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妖精

    那個男生連忙跑了，上課鈴聲響起。周圍的人總算散了。

    他轉(zhuǎn)身，眼里黑漆漆的。

    孟聽問他：“上課了，你不用回去上晚自習(xí)嗎？”

    江忍慢悠悠道：“我們的晚自習(xí)？打牌睡覺k歌?！?/br>
    她沒忍住笑了。

    孟聽輕輕說：“今天找你對不起呀，我周五有點事，所以明天不能給你補習(xí)了。今天補習(xí)方便嗎？”

    江忍：“方便?！彼D(zhuǎn)而問她，“明晚什么事？”

    孟聽不太想告訴他。

    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十三、四歲時，穿著跳芭蕾舞的小裙子，明媚美麗得不得了。后面跟了一串要和她回家的男孩子。

    恰是青春期，人家放學(xué)和小女生朋友有說有笑。

    只有她，身后跟了好幾個神魂顛倒的小男生。

    原本孟聽是有朋友的，但是后來朋友mama都不許她們和她一起走路回家了。

    那些叔叔阿姨說：“她后面那么多男孩子，像話么，不許和她玩了知道嗎？”

    所以盡管孟聽人緣很好，班上的女生放學(xué)是不和她一起的。

    孟聽發(fā)了一次脾氣。

    她那時候小，不懂事，用小石子丟他們，讓他們不許跟。他們還沒說話，她自己越想越難受，就哭了。她邊哭邊抹淚，男孩子們傻眼了，一個都不敢說話。

    青春期對于小女生來說，有一兩個愛慕者是值得拿出來炫耀的事。

    然而一群，無疑是災(zāi)難。

    曾玉潔當時又心疼又好笑，怕孟聽留下心理陰影，連忙安慰女兒說沒事。

    還用開玩笑的語氣安慰她。

    如今想來，仿佛是過了很久的事情。

    怎么說呢。

    舞臺上的她有種別樣的魅力，美得驚心動魄。不僅是異性，就連舒蘭，在看過她跳舞以后，也吵著要去學(xué)芭蕾。

    這樣一想，孟聽愣了愣，終于知道徐迦哪里眼熟了。

    在她初二的時候，回家后面老是跟著的人里，就有一個小胖子。

    小胖子矮矮的，混在人群最后面。一雙眼睛卻呆呆地看著孟聽。

    她哭了那次以后，男生們都散了。沒多久，又有幾個小男生假裝放學(xué)順路，悄悄看她。

    孟聽心態(tài)平和了許多，曾玉潔安慰過她以后，她也沒有去理會了。

    小胖子就是那個時候不見的。

    所以，徐迦和她是一個初中的！

    后來孟聽和mama出了車禍，家里為了給孟聽治療眼睛，賣掉了房子，在離幾個孩子高中近的新區(qū)租了房子住。離她的高中很遠，學(xué)生們隨著成長各奔東西。而徐迦完全變了樣。

    贅rou沒了，長高了，也英俊了不少。所以孟聽沒有認出他。

    一聯(lián)想起來，孟聽知道，更不能讓江忍去了。

    他本來就對她很有想法，要是去了，她整個人都不好了，這輩子都甩不掉這個男的了。

    如今孟聽對他沒有偏見，可是沒有偏見并不意味著想和他談戀愛。她一點都不想和他談戀愛好么！

    他這種情緒不穩(wěn)定又霸道的人，沒人能受得了啊。

    何況孟聽就沒想過早戀，她沒有念過大學(xué)，那里對她來說很向往的地方。她只想考個好大學(xué)，或者像盧月他們那樣，成績優(yōu)異被保送。她的成績不能下滑。

    孟聽不能告訴他，但她也不習(xí)慣撒謊。

    她看著自己足尖，告訴他：“我要去醫(yī)院復(fù)查眼睛。”

    江忍彎了彎唇，眼底的笑卻散了。騙鬼呢，大晚上！去醫(yī)院復(fù)查眼睛。然而他沒說什么，懶洋洋應(yīng)：“嗯，今天就補課就今天?！?/br>
    孟聽松了口氣。

    她說：“去音樂房可以嗎？”

    江忍當然沒意見。

    孟聽開了門。

    里面一架黑色的鋼琴，安靜優(yōu)雅。再往里面，就是幾張桌子。他隨手開了空調(diào)，里面空氣悶，江忍把窗戶開了條縫。

    孟聽和他在桌子前坐下，她拿出自己整理了好幾天的筆記。

    “這是初中需要記的。重點還是數(shù)學(xué)和物理，還有化學(xué)基礎(chǔ)，因為高中也要用，你看看哦。”她黑色水性筆依次勾畫，“掌握這些就可以啦，然后我們從頭學(xué)起。”

    她睫毛很翹，眼里有細碎的星星。

    江忍低低嗯了一聲。

    孟聽說：“我不專業(yè)，講得也不是很好，能給你補課的時間不多。你如果不喜歡聽學(xué)校老師講課，可以自己請一個家教補補基礎(chǔ)?！?/br>
    他也說好。

    孟聽覺得他今天好配合。

    她本來就心細，心中納罕，最后分出一絲精力，發(fā)現(xiàn)江忍時不時會看向前面的鋼琴。他眼中有些冷，卻又有些帶著冷光的黯淡。

    窗戶開著，五月的暖風(fēng)吹進來，夕陽下，鋼琴有種華麗的溫柔。

    他并不開心。以往暴躁的少年，身上多了一份內(nèi)斂。

    孟聽聽說，小時候被嫌棄的、不合群的孩子，基本沒有童年。

    他想聽鋼琴曲嗎？

    她沒有多說什么，等上完了課，孟聽把作業(yè)布置了，然后把自己找來的書都給了他。讓他方便補習(xí)。

    然后孟聽走到鋼琴前坐下來，打開了琴蓋。

    她記得，她讓江忍最介意的一個晚上，就是她穿著藍色冬裙去彈鋼琴的平安夜。

    她手指碰上琴鍵的時候，江忍瞳孔狠狠一縮。

    他拳頭握得死緊，全身緊繃，忍住了把她拉起來的沖動。

    他童年的記憶，是他被母親打了罵了關(guān)進房間里。然后母親的琴房就一遍遍彈奏出音樂。

    那個女人不喜歡江董。

    那些鋼琴曲哀婉猙獰，像是一只握緊了心臟的手，讓他痛恨無比。

    他喜歡孟聽，又怕孟聽也是那樣的人。

    優(yōu)雅美麗，卻最無情。

    溫柔的夕陽里，孟聽黑發(fā)上渡上一層淺淺的金色。

    琴聲響起的一瞬。

    他怔怔抬起了眼睛。

    她指尖輕快跳躍，彈奏的是一首兒歌《小星星》。

    最簡單的曲調(diào)，一閃一閃亮晶晶。

    是一首哄孩子的歌。那個女人永遠都不屑彈奏的歌。

    歡快活潑。

    孟聽彈完了，把琴蓋愛惜地闔上。然后沖他彎了彎眼睛：“好啦，走吧?！?/br>
    他身體僵硬緊繃著。

    孟聽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他那一刻有多想擁抱她。

    等她關(guān)好窗戶，室內(nèi)把陽光隔絕。

    江忍才低笑著說了聲好。

    他想，縱然她懵懵懂懂，不懂得她到底做了什么，然而他知道他完了。

    他得死心塌地一輩子了。

    他曾經(jīng)無比討厭鋼琴曲，他如今卻瘋了一樣迷戀這個少女。

    江忍先前把遙控器隨手一放，在靠窗的音響木箱上。疊起來很高，孟聽踮腳去拿音樂房的空調(diào)遙控器，江忍過去她身后。從她頭頂拿了遙控器。

    他用的背后擁抱的姿態(tài)。

    卻沒有碰到她一點。

    江忍只是太想、太想擁有她了。如果上一秒讓他擁有她，上帝告訴他這個少女愛他。下一秒他愿意死去。

    孟聽轉(zhuǎn)身的時候，他若無其事關(guān)了空調(diào)，對她說：“好了，走吧?！?/br>
    他神情淡淡，因此自始至終，孟聽沒有覺察哪里不對。

    ——

    周五晚上，孟聽去了藝術(shù)大廳。

    海選開始了。

    由于錯開了比賽時間，因此藝術(shù)大廳并沒有人滿為患。工作人員在維持秩序。

    舞臺上鋪了地毯。

    白色燈光炫目。

    前后兩輩子，時隔五年，孟聽再次站在了這里。

    參賽選手首先得領(lǐng)取一個號碼牌，然后喊到號碼去后臺換衣服等待。

    孟聽領(lǐng)到的號碼是89，怪不得是晚上比賽了。前后兩天比賽時間，一個城市海選應(yīng)該都有接近兩百人。

    現(xiàn)場許多人在補妝。

    孟聽沒有化妝，她買完舞蹈服裝沒錢買那些化妝品了。然而她懂得用其他資源代替。

    她眉眼本來就精致美麗，孟聽把長發(fā)盤起，用一個白色的花苞發(fā)圈捆起來。

    她脖頸纖細漂亮，是造物主當之無愧的寵兒。

    孟聽沒有急著換衣服，她的號碼偏后。

    她低眸看看手表，現(xiàn)在時間是九點十分。此時該78號表演。

    按照推理，她原定的比賽時間是十點鐘。

    然而海選常常會有很多意外，比如，一部分報名的選手雖然報名了，但是到了比賽的時候并不會來，會被視為放棄比賽。

    78號表演完畢以后，79—84號，只有82號來了。所以一瞬間，她前面就只有幾個人了。

    主持人說：“85號到90號準備?！?/br>
    孟聽沒辦法，只能去更衣室換衣服。

    她垂眸，先穿襪子，然后系好綁帶。起身再換白色的舞衣。

    最后她穿上芭蕾舞鞋。

    孟聽輕盈地踮了踮腳尖，手臂輕輕抬起，櫻粉的指尖上跳動著燈光的絢爛。

    她放下手臂，看向一旁取下來的手表。

    九點半了。

    然而她并沒有看到趙暖橙。

    趙暖橙先前拍拍胸脯：“聽聽你放心，我一定要來！我還要帶我爸爸的手機，來給你拍照。對了，能拍照嗎？”

    孟聽點點頭。

    趙暖橙高興極了。

    可是九點半孟聽沒有在大廳看見她。

    趙暖橙是臨時有什么事不能來嗎？孟聽有些擔(dān)心她。孟聽撩起簾子看了一圈，確實沒有好朋友的身影。

    然而卻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徐迦來了。

    他mama是藝術(shù)老師，他知道這些信息不奇怪。然而她想起了年少時的記憶，總是跟著自己回家的小胖子，孟聽有些別扭。他倒也聰明了，這次不說要來，只默默提前到場。

    徐迦眼神都透著興奮。

    如果說，彈鋼琴的孟聽美麗優(yōu)雅，那么，跳舞的她，簡直是迷死人的妖精。

    他從自卑笨拙發(fā)胖的青春少年期，跟著mama幫忙去看見她跳舞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直到呆呆看她跳完一場舞，他的心跳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

    后來她哭了，讓他們放學(xué)不許跟著她。

    徐迦因為胖、矮，本就難以啟齒，不敢再去。

    她十四歲那年車禍失明，然后沒多久保送去了七中。一家人都搬走了。

    所有人都說，天使折了翼，這輩子都不可能跳舞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天一個人在屋頂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許久。

    直到后來陰差陽錯又遇見了她。

    折了翼的天使姑娘悄悄長大了。比他能想象的一切詞匯還要美好。她眼睛治好了，可她現(xiàn)在安靜、美麗、溫柔，仿佛當年被氣哭扔石子不許他們跟那個耀眼鮮活的小姑娘不見了。

    徐迦等了好久。

    那么多年后，她終于又站上了舞臺。

    ——

    趙暖橙來了嗎？沒有。

    趙暖橙被攔在了路上。

    她歡歡喜喜裝作肚子痛出校門的時候，幾輛山地摩托車圍著她。

    少年取下頭盔，露出些微凌亂的黑發(fā)，笑容很痞：“同學(xué)，去哪兒啊，載你去唄?！?/br>
    趙暖橙嚇懵了，轉(zhuǎn)身就想跑。

    賀俊明笑嘻嘻騎過去，賤兮兮發(fā)聲：“誒誒誒，就是不讓你過去”

    趙暖橙說：“你神經(jīng)病?。　?/br>
    賀俊明瞪眼：“你他媽再說一次！”

    趙暖橙快哭了：“叔叔！門衛(wèi)叔叔！”

    門衛(wèi)探了個頭出來。

    一見這幾個職高的地頭蛇，又把頭縮了回去。

    趙暖橙：“……”

    江忍腳尖不耐煩地點了點地面。他估計錯了一件事，孟聽根本沒來上晚自習(xí)，本來他守株待兔想跟著她。結(jié)果她直接整個晚自習(xí)都請了假了。

    好在，守株待兔蹲到一個趙暖橙。

    趙暖橙就趙暖橙吧。

    她肯定知道孟聽大晚上去哪里了。

    江忍不耐煩道：“跑什么跑呢你，老子問，你答?！?/br>
    趙暖橙好委屈哇，她好不容易演技爆棚，臉都憋紅了，才騙過老師跑出來，結(jié)果一出來，被這么多二流子堵了。

    她怕死得緊，連忙點頭。

    江忍把頭盔往車上一掛：“孟聽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