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我愣愣的仰頭,雖然看不清眼前人完整的模樣,但那在暗影下輕輕包覆著我的溫柔,與略帶哽咽的嗓音卻異常清晰。 他回來了。 那個給予我力量,給予我無限溫情的他回來了。 當下,我再也不愿任憑這樣的美好流逝,急忙忍住何時何地都能流淌的眼淚,說出內(nèi)心深沉的渴求:「我不想忘記你......?!?/br> 話未落定,我便落入一個緊實的懷抱。充滿安全感,帶有淡香的溫暖胸膛使我相信這絕不是夢,夢里沒有這么深刻的溫度。 怒、悲、喜等千情萬緒混合成那瞬間的我,如同第一次實體上課時交出實驗數(shù)據(jù)的顫動,我伸出顫抖莫名的雙臂,緊緊環(huán)抱住他。 「對不起,我到了此刻才明白,我真正渴求的事物......?!?/br> 他將頭靠埋在我的肩膀,伴隨著肩膀上的溫熱,他將所有事物娓娓道來。 當年,畢業(yè)于州立中學校的他,本來是總督府高等工業(yè)學校的應(yīng)用化學科學生。但逢戰(zhàn)時家境困厄,為了爭取更多配給,他順應(yīng)皇民化運動,放棄自己的前景,放棄自己的本名,報考日本的軍校。 臺灣空戰(zhàn),戰(zhàn)機墜毀在理學大樓前,他的靈魂因此被鎖在理學大樓。原以為是因為生前抱有無法得到高等工業(yè)學校學歷的遺憾,才遲遲徘徊不得離去,所以這幾十年來,他常幻化成人形,與理學大樓里的化學系學生一起上課。 然而從學士、碩士再到博士,魂魄仍繼續(xù)游蕩,不得圓滿的投胎。日復一日,記得他的家人一一老去、消逝,到最后再沒有人記得他以本名的存在。后來,化學系挪到新館,理學大樓的二樓以上正式成了廢墟,只剩一樓仍作為大一的普化實驗室使用。 無法“畢業(yè)”,忍不住孤獨的他都會在新的學期化為實驗助教,旁觀來來往往,不同科系的新生。為了不引起混亂,學期一結(jié)束,他就會抹去所有人的記憶。但...... 「我以為學校頒發(fā)畢業(yè)證書紀念“竹間紀夫”,我的心愿就會圓滿,但事實證實并沒有。 或許我剛死不久時,了結(jié)學業(yè)的遺憾是我逗留的主因,但經(jīng)過幾十年的等待,畢業(yè)似乎不再那么的重要。 直到看見你在逐漸忘記我的過程中,仍拚命掙扎著想記得我,我后悔了...... 我終于明白,真正的遺憾不是得到學校的文憑,而是有一個我非常珍惜,且可以記得我的人,不是記得竹間紀夫,而是我的本名。 恢復你的記憶后,我就得走了。對不起,我不可能成為你的未來。語昕,你是個很善良、優(yōu)秀的人,未來不論發(fā)生任何事,愿你都能毫不氣餒的往前走?;畹镁实哪?,就是我的未來......」 「嗯......我會的、我會的!」我瘋狂點頭,我好捨不得他渾厚的嗓子、結(jié)實的擁抱與他此時此刻讓我貪戀的溫煦,可我知道,我無法也不能挽留。 這是命中注定啊~ 他注定成為我的動力,而我將是他在此世最后且珍惜的未來。 「能遇見你,是我的幸運......」他在我的額間留下輕柔的一吻,像毳羽一樣輕而無痕。 當我睜開眼,他的輪廓漸變的模糊,柔和的嗓音與身體的溫暖亦如風般地消散。 他就連消失的前一刻都緊擁著我。 他消失的剎那,夜空七彩繽紛的星繁頓時化為落雨似的流星,無數(shù)的流星劃過永常不滅的夜幕,奔往沒有終點,我追也追不到的遠方。 那一瞬,是我此生見過最絢爛的永恆,我的心頭變得相當暖熱,我不再悲傷,也擁有了面對前途大道的自信以及挑戰(zhàn)挫折的勇氣。彷彿他永遠駐扎在我的心與rou體。 「簡文則!」 恢復記憶的我朝流星奔赴的方向吶喊,我的聲音隨著最后一顆火紅的星點,奔向阿則所在的彼方。 倏忽之間,天空再度回到晦暗且因光害而空無一物的初狀...... 我大學生涯的第一個學期,也在這樣的絕景里畫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