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六
第六個實驗是滴定與校正器材,這次的實驗異常簡單,大概一小時就全數(shù)做完了,過程也中規(guī)中矩,雖然記錄無關實驗的事物不符日志的本質(zhì),但真的沒什么好特別贅述的。比較值得一提的,反倒是晚上的所見所聞。 傍晚五點多,我前往附近的自助餐店買便當,途中跨越理學院時,天已漸漸的沉闇,剩微不足道的夕暉在掙扎,校園道路的路燈倏忽亮起。 明亮如日光的路燈,在我眼里卻不比理學大樓六樓窗戶透出的薄薄燈光耀眼。 助教就在里面吧! 冒出這種想法的我不免驚訝,怎么連路過都會想到他呢?此外,接下來的心血來潮更讓我訝異莫名。 我加快前去自助餐店的腳程,孤身一人的我,硬是買了兩個便當。 這本該是我心甘情愿下的決定,回程之后卻反受忐忑不安襲擾,不由得越跑越快,期待與害怕失望的心情緊緊絞鎖在一起。 好奇怪,但不討厭。 我獨自一人奔向黑暗,上了六樓,我敲了敲底端縫隙閃爍一線亮光的木板門。隨后,陰暗的樓梯間頓時比白晝刺眼,曾讓我害怕的身影就這么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你怎么來了?」令助教感到意外的并非我敲了門,而是我怎么會來。每次我的現(xiàn)身彷彿都會緊隨他的訝異。 便當塑膠袋如十公斤重的啞鈴,使我的手荒唐的顫抖。我微側(cè)著身體擋住手中的便當,「助教晚餐解決了嗎?」 他聽到我的問題先是一愣,而后才慢慢的吐露:「還沒有......」 「我買了兩個便當,我們一起吃好不好!」沒等他的聲音落定,我羞地將塑膠袋平舉至我與他的視線之間。 等待他的回音像經(jīng)幾年般漫長,這一刻他若是拒絕了,我的黑歷史鐵定會多添一筆,并徒增往后上課的尷尬。看吧,我又吃錯藥了。 「喔好啊,謝謝?!?/br> 咦? 我沒聽錯吧? 他這是答應了對吧? 我心中的大石瞬間落地。 這一聲謝謝怎么那么小聲? 當我放下平舉的雙手,助教已回到實驗室,在他的書桌附近多找來一張椅子。 「你坐這里吧?!顾蜻€站在門口的我說。 意識到可以和他多相處片刻,我興奮地跳到他身邊。直到發(fā)現(xiàn)他直楞楞的視線,我才驚覺黑歷史非添在邀約被拒絕,而是自己得意忘形的失態(tài)。 我只敢低垂著頭,僵硬地將便當放到書桌上,難為情到有如被世界拋棄。 這時,我聽到一道清亮的笑聲。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本該要因覺得新奇,既而將此剎那珍藏,可一想到笑的對象是我,便一點心情也沒有了。 他一邊脫下黑色口罩,一面說:「不要緊啦,很可愛啊?!?/br> 方才是我首次聽見他的笑語,這回則是我頭一次目睹他的整張臉。 他的下半張臉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樣,但多看幾眼便會發(fā)覺上下半張臉合在一起根本絕配,擁有走在路上我會多加留意的氣質(zhì)。 為了逃避尷尬與見到他完整五官的羞澀感,我趕緊拿出便當,把注意力放在菜色。 我不曉得助教喜歡吃什么,所以盡量挑選較大眾口味的菜色,rou也是選接受度最高,若是素食主義者也好直接挑掉的滷排骨。 本來還膽戰(zhàn)心驚,怕點了他不喜歡吃的東西。但出乎意料的,他雖觀察了一眼才動筷,可在動筷之后,他倒是一副許久沒吃過東西的模樣,新鮮的問:「這都是你喜歡吃的嗎?」 「是啊,因為我不知道助教喜歡吃什么?!刮液π叩恼f,深怕對方不滿意。 他對著眼前的食物,若有所思的說:「我應該沒有不敢吃的東西。」 聽助教這么一說,我放心的打開便當,脫下口罩一起享用。事先沒有考慮周全的我,不曉得在他面前吃飯是如此不安的一件事,我滿腦子都是自己難看的吃相,與潔瑜用餐時明明沒這么多顧忌啊。 我只敢小口小口的吃,并回憶與潔瑜相處的經(jīng)歷,希望將它原封不動的應用在當下,以緩解所有的瞻前顧后。我拚命思索任何關于助教的話題,雖然我有許多想知道的事,包括他身上的香味、僅止他一人的實驗室等等。 「助教為什么會選化學系?」然而,這是我當前所能想到最自然的問題。 「這個嗎~」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問,思考片晌后才回覆:「化學很像魔法。」 「魔法?」 「像木桌、這塊rou和塑膠袋,看起來是毫不相關的東西,但本質(zhì)上都是由碳原子經(jīng)不同排列與鍵結(jié)構(gòu)成的,不覺得化學很像讓空無的世界變多元有趣的魔法嗎?」 說到專業(yè),平常話不多的他竟嘮叨起來,如同介紹自己玩具的小孩。 助教很熱愛他的專業(yè)吧! 那時的我什么都不奢求了,只羨慕正成功邁向自己未來藍圖的他。不過仔細咀嚼他對化學熱衷的理由,我沒來由的想起那塊殘破不堪的軍服布料與頭盔,對他的說法產(chǎn)生質(zhì)疑。 「我沒想要冒犯助教的意思,但化學的發(fā)展也帶來了浩劫吧,像戰(zhàn)爭之類的。」 「是呀?!怪搪犃诉@句話后頓了頓,嘴角揚起似是切身體會,我未曾見過的感性。 「喜歡化學的人,終究還是死在化學?!顾吐曕艘痪?,宛如想到什么似的,轉(zhuǎn)而露出唯我親眼見證,溫柔完整的笑容,「話說,你講話怎么這么拘謹?我也只是學生而已?!?/br> 「助教是我實驗課的老師啊?!?/br> 「我最多算學長,稱不上老師。乾脆以后私下都互叫名字就好?!?/br> 「咦?直接叫你簡文則?」 「呃嗯......,不然就像我爸媽一樣叫“阿則”吧?!?/br> 助教今天異常地話多,很期待我叫他“阿則”似的。當我真稱呼他阿則時,他居然綻露出很不一般,道著滿足與幸福的表情。 他曾是我敬畏與好奇的存在,如今看著他迷人難得的燦笑,我發(fā)現(xiàn),他已是我想要陪伴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