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她都忘了，但其實她一直都記得。

    不管什么時候，幽燁說起這些專業(yè)的東西時，總是隱隱透著高傲和疏離，這或許是她凌駕于所有情感之上的理性光輝，是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東西，是曾經(jīng)穆雨楓最著迷的地方。

    明明前一天她們還柔情繾綣地躺在一起互相取暖，今天所有的謊言戳破之后，穆雨楓說要緩一緩，幽燁就真能理智地和她探討科學(xué)問題，如果放在二百年前，穆雨楓一定會篤定地說，幽燁就是沒有心的。

    可她明明有心。

    穆雨楓曾經(jīng)以為幽燁是絕對理性的，但其實幽燁也有不理智甚至癲狂的時候，她所有的失控，都是為了穆雨楓。這讓穆雨楓心里泛起說不出的滋味。

    她現(xiàn)在并沒有看上去這么冷靜吧，她其實也是在強(qiáng)裝樣子的吧？穆雨楓腦海里無端蹦出這樣的猜想。

    幽燁比她大幾個月，但在兩個人的相處中幽燁就像大她好幾歲一樣，她幾乎從未在穆雨楓面前暴露過脆弱崩潰的模樣，她一直是溫和可靠的。穆雨楓想象不出來，在她重病到昏昏沉沉，幽燁的所有努力全都宣告失敗，她是怎么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痛哭流涕，然后擦干眼淚來到穆雨楓面前，跟她討論要送她一個什么樣的禮物。

    她過得不易，而穆雨楓卻從未察覺。

    彼時彼刻，此時此刻，她一直都順著穆雨楓的情緒，讓穆雨楓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匾宰晕覟橹行?。穆雨楓覺得幽燁無所不能，她就必須無所不能；穆雨楓不能接受幽燁的名聲被人污蔑，她就要豁出命去幫穆雨楓搶回她自己的尸身；穆雨楓不想再在幽燁和葉子當(dāng)中痛苦糾結(jié)，她就扮演好葉子的角色，陪她談一場簡單的戀愛。

    穆雨楓，你自私又愚蠢。

    幽燁只取了穆雨楓一點點血樣，就像生病化驗時抽的一管血那么多，孟昭在她的針孔處做了完備的加壓包扎，但是皮下還是在一點一點往外滲血，手臂上青了一大片。

    穆雨楓貧血得厲害，她又開始昏昏沉沉，不知道是抽血的緣故還是她和病原達(dá)成的微妙平衡又被擾亂了，她坐在幽燁的外套上頭一栽一栽的，腦海里轉(zhuǎn)過一個接一個的念頭。

    地面都是灰塵，穆雨楓是不介意席地而坐的，若是葉子也不會介意，但是幽燁就不會讓穆雨楓坐在灰塵里，她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遞給穆雨楓，把她從塵埃中托舉起來。

    她理清楚了，她該找幽燁認(rèn)錯的，穆雨楓心想。

    穆雨楓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幽燁的臉離自己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離，她的睫毛顫動掀起的微風(fēng)，輕而易舉地被幽燁接收。

    “醒醒，我給你收拾了一張床出來，你去休息室睡吧?！庇臒钯N在她耳邊叫她。

    她什么時候睡著了？

    穆雨楓想要站起身，但不知是剛睡醒還是失血的后遺癥，她四肢酸軟根本使不上勁，撐著膝蓋起了兩下，竟然站不起來。

    穆雨楓朝著幽燁伸手，“你拉我起來?！?/br>
    幽燁臉上的詫異做不得假，她以為她惹了穆雨楓不高興，穆雨楓明說了需要一段時間，就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觸手可及，至少一段時間里不會。

    這是穆雨楓釋放的信號嗎，她消氣了嗎？

    幽燁有些拿不準(zhǔn)，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穆雨楓來了脾氣，多少也要發(fā)泄幾天的。

    她嘗試著伸出手，穆雨楓把自己的手塞進(jìn)了幽燁的掌心，溫和服帖，她的手依舊軟得像沒有骨頭一樣。

    幽燁握緊穆雨楓的手發(fā)力，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拉，穆雨楓借著她的力站起來，然后由于慣性撞進(jìn)幽燁的懷里。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庇臒钰s快松開了穆雨楓的手，在她耳邊道歉。

    明明答應(yīng)了穆雨楓要給她想清楚的時間，還做這些瓜田李下的事干什么，穆雨楓會不會誤會她這是故意揩油？

    穆雨楓下巴舒舒服服地靠在幽燁肩膀上，眨了眨眼睛。

    “實驗做完了？”她問。

    窗外，天黑透了。

    “做完了。”

    今天能做的已經(jīng)做完了，分離純化需要時間，達(dá)咩系統(tǒng)解析出來分子式也需要時間，阿凌找到合成的原料和方法，更需要時間，這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美事？

    幽燁本來可以解釋清楚的，但她有私心，此時此刻就想說這語焉不詳?shù)娜齻€字。

    上學(xué)的時候穆雨楓無數(shù)次對幽燁問過這句話，得到幽燁這簡短的三個字肯定答復(fù)之后，她總會眉開眼笑地來上一句：

    “那就回家吧?！?/br>
    穆雨楓：“那就回家吧。”

    幽燁幾乎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么，穆雨楓扶著她的肩膀站直身子，從幽燁的懷里鉆出來，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對幽燁說：

    “我腿軟，走不回去，你抱我好不好？”

    天地隨之倒轉(zhuǎn)，穆雨楓驚呼一聲，抓著幽燁的衣領(lǐng)被打橫抱起，從前的幽燁手上就很有力，把穆雨楓抱起來不成問題，更何況她現(xiàn)在還是半個喪尸，體力更是驚人。

    穆雨楓攬著幽燁的脖頸，整個人攀在她身上，隨著幽燁的腳步而顛簸。

    幽燁說的那個休息室在走廊的盡頭，所有的休息室都在走廊的盡頭，她要這樣抱著她，穿過寂靜的走廊，路邊所有的實驗儀器，都是沉默的見證。

    “幽燁，我想明白了。”穆雨楓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在幽燁耳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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