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大圓滿，莫過于此。

    不過在蘇音瞧來卻未必圓滿，問道：“那位了無大師，可是少林寺高僧？”

    晴霽聽她問話，恭敬點(diǎn)頭，又看到笑意不改眼珠飛轉(zhuǎn)的長公主，只能默嘆報應(yīng)不爽。就在半年前，這般天天想著討好主意的還是蘇小姐，不過是眨了幾下眼，這二位就換了角色。

    果然東方希截過了話頭，“了無先救雪千尋，又救良師兄，心懷慈悲，乃得道高僧，如今雖圓寂于泥沼之中，不污其身。傳旨為其塑金身，令少林寺以萬載香火供奉?！?/br>
    晴霽看著蘇音不易察覺的皺了下眉，心道這殿下上位者做久了當(dāng)真是連馬屁都不會拍。人家蘇小姐畢竟是江湖中人，最重恩義，你卻把報恩變成了賞賜，如何能對得上人家胃口？

    晴霽的揣測算是中了三分，但卻并非全然如此。蘇音與東方希相識多年，自然了解她的性格，在東方希眼中，除了一雙手便數(shù)的過來的幾個人，其他的性命都不過是數(shù)字而已。如今第一時間便擬旨恩賞，自然是想在自己面前表現(xiàn)表現(xiàn)。只是去救東方良的十七人只回來了四個，她卻只提及了無一人，無非是因自己問起罷了，在她心中，普天之下無非螻蟻，入目之人皆為草芥。

    東方希等了一會兒，未見蘇音神色柔和，也未見她稍有不悅，手上不由僵了僵。易容術(shù)可以做到天衣無縫的人，脫去那層面具自然也可以掩飾自己的神情。以前什么都可以看出來，是因?yàn)樗龔牟患友陲棧缱约阂郧懊看味寄馨l(fā)現(xiàn)她易容來到自己身邊，是因?yàn)樗幸庾屪约喊l(fā)現(xiàn)。

    愈是這樣的人，某一日當(dāng)她不想讓你一眼就把她看得通透時，你便會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讀不懂她。歸根結(jié)底也未必是她便比別人難懂些，只不過是你以前放在她身上的心思太少了。

    東方希有些怔忪，強(qiáng)要再湊幾句話，蘇音卻已開口：“希jiejie此舉極為明智，少林寺乃泰山北斗，又偏安武林，與世無爭。殿下恩賞，既不會引起什么紛爭，帶來什么麻煩，又可以顯現(xiàn)出朝廷有情有義?！?/br>
    東方希驚訝的看著她，不知此言是褒是貶還是刺，蘇音也輕松的回之一笑，那模樣依稀如故，讓她更有些茫然。

    “希jiejie，這屋里太悶了，我自己出去走走?！?/br>
    除了沒有撒嬌式的抱住手臂，除了沒有央求陪同，除了蘇音臉上掩不住的疲憊，這一切有如過去的六年中，某一個尋常的午后。

    直到蘇音推門出去，瑟瑟寒風(fēng)涌進(jìn)來，東方希才打了個寒戰(zhàn)，緊了緊身上的披肩，扭頭問晴霽，“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殿下。臘月廿九，六吉司正，諸事皆宜?！?/br>
    “諸事皆宜?！睎|方希輕拍了一下桌子，“好一個諸事皆宜！”她立刻眉開眼笑，長身而起抖了抖袍子，就連一直病態(tài)的臉色都多了幾分紅潤?！凹热恢T事皆宜，便隨本宮去大師兄那里瞧瞧。”

    她說的爽快，待出門時已過了一刻鐘。袍子貂裘要披好，馬車上要先用炭爐暖好，早先她也沒這般金貴，只是如今身體越來越差，尤其受不得寒，晴霽自然要多上心幾分。等二人上了馬車，又有數(shù)十親衛(wèi)明里暗里的守著，如此馬車才算慢吞吞的開始移動。出了巷子到了街上便沒那么安靜，臨著除夕，富裕些的家庭總有炮仗聲稀稀落落的響起。東方希回憶起自己七八歲的時候第一次見炮仗，大師兄彎腰點(diǎn)了，嘭的一聲，良師兄嚇的連忙擋在自己身前，自己卻高興的拍起手來。

    她想及此處忍不住掀開簾子往外瞧，但卻未曾看到放炮仗的，反是見到一個調(diào)皮的小女孩躡手躡腳的挪到男孩的后面，突地拿了個雪球塞到他領(lǐng)子里，那男孩打了個激靈，大叫一聲連忙把雪球掏出來，又追著女孩要報仇。

    “本宮與她認(rèn)識后的第一個冬天，她便是這般。”東方希比著手勢，小小的一團(tuán)，“拿著個雪球塞進(jìn)本宮的領(lǐng)子里?！?/br>
    晴霽知道她說的是誰，偷笑道：“那殿下也有追著她打鬧嗎？”

    “自然沒有?！?/br>
    “那殿下定是惱她氣她罰她了?！?/br>
    東方希把雙手平整的放在腿上，“亦沒有，那時候本宮還要靠她蘇家大小姐的名頭為太虛宮的發(fā)展開路。沒有拿出雪球，也沒有惱火，后來受了涼，病了一場，她果然十分愧疚，那陣子不往外跑，一直跟隨在本宮身旁，把所有的事情都攬了過去。”

    “殿下....”晴霽鼓起勇氣，“殿下可是后悔了？”

    東方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認(rèn)真地道：“本宮從未后悔過。”

    第158章 .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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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總管?！?/br>
    雪千尋悄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童百熊立刻會意，原地止步，看著這位可以稱得上女中豪杰的人物忽發(fā)童心的運(yùn)上輕功潛到坐在樹下躺椅上的東方黎身后。她沒有離著太近，而是在樹根處停下，東方黎似乎也沒有察覺，搖著椅子瞇著眼，像個七八十歲享受閑暇的老太爺。

    雪千尋偷笑一下，從懷中摸出個手腕粗的爆竹，無聲無息的放到樹根下安置好，剛摸出火折子，躺椅上的東方黎忽然動了一下，她連忙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椅子上的人只是調(diào)整了姿勢，又半瞇上眼來，雪千尋輕手輕腳的彎下腰，點(diǎn)著火，迅速往旁邊一竄。嘭的一聲，爆竹炸開，震得大樹顫動，簌簌落下滿天銀花。東方黎愕然回頭，卻因腿上經(jīng)脈尚未恢復(fù)來不及避開，她也不慌張，從躺椅上起來，由著雪花飄飄灑灑落在身上，影綽間恍若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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