依舊殘留達到高維前習(xí)得的智慧和思想，不會再像曾經(jīng)那樣面對“借水者”時軟弱無力。

    但力量是拯救和殺戮兩面的神，或許人類在復(fù)原水之后，面對資源枯竭、逐漸偏離軌道的母星，也會不得不成為將手伸向宇宙的“借水者”。

    陳櫟想，無所謂了。

    他的使命是帶來人類的黎明，而不是宇宙的黎明，所有的爭奪，不論出于貪婪還是生存都與他無關(guān)。

    他已經(jīng)做不了更多的事。

    極星撲到他身旁，用力地搖晃著他。

    他躺在沙地里，用盡全力大笑起來，他很開心，他真的很開心，因為他終于可以死了。

    他噙著笑，喃喃著別人聽不到的話。

    “老煙，等急了吧……”

    “我好想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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