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佳媳 第9節(jié)
徐念安不以為忤,道:“說說看吧,你喜歡做什么?” 趙桓熙低下頭,右腳腳尖在地上鋪著的花開富貴短絨地毯上碾來碾去,道:“我喜歡畫畫。” “喜歡畫畫,那很好啊!”徐念安道。 趙桓熙猛的抬起頭來,幾步走到桌前,雙眼晶燦如星,急急道:“你覺得喜歡畫畫很好,為什么?” “畫畫能修身養(yǎng)性陶冶情cao,當然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畫得很好的話,還能拿去賣錢,畫得很好很好的,一幅畫就能抵京中的一座宅院呢,這多好??!”徐念安眼冒精光道。 “你——三句不離銀錢,你就是個鐵打的財迷!”趙桓熙數(shù)落道,隨即表情又放柔和,“黛雪也說我喜歡畫畫很好,但她贊成我畫畫的理由可沒你這么俗氣。她說,喜歡做什么是自己的事,旁人無權干涉。而且畫畫又不傷天害理,憑什么不讓我畫呢?” “誰不讓你畫畫?” “我娘,她說畫畫沒前途,叫我專心讀書。她不讓我做我想做的事,我便也不去做她想讓我做的事。” “這話你也跟黛雪姑娘說了?” “說了。” 徐念安不贊成道:“那我不喜歡黛雪姑娘勸你的方式,除了讓你自己覺得遇到了知音以外,對你有何幫助?還挑撥你與母親的關系,真是大大的不妥?!?/br> 趙桓熙急了:“你別胡說八道,她哪有挑撥我與母親的關系?” “你明明告知她是母親不讓你畫畫,她還說什么畫畫是自己的事,旁人無權干涉,這不是挑撥是什么?她說的這個旁人,不就是你的母親嗎?你敢說聽了她這話,心里沒有埋怨你母親不讓你畫畫?” 趙桓熙答不上來,只能耍橫:“我說她沒有挑撥便是沒有挑撥,你少在這兒挑撥離間,好像你就能對我有什么幫助似的,你不也只能嘴上贊成嗎?” “誰說我只能嘴上贊成,你若真心喜歡畫畫,我能幫你找個好老師。”徐念安道。 趙桓熙正準備與她大吵一番,聽了她這話頓時像只在打鳴前忽然被掐住脖子的公雞,憋得臉紅脖子粗的。 徐念安看他那模樣,忍不住一笑。 趙桓熙見她笑了,自己也不再繃著,湊近幾步拖了張凳子在她身邊坐下,小聲問道:“你真的能為我找個老師?不是哄我?” “哄你作甚,你又不是我真丈夫?!?/br> 趙桓熙惱道:“你教我口風要緊對誰都不能說,自己卻又時常掛在嘴邊?!?/br> 徐念安笑著道:“不說了不說了?!彼郎愡^臉來,低聲道:“我弟弟在蒼瀾書院讀書……” 剛開了個頭,趙桓熙一驚一乍地鬼叫道:“你弟弟在蒼瀾書院讀書?” 徐念安皺眉掩耳,“你這么大聲做什么?你很喜歡蒼瀾書院嗎?你不是不喜歡讀書嗎?” “我自是不喜歡什么勞什子蒼瀾書院的,但五房的堂兄趙桓旭很喜歡,一直想進去卻進不去呢?!壁w桓熙挑著眉梢道。 徐念安細覷他表情,問:“你與你這五房的堂兄關系很差么?我怎么覺著你的語氣有點幸災樂禍?” 趙桓熙悻悻道:“若是一個人樣樣比你好,卻總是喜歡在長輩面前拉你作比,你和他關系能好嗎?” “那必然不能好,但趙桓旭也不是樣樣比你好啊?!毙炷畎驳馈?/br> 趙桓熙眼睛一亮:“你怎知他不是樣樣比我好?你剛剛在堂上不是才見過他一面嗎?” “就是見過一面我才知道啊,他相貌沒你好。” 趙桓熙一陣無語:“誰要跟他比相貌?”頓了頓,他又十分悵然道:“其實我什么都不想跟他比。小時候我們關系其實挺好的,可自從五叔父去世之后,他就變了,變得愛表現(xiàn),爭強好勝。祖父喜歡文墨,他讀書好,祖父喜歡他,我又不嫉妒他,可他總是要在祖父面前踩我一腳。每次被他比下去,母親就會很生氣。不怕你笑話,剛才在堂上,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祖父那樣溫和地跟我說話。” “你放心,以后祖父不但會溫和地與你說話,還會常常夸獎你呢。到時候你可要穩(wěn)著些,別一激動把頭都磕破?!毙炷畎踩讨Φ馈?/br> 趙桓熙見她居然又嘲笑他在堂上磕頭用力之事,羞惱之下無計可施,只伸手過去將她打好的算盤一頓亂撥。 “喂,你這就過分了,我還沒算好呢!”徐念安抱怨道。 “算什么算,以為我沒看到祖父給你的那個紅包有多厚嗎?你能虧才怪!” 兩人正拌嘴,曉薇來傳殷夫人的話,叫兩人去芝蘭堂用飯。 趙桓熙邊走邊小聲對身邊的徐念安說:“你方才還沒說怎樣給我找?guī)煾傅氖??!?/br> “那還不都是因為你插嘴?!毙炷畎惨残÷暬氐?。 “我不插嘴了,你快說。” “我弟弟在蒼瀾書院念書,蒼瀾書院人才濟濟,你知道,但凡讀書好的人,都很在意自己的字寫得好不好,這就涉及到書法一事。自古書畫是一家,他們之中必然有認識一些丹青國手的,到時候由我弟弟出面幫忙引薦一番,應當不是什么難事。” 趙桓熙急不可耐道:“那此事你定要放在心上,莫要忘了。三朝回門時你弟弟會不會在?若是在的話不若那時就拜托他吧?!?/br> 誰知徐念安一口回絕:“你想得美,我還沒見著你的真本事呢。但凡才高的,眼光必然也高,若是你現(xiàn)在畫畫很不成,真正的丹青國手未必肯收你為徒。你以前有跟著誰學過畫畫嗎?下午有空的話,你把你以前的畫作拿給我看一下。” “十歲時母親有給我請過一位先生教我畫畫,但沒學幾年,趙桓旭過了童試后,母親便將我的作畫先生給辭退了,還把我所有的畫都燒了。”趙桓熙悶悶不樂道。 “學過便好,畫燒了再作便是,不打緊。” “嗯!” 芝蘭堂是個由五間花廳和兩座偏廳組成的大廳堂,座落在府里的大花園芝蘭園里頭,背靠芝山,面對蘭湖,春末夏初,草木葳蕤,山花爛漫,澄湖如境,風景十分優(yōu)美。 午飯就擺在兩座偏廳里吃,男客在左邊的偏廳,女客在右邊的偏廳。 “待會兒吃完飯,我們一道回去,就在此地會合?!壁w桓熙站在芝蘭堂前面的一棵大石榴樹下對徐念安道。 徐念安點頭:“好?!?/br> 趙桓熙想著重新找先生的事,雀躍地往左偏廳去了。曉薇等丫鬟正想跟著走,徐念安道:“曉薇,你隨我過來一下?!?/br> 曉薇跟著她走到一旁,問:“三奶奶有何吩咐?” 徐念安問她:“你既是三爺身邊的大丫頭,那他與龐姑娘之事,你應當也是知曉的吧?” 曉薇遲疑了一下,抬眼看著徐念安仿佛洞悉一切的雙眸,點了點頭。 “那他倆是通過趙昱捷互傳消息,你不知道?” 曉薇小聲道:“知道?!?/br> “既知道,早上趙昱捷來找三爺說話,為何不出面阻攔?”徐念安盯著她問。 曉薇有些緊張起來,努力找借口:“三爺與捷大少爺關系一向好,所以奴婢……”她在徐念安的注視下漸漸說不下去了。 徐念安眼角余光瞧見侯mama在往這邊走,便對曉薇道:“若只是端茶遞水伺候洗漱,有手的丫頭就能做,何必非得用你?這話我只對你說一遍,若有下次,我只直接去回了夫人。你現(xiàn)下帶曉蓉她們?nèi)プ笃珡d守著三爺,只是一頓飯的功夫,別讓三爺做他不該做之事,聽見了嗎?” 曉薇低聲應是,帶著曉蓉等四個丫頭去了左偏廳。 侯mama迎到近處,行了禮,瞧了眼曉薇幾個丫頭的背影,對徐念安道:“三奶奶可來了,夫人正等著呢,咱們這就過去吧?!?/br> 徐念安溫雅點頭:“有勞侯mama引路?!?/br> 到了右偏廳,飯桌早已擺好,鮮果冷盤也已上了桌,殷夫人正招呼眾人落座。長房大爺趙桓朝的夫人秦氏團團地忙活,攙著族中各位長輩,又笑又說,左右逢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殷夫人的嫡親兒媳。 見徐念安姍姍來遲,殷夫人眼中有些不悅,面上不顯,一番安排下來,很快大家都落了座。 徐念安右手邊是殷夫人,左手邊是長房的大奶奶秦氏和二奶奶韋氏,韋氏旁邊是二房的兩個嫡媳婦,分別是梅大奶奶和孫二奶奶。孫氏旁邊是二太太寧氏,寧氏旁邊依次是四太太柳氏,五太太金氏和金氏的兒媳賈二奶奶。 丫鬟仆婦們腳步輕盈,有條不紊地上著熱菜和果酒,所有的廳扇全部打開了,涼風送爽花香盈鼻,抬頭便可見湖光山色,一眾女眷邊吃邊聊,分外愜意。 殷夫人這桌眾人吃了一會兒后,氣氛漸漸松快起來,四太太柳氏掃了徐念安幾眼,將筷子一放,面帶笑容地喚道:“熙哥兒媳婦?!?/br> 徐念安抬起眼來。 四太太見她看過來,笑得愈發(fā)和藹,道:“早上國公爺說你是最懂事的,我瞧著也是。你婆母主持中饋,一向cao勞,以后你可要替她分憂,時時督促熙哥兒上進,畢竟五房的旭哥兒像他這般年紀,都已經(jīng)過了童試了?!?/br> 殷夫人執(zhí)筷的手一僵,面色放了下來。 四太太卻似沒看見一般,猶自盯著徐念安笑問:“熙哥兒媳婦,你瞧著,熙哥何時能過童試?今年不能的話,明年總可以了吧?” 第13章 這話叫一個新媳婦怎么接?桌上眾人表面裝作沒聽到,暗地里都在觀察徐念安的面色。 徐念安放下筷子,不慌不忙地用帕子掖了掖嘴角,抬眸看著四太太笑容明艷道:“四嬸嬸說的是。有道是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四嬸嬸連侄兒都這般上心,想必對自家兒孫要求更為嚴苛。不知四房的堂兄們都是何時過的殿試?現(xiàn)在官居幾品?若有閑暇,可否來指點一下我家三爺?shù)墓φn?” 這下輪到四太太僵住了。 殷夫人面色緩了些,悠然自在地吃了一筷子菜。 “我那幾個媳婦怎能與侄媳婦你相比呢,大字都不識得幾個。我聽聞令尊徐大人曾做過國子監(jiān)五經(jīng)博士,侄媳婦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書香門第出身啊,那勸誡起熙哥來,必定是事半功倍,非是普通婦人能比的?!彼奶舐暤溃H有幾分滾刀rou的模樣。 廳中其余幾張桌子上的說笑聲明顯低了下去,都在關注著殷夫人這一桌的動靜。 殷夫人氣得厲害,礙于長嫂的身份,又不能直接開口去訓斥四太太,忍得脖子上青筋都賁出幾根。 “四嬸嬸的話請恕侄媳無法茍同?!毙炷畎残煨焱褶D道,一點也不動氣,“從古至今,從未聽說哪個有識之士國家棟梁是被婦人勸誡出來而不是自己奮發(fā)圖強得來的。倘或將來三爺有所建樹,那也必是他自己上進之故,絕非我勸誡之功。若是按照四嬸嬸的話來說,”她水潤黑眸清雅地一轉,瞧著五太太和賈二奶奶笑道,“五房的桓旭堂兄自十六歲過了童試之后,至今三年再無寸進,難不成還要怪罪二嫂子不是讀書人家出身,不能勸誡桓旭堂兄上進么?” 五太太倏然變了臉色,賈氏也是十分尷尬,放了筷子垂下臉去。 四太太急了,大聲道:“侄媳婦真是長了一張巧嘴,竟將我的一番好意曲解至此?!?/br> 鄰桌五房的嫡二姑娘趙姝嫻也生氣道:“四嬸嬸與堂嫂說話,堂嫂無緣無故羞辱我二哥二嫂是何道理?” 殷夫人見這一個個的都是沖她媳婦來的,按捺不住正要發(fā)作,卻聞她新進門的兒媳仍是溫溫柔柔道:“四嬸嬸是何好意,請恕侄媳愚鈍,委實聽不出來。這滿府里難不成只有我家三爺一個十六歲未過童試的?四嬸嬸不揪著旁的侄媳婦說,單單揪住我說是何道理?莫不是看我新進門好欺負?再有,我家三爺未過童試說得,桓旭堂兄未過鄉(xiāng)試便說不得,這是什么道理?難不成在四嬸嬸眼里,只有桓旭堂兄的面子是面子,我家三爺?shù)拿孀泳筒皇敲孀恿??既如此,四嬸嬸的這番‘好意’,侄媳婦不要也罷了?!?/br> 偏廳里竊竊私語聲四起,四太太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 感覺到四周若有似無向她們這邊投來的目光,賈氏臉薄受不住,托詞身子不太舒服,離席而去。 趙姝嫻本來就氣徐念安直接略過她的話不回答,此刻見她氣跑了自家嫂子,更是怒不可遏,再次大聲道:“堂嫂你還沒回我的話呢!” 徐念安馬上抬頭看向一旁的五太太,一臉的為難:“五嬸嬸,這堂妹的話,您說我是聽得見呢,還是聽不見呢?” 五太太表情僵滯,一邊暗恨自家女兒沉不住氣不堪大用,一邊暗道徐念安厲害。 殷夫人此刻看著五太太金氏那張像是生吞了蟑螂一樣的臉,心里痛快得恨不得大笑三聲。這婦人慣會拿人當槍使,自己隔岸觀火,被人當面問得這般下不來臺的,還是頭一次。 “嫻兒,還不快向你堂嫂道歉?縱然你堂嫂有再多不是,也輪不到你一個隔房的小姑子來教訓?!蔽逄粶夭换鸬貙︵徸赖内w姝嫻道。 趙姝嫻自是不愿意,繃著臉僵在那兒,似乎還想再辯兩句,被坐在她身邊的四房嫡女趙姝彤給扯了袖子摁住了。 她不愿意,徐念安還不想給她機會呢。只見她誠惶誠恐地對五太太道:“五嬸嬸先別忙著叫堂妹向侄媳道歉,先說說侄媳到底哪里不是了,侄媳也好改正。” 五太太:“……”這話陰著能說,明著怎么說?長房這新媳婦就是個屬牛皮糖的吧?不能給她挨著一點,挨著一點就不依不饒地黏上來。 旁人領教了徐念安的嘴上功夫,自是不愿意在這時候冒著被火力轉移的風險替五太太說話,尷尬到極致的氣氛中,五太太只得尬笑道:“我只是隨口一說?!?/br> 徐念安嘴角勾起一絲乖巧溫婉的笑容:“侄媳在家時常聽母親教導,說女兒家名聲猶為重要,等閑不能亂說。不曾想公府規(guī)矩竟與我家不一樣,侄媳受教了,多謝五嬸嬸指點?!?/br> 五太太:“……” 殷夫人忙輕聲斥道:“別胡說,公府姑娘的名聲自然也不能放在嘴上隨口說的,只是你五嬸嬸的規(guī)矩與旁人不同罷了!” 徐念安恭敬道:“媳婦謹遵母親教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