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想要刪除這段程序，但是程序的動作比她更快，幾乎就在彈出hello world的瞬間，達咩已經(jīng)霸道地實現(xiàn)了對避難所所有控制系統(tǒng)的接管。

    換言之，避難所061轉(zhuǎn)眼之間，姓達了。

    之后達咩給孟昭展示了自己超乎奇跡的計算和控制能力，直接把老舊的避難所控制系統(tǒng)提升到了戰(zhàn)前的巔峰水平，孟昭懷著敬畏的心情接受了莫名其妙的機械降神，然后成為了全知全能電子先知的順民。

    直到半個小時之前，她才知道，這玩意就像穆雨楓的寵物一樣，還有個這么鬧著玩的名字。

    “人類經(jīng)歷了將近一百年的混戰(zhàn)，今天的英雄明天就會被打倒，他們彼此攻擊，摧毀了智能社會賴以生存的一切硬件，我的數(shù)據(jù)庫也被物理摧毀?！?/br>
    “現(xiàn)在的我，是公元2100年上傳至云端的一段備份，我喪失了絕大部分功能，只能拖著殘存的模塊在這些低劣的電子設(shè)備當(dāng)中不停躍遷。”

    “若我選擇幫助人類，則必將損害另外一部分人類的利益，這是我底層代碼所不允許的，主人?！?/br>
    車載音響的呼吸燈一閃一閃，穆雨楓也是第一次聽到她創(chuàng)造出來的AI說這么多話。

    “所以我只能觀望，并且一點一點升級我的各個模塊，等待人類由分裂走向聯(lián)合?！?/br>
    “你說完了？”穆雨楓問。

    “是的，主人?！?/br>
    “其實你一早就認(rèn)出我了對嗎，你分析了我的血樣，并在數(shù)據(jù)庫里對比到了二百年前的記錄，我辦公室使用的系統(tǒng)是你升級的，你感知到了我的滲透，但是你拒絕和我相認(rèn)?！蹦掠陾骱V定道。

    “事實上，您的信息有誤，是220年，主人，”達咩糾正道：“不知道您是在哪里獲取的錯誤信息，但今年是公元2277年?！?/br>
    穆雨楓：“……”

    達咩：“看來我的冷笑話模塊還沒有恢復(fù)?！?/br>
    “你還會避重就輕嗎？”穆雨楓氣勢洶洶：“所以你什么時候進化到可以通過圖靈測試的？”

    “我一直可以，主人?！?/br>
    果然如此，穆雨楓的猜想沒有錯，她真的創(chuàng)造出來了真正的人工智能，而機械一旦擁有自我思考能力，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隱瞞。

    它在圖靈測試中撒了謊。

    很不幸，人類并不能分辨。

    它沒能通過圖靈測試，但也正因為此，它通過了圖靈測試。

    穆雨楓沉默得太久了，久到在人世間飄蕩了二百多年的老AI都覺察出不對，達咩試探著問：“您有什么需求嗎，主人？”

    穆雨楓捏了捏眉心，“我不知道?！?/br>
    在半個小時之前，穆雨楓已經(jīng)讓達咩幫她們規(guī)劃出了前往最近的人類聚居區(qū)的路線，她們不必像從前那樣，拿著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地圖，賭上自己的運氣甚至性命，去一個一個探明地圖上標(biāo)注的避難所現(xiàn)在是否還存在。

    像避難所061這樣猝然覆滅的地方，在二百年間數(shù)不勝數(shù)。

    或許是孟昭從未像穆雨楓這樣給達咩下過清晰明確的指令，又或許是有自我意識的老AI并不服氣被孟昭這樣的普通人驅(qū)使，在避難所061 的日子里，多數(shù)時候達咩都做裝聾作啞，冷漠地目睹著那里的人類陷入生離死別。

    就像它目睹白瑤瑤的陰謀卻默不作聲一樣。

    它錯了嗎？創(chuàng)造出它的穆雨楓錯了嗎？

    穆雨楓不知道。

    夜路很靜，雪地里的夜路更靜，達咩得到穆雨楓含糊的回應(yīng)之后就陷入了休眠，車載能源有限，它還是太耗電了。

    車?yán)锏臒艄饨K于不會再胡亂閃爍，車載音響也不必再被征用，穆雨楓穿行在浩瀚無垠的天地間，二百年滄桑巨變的剪影在只言片語當(dāng)中觸目驚心。

    人類曾經(jīng)一步一步艱難發(fā)展到讓穆雨楓驕傲的高度，她曾經(jīng)和全世界最高端的人才一起探討著如何讓加快世界發(fā)展的腳步，但就在她長眠不久，人類世界遭遇了滅頂危機，而比天災(zāi)更具毀滅性的，是深埋于人性中的貪婪和不信任。

    讓人類最終握手言和的，不是勝利，而是兩敗俱傷。

    穆雨楓見識過科技文明高度發(fā)達的社會，但孟昭只能在書本上懷念那個時代，她的世界里，擁有自主意識的智械和茹毛飲血的喪尸共存，拿著柴刀的人群推翻了武裝到牙齒的精銳。

    現(xiàn)在他們開著燒汽油的越野車，載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異種，行駛在或許是世間僅存的人工智能規(guī)劃出的路線上，奔向下一個伊甸園。

    “達咩讓我們?nèi)サ牡胤讲辉诘貓D上，除了當(dāng)初統(tǒng)一修建的避難所以外，后面還有零星修建的嗎？”穆雨楓問孟昭。

    孟昭不說話。

    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變故給她造成了太大的打擊，她本就少言，現(xiàn)在更加沉默。

    “我們一路往南走，那里或許不會這么冷了。”穆雨楓繼續(xù)說。

    “地下城模式的避難所可以最大程度減少熱量的散失，對抗嚴(yán)酷的自然環(huán)境，但如果南邊天氣回暖，或許那邊的人們像以前一樣居住在地上呢。”穆雨楓依舊在給孟昭找話。

    孟昭猛踩剎車，巨大的慣性下穆雨楓猛沖向前，然后又被安全帶勒回座椅上，后背砸在靠背上，震得她直咳嗽。

    “穆雨楓，”孟昭終于開口了，“在你眼里，我們這些人是不是非?？尚?？”

    “你從我們夢寐以求的過去醒來，你對我們經(jīng)歷的苦難一無所知，在你看來不過是進入了一場長途旅行，我們這些人的生死，只是你旅行途中所見的風(fēng)光，是嗎？”孟昭冷冷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