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平樂

    江邊長風獵獵，滿洲鑲紅旗的騎士們舉著高高的長矛，其上與甲胄一般同樣鑲紅色的三角旗嘩嘩作響。

    與很多人固有的認知不同，這個年代的滿清八旗并不是許多人想象中那般如當初蒙古鐵騎般的傳統(tǒng)游牧軍隊。

    滿洲或者說女真并非游牧民族，而是漁獵民族，所以他們并非像蒙古軍隊那般，全部都是騎兵，相反滿洲八旗中有著為數(shù)不少的精銳步卒，而且重甲步兵也是這個時代中滿洲八旗的一大利器。

    而另外一點則是，入關時的滿洲八旗并非如同后世清朝皇帝所說那般，“以騎射立國”，恰恰相反，由于與明朝中后期最為龐大的軍事集團，邊軍對峙了數(shù)十年，通過在戰(zhàn)爭中學習，八旗軍對于火器，無論是火銃還是火炮的運用，反而要比同時代的明軍要嫻熟得多。

    一直到康熙年間，整個八旗軍的火器裝備率都是極高的，差不多在百分之五十左右。

    而且由于清朝初期還處于一個新興王朝的上升期，所以至少在武器制造方面不會像明軍那樣由于貪污克扣，導致十支火銃九支炸膛，士兵用火銃簡直就是在賭命的情形。

    就比如此時這些正肅然而立的披甲鐵騎，他們手中用于沖刺的長矛上，都綁著一個小型金屬或是木制的發(fā)射筒，這些沖刺的披甲騎兵向來喜歡在對手陣前點燃簡易發(fā)射筒后，再挺矛沖鋒，以取得類似于當初明朝邊軍騎兵也很喜歡用的三眼銃的效果。

    尼堪位于隊伍中央，居中指揮，他按照滿洲勁旅常用的戰(zhàn)術，將騎兵們大致分為三撥。

    第一撥便是身前這些身披鎖子甲、棉甲雙重甲胄，手持一丈有余的長矛的精銳騎士，他們被稱為噶布什賢超哈營，也就是前鋒的意思。

    第二撥是分布于左右兩側，布置稍顯散亂的騎兵，他們大多都是手持強弓，鞍跨重箭、彎刀和長柄骨朵（戰(zhàn)錘），只是身上甲胄相較于前鋒營稍顯輕一些，基本均著單層甲而已。他們則被稱為阿禮哈超哈營，也就是所謂的驍騎營。

    第三撥便是護衛(wèi)在尼堪周圍，作為中軍護衛(wèi)，最為精銳的一批戰(zhàn)斗力最為強悍的親兵，也就是后來雍正時期被作為禁衛(wèi)軍使用的巴牙喇營，也就是護軍營。

    在滿清的軍事制度中，巴牙喇兵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按《滿文老檔》，努爾哈赤時期，天命八年出兵之時，每牛錄抽一百甲，其中10人為白擺牙喇，40人為紅擺牙喇，也被稱為白甲兵和紅甲兵。

    八旗的旗人從十五歲就開始考核，合格者為步甲，優(yōu)秀者為馬甲。然后再依據(jù)戰(zhàn)場斬殺斬殺多者擢升，達到一定戰(zhàn)功可穿紅甲，再在紅甲中選取騎射雙絕者為巴牙喇(即白甲兵)。

    白甲兵數(shù)量非常稀少，可說千里挑一。巴牙喇就是從每個牛錄中選出弓馬武功最好的十人組成。每個牛錄有上千人，每位滿洲兵本身都很厲害，而選出的巴牙喇，是從這些厲害的滿洲兵中。如正、鑲兩黃旗只有二百余白甲兵。

    而一旗所轄牛錄，少者十余牛錄，多者四十余牛錄，因此各旗巴牙喇纛章京，所轄巴牙喇兵，少者二百多人，多者也不過六七百人。

    除了擔任哨探、前鋒等任務之外，這些部隊更多地跟隨在各王公大臣身邊，也起到巡視保護的作用。從《滿文老檔》的記錄來看，跟隨在大汗，即努爾哈赤或皇太極身邊的稱為“白侍衛(wèi)巴牙喇”，而跟隨各旗旗主貝勒等貴族的則稱為“白隨侍巴牙喇”。

    也就是說，即使是在八旗鼎盛時期，真正的護軍營全部人數(shù)從來都沒有超過五千人（后來墮落后的八旗子弟不算），是八旗軍中最為強悍的戰(zhàn)力。

    而他們在戰(zhàn)陣之時，除了護衛(wèi)將領外，更多的作用是作為戰(zhàn)役的總預備隊，在戰(zhàn)局最需要、最關鍵的時候，猶如一把尖刀，取得一鼓定音的效果。而作為滿清鑲紅旗的主要指揮官，他手里也不過只有不足四百的護軍營士卒，而其中白甲兵更是只有一百人。

    而在這些約三千騎兵之后，則是兩千多同樣重甲、強弓、戰(zhàn)錘、圓盾、火銃武裝起來的重步兵，作為擴大戰(zhàn)果和最后清掃戰(zhàn)場的力量，被稱為步軍營。

    在后面，就是一般的漢軍綠營了

    尼堪一方面被多爾袞任命為督軍，但其實他最重要的身份是滿清鑲紅旗的“固山額真”，所謂“固山額真”也被叫做小旗主，是八旗一旗當中除旗主外最高長官，而且由于八旗旗主基本都是滿清的實權權貴（如正黃旗、鑲黃旗旗主是多爾袞，正白旗旗主是多鐸），很多時候不能親自領軍，所以許多時候行軍打仗時，固山額真都是以部隊最高長官存在的。

    比如此時尼堪手下統(tǒng)領的鑲紅旗大軍，除了約有一千五百人留在北方作為戍衛(wèi)部隊，其余五千士卒均由尼堪統(tǒng)轄。

    尼堪眺望著遠處建立在半山腰上的城寨，對身旁的傳令護軍稍稍示意，一番旗語和命令傳達之下，數(shù)千綠營漢卒被八旗步軍營滿臉兇悍的驅逐之下，從后面驅趕到隊伍前方，準備作為炮灰，先行攻城。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自南下入廣西以來，第一個要征服的就是他現(xiàn)在腳下的平樂府，尼堪原本并沒有把這個任務當回事，在他看來，最多七日之內，他便能踏平平樂府城，而后率軍直撲肇慶，正如同當初在北方和江南所做的那樣。

    可是現(xiàn)在他錯了，在打下平樂府北面最后一個縣城恭城后，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酷的事實。

    這地方是真的難啃！

    并不是說駐守在這里的明軍有多么厲害，而是說廣西，尤其是平樂這種地方和中原、河北、江南那種只要打下縣城、府城便能征服整個地區(qū)的情況完全不同。

    其他不說，光在平樂府城周圍，至少就有不下**個較大的山寨、屯堡：團山堡、榕津寨、兩峰寨、廣運堡、白霞寨……

    這些地方夷漢雜居，民風彪悍，而且地勢險要、窮山惡水，生活在這些地方的瑤族和漢族百姓對明軍尚且頗為敵視，更別說打到哪里，燒殺搶掠到哪里的清軍了。

    他們依仗地利，硬是把尼堪幾千八旗精銳死死拖了半個多月。

    這些天，雖然尼堪也拿下了六座山寨屯堡，只要再拿下眼前的榕津寨和離平樂最近的團山堡，就能直接拿下平樂，可自己也付出了約兩千人的傷亡，其中鑲紅旗士卒占了五分之一。

    到了后來，尼堪便也學聰明了，絕不讓八旗軍攻城，而只是一味的驅趕綠營乃至于逼迫俘虜?shù)睦习傩债斉诨摇?/br>
    就在這種極度殘酷的攻城戰(zhàn)中，光眼前這個榕津寨，就讓尼堪兩萬大軍頓足三日。

    想到這里，尼堪實在是有些惱怒了

    “攻下此寨，金銀婦女，本王一分不要！大家任?。〉卸?，無論老少，一概不留！”

    隨著一陣陣獸性嗜血的歡呼回蕩在群山的上空，那一群群本來也同樣是漢人的士卒，拿著并不精良甚至簡陋的武器，如同螞蟻一般向本事自己同胞的山寨涌去。

    三日鏖戰(zhàn)，這座本就不大的城寨早已千瘡百孔，盡管寨中軍民前赴后繼，誓死力戰(zhàn)，但到底是螳臂擋車。

    不到一個時辰后，大軍便沖進了搖搖欲墜的城寨，片刻之后，火光升騰，哀嚎連連……

    天空降下細雨，混雜著刺鼻的血污，慢慢鉆進紅色土地……

    第50章 天子親臨

    桂林府，千秋峽前

    這兩日內，清軍已經開始組織向千秋峽、百丈山發(fā)起進攻，雖然都沒取得什么成果，但基本也探查出了明軍的兵力分布和戰(zhàn)斗力情況。

    “陛下，尼堪已然抵達平樂城下，開始圍城了！”

    隨著五百里加急的信息從數(shù)百里外的平樂府傳來，朱由榔和各個將領都陷入了緊張的情緒。

    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平樂被徹底攻克，那么他們要面臨的，便是清軍三路大軍的合圍，也就是最為艱難時刻的開始。

    朱由榔在桂林實在是有些坐不住了，他決定帶著親衛(wèi)直接前往靈川督戰(zhàn)。

    但僅僅只是出發(fā)到半路，另一個壞消息又從柳州傳來的。

    柳城淪陷了

    柳城并非是柳州府的府治，柳州府治是馬平縣，但柳城卻是柳州府極為重要的戰(zhàn)略要沖，因為只要拿下柳城后，明軍從桂林向西撤退的路線就基本被封鎖了，也就意味著耿仲明的戰(zhàn)略目的已經達成了。

    接下來，他便可以直接率軍從東泉出太和山，直插桂林府身后。

    屆時，再等平樂方面尼堪回過勁來，三路清軍，鐵壁合圍便成定局。

    局勢已然逐漸走向最危急的時刻

    也就是這時候，高一功正式提出了建議

    是時候把龍纛打出來了

    與其坐視左右兩路清軍徹底殲滅平樂、柳州兩府明軍殘余勢力，不如現(xiàn)在就打出龍纛、表明身份，作最后階段的抵抗。

    其實此時距離朱由榔率軍進入桂林，已經過去了十七日了，也該進入最后階段的斗爭了。

    當然，好消息也是有的，比如在清軍即將完成合圍的最后一刻，從肇慶方向派遣而來的增援及時抵達，約一萬來自中軍中師和后師的生力軍和近兩萬從粵西、桂南征發(fā)而來的壯丁，還有無數(shù)軍械、五萬多石糧草，乃至于近十萬餉銀，都為原本壓抑的桂林將士帶來振奮與希望。

    隨著大軍而來的還有中軍后師總兵周嘉屏和中師總兵龐剛。

    同時二人也帶來了肇慶朝中三位閣老一系列應對戰(zhàn)爭的決策，知道廣東方向后顧無憂后，朱由榔也不再遲疑。

    這回，他帶著三千親衛(wèi)，其中六百騎兵，打著龍纛、儀仗，擺出天子架勢，極為莊嚴地從桂林城出發(fā)，前往靈川。

    一路上，見到此狀的明軍將士可謂驚呆了

    “皇，皇上在這兒？”

    所有人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無法相信

    這可是天子啊，那可是紫微星下凡般的人物，怎么會跑到這種前線生死一線的地方來？

    可是那莊嚴肅穆的儀仗和甲士林立的宿衛(wèi)做不得假，那桿獵獵作響的高大金黃龍纛也做不得假，也沒人敢做假。

    于是隨之而來的便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振奮與激動，那些民軍出身的光復前軍士卒，甚至都喜歡聚在隊伍兩側圍觀，看一看自己當初造了這么多年反，反的皇帝到底長啥樣。

    當然了，以他們的文化水平，自然是很難區(qū)分出崇禎皇帝和朱由榔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過這龐大的隊伍也并未停留，一路直到進入靈川城中，把龍纛插在城里衙門前最顯眼的位置。

    經過之前潮惠一戰(zhàn)的經驗后，朱由榔對于皇帝這個身份，和這個時代也有了些格外的認識。

    所謂“皇帝”不僅僅意味著自己是這個國家名義上的最高統(tǒng)治者，而且還意味著自己的存在，就是明廷作為一個政治實體存在的合法性來源。

    所以只要自己能夠站在這里，就是對全軍士氣最大的鼓舞以及對清軍十幾萬人馬最大的誘惑。

    在明白這些之后，朱由榔僅僅在靈川待了兩天之后，就直接帶著龍纛大旗，前往千秋峽前線巡視。

    他知道這是有一些風險的，但是他必須要讓對面的清軍看到

    大明皇帝

    光烈天子

    就在這里

    不過半路上，趙印選卻建議朱由榔先把龍纛收起來，而趙印選的目的也很簡單。

    作為一名有著不錯戰(zhàn)術素養(yǎng)的指揮官，他明白這面龍纛如果突然出現(xiàn)，會對前線明軍士卒的士氣具有極大振奮作用，也對對面的清軍有著突然有了一個可行的戰(zhàn)術策略。

    那就是誘敵深入，而后利用這一突然性，包殲部分清軍。

    事實證明，趙印選的策略的確可行，當數(shù)千清軍成功突入千秋峽兩個山寨間的谷地時，在無數(shù)萬歲歡呼中，和三千親衛(wèi)生力軍支持下，七千明軍從山上傾瀉而下，左右圍攻清軍，不到一個時辰，便讓清軍在這片狹小的谷地留下了一千多具尸體，抓了近兩千俘虜，只剩下千余人逃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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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啊，沒想到！”

    孔有德、尚可喜隔著十余里外的山崗上，依舊可以遠遠看到那遠處豎立起的高聳金黃龍纛。

    他們兩個都是出身于明軍的降將，對于以往大明朝廷和大明天子的那點尿性還是比較清楚的。

    所以當他們第一次見到這面龍纛時，第一反應也是和明軍士卒一樣——不相信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可是事實就是當這面龍纛出現(xiàn)后，之前苦苦支撐的明軍一下子士氣高漲，并且突然出現(xiàn)了不少援軍，這一切狀況都在說明

    南明朝廷的統(tǒng)治者和最高領袖就在對面千秋峽的山上，就在那面高大的龍纛之下。

    前幾天平樂、柳州方面的好消息已經傳遞過來了，孔、尚隨時都做好了對千秋峽、百丈山發(fā)動最后攻勢，而后與左右兩路合圍桂林，擊而破之的準備。

    而面前這面龍纛，卻是完全出乎他們意料的，但他們當然不會覺得受到什么“震懾”，相反，一股欣喜立馬就升騰了起來。

    孔有德立即轉頭向尚可喜詢問

    “仲明現(xiàn)在已經開始動身了吧？”

    尚可喜點頭道

    “根據(jù)時間看，這時候估計已經到中渡了，最多還有五天，便能到達兩江口，兵逼桂林了！”

    “敬謹郡王那邊也立刻發(fā)信通知，平樂城先不打了！就告訴他，南廷天子正在桂林！潑天功臣正在桂林！”

    “明白，我等下就去安排！”

    孔有德從腰間拿出一副銅鎏金的單筒望遠鏡，又在山崗上遠遠觀察了一番對面山上的龍纛以及周圍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