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林兒道：“因為，因為我們的關(guān)系還不錯……”

    “陛下莫非把他當(dāng)成朋友？”

    “嗯。”

    “那他把陛下當(dāng)成朋友嗎？”劉福通并不相信會有什么朱標(biāo)來搭救韓林兒，但為了使這一小塊黑暗的地方不至于寂靜得可怕，堆滿絕望，他聊勝于無般的，開口緩緩質(zhì)疑著。

    “貴為吳王世子，他身邊圍繞著無數(shù)的文臣武將，要錢有錢，要權(quán)有權(quán)，難道沒有別的朋友嗎？陛下恐怕只是他隨便投注興趣，用來打發(fā)時間的人罷了?！?/br>
    “不是的！”韓林兒激動道，“那些人是想借他的身份謀利，朕和他才是真心相處?！?/br>
    劉福通嘆了口氣：“陛下，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吧?！表n林兒巴不得他快點問，好在反駁中給自己增加信心。

    “你比他的父親還要重要嗎？”

    韓林兒答不出來，渾身發(fā)冷，逐漸把頭垂了下去。

    “陛下……這個世上真正能靠得住的人從來只有自己?！眲⒏Ｍǖ溃坝腥说牡胤骄陀斜撑?，所有的東西都會隨著時間改變，你認(rèn)為自己和一個人關(guān)系好，但遲早會有比你更適合的人出現(xiàn)，到了那個時候，所謂的山盟海誓又算得了什么呢？”

    “朱標(biāo)是個君子，他不像你說的那樣滿心只有權(quán)勢?！?/br>
    “天家無君子?！眲⒏Ｍǖ溃笆蔷?，他就當(dāng)不了世子，當(dāng)了世子，他就不可能再是君子?！?/br>
    他說出這些話來，倒也不是閑著無聊非要打擊韓林兒，劉福通只是不想讓韓林兒在臨死前也抱著莫須有的對仇人兒子的希望，那樣未免太過絕望諷刺，他將會無顏面對逝去的韓山童。

    韓林兒雖然不想認(rèn)同劉福通的觀點，但又無法找到證據(jù)反駁，矛盾的心情來源于求生本能，內(nèi)心深處他還惦念著朱標(biāo)，種種態(tài)度交錯之下，最終選擇逃避進了船艙的深處躲著。

    接下來的一些日子，每天都有小太監(jiān)從門口遞食物和水進來，劉福通沒有謾罵和不滿，自己把它們吃干喝凈了，也強迫沒有胃口的韓林兒照做，既然廖永忠沒有餓死他們的打算，那他便覺得再活一會兒不是壞事。

    船隊沿河而上，晝夜不停。剛駛離滁州的一兩天內(nèi)，小明王是不能死的，接近應(yīng)天的那段時間，更不可以，路途中水流湍急、事故頻發(fā)的河段最適合發(fā)生一些“意外”的災(zāi)禍，這樣就算有人起了疑心，也不能多說什么。

    廖永忠非常的有耐心，他的任務(wù)其實說不上困難，故而也沒有緊張，其他的士兵和太監(jiān)們因為一無所知，也不覺得恐慌，除了韓林兒以外，所有人俱是好吃好睡。

    而從鳳陽出發(fā)的朱標(biāo)，終于在一個深夜趕上了這支船隊。

    月光照著河面，一條船只泊在中間，似是被刻意地孤立著，兩岸植被完全枯萎了，垂伏下去隨著寒風(fēng)搖擺，摩擦間像是藏起來的惡鬼悉悉索索著低語，夜幕暗淡，滿天繁星被云層遮住，干冷的味道混合著凄清朝朱標(biāo)撲面而來。

    他并不覺得冷，但還是下意識的把披風(fēng)往上提了提，抬眼去看那艘船。

    那里只有船頭上還留存一盞馬燈，零散的燈火倒映在朱標(biāo)的眼睛里，不知不覺中他被本能稍稍控制，忘記了約束自己，瞳孔逐漸散發(fā)出微微的金芒，于是連神色也模糊不清。

    風(fēng)浪的聲音在寒冬中被放大了，廣闊的黑夜中難以存住未來，難以存住生命。

    船開始進水。

    韓林兒此時還沒有發(fā)現(xiàn)船上只剩下他和劉福通兩人，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孤零零地停在河中央，直到咕嚕嚕的水聲傳來，他才如夢初醒，去推睡在旁邊的劉福通。

    “叔叔！快醒醒，快醒醒！”

    劉福通猛然驚醒了：“怎么了？”

    “有水聲，哪里來的水聲？是不是有人在鑿船？”

    他這么一說，劉福通反而不著急了：“果然如此，他為我們選好的結(jié)局是溺亡而死。”

    “洞在哪里？”韓林兒穿著里衣，赤腳下地，點燃了火折子趴在地上查看，“他們把洞開在哪里了？”

    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徒勞的，韓林兒根本不可能在船艙里找到什么，所以他又撲到門邊去，瘋狂地錘著門閂：“外面有人嗎？來人啊，放朕出去！開門！給朕開門！”

    水的速度比他要快，地上已經(jīng)濕了，積有一寸的高度，河水冰涼刺骨帶著腥氣，韓林兒的雙手劃破后流出鮮血，一滴一滴的血液落下去，很快被涌動著吞沒了，激不起半點水花。

    “放朕出去，我是皇帝，你們不能這么做，你們不能殺我。”韓林兒抬腳踹門，門外足有手臂粗的鐵鏈顫動幾下，毫不動搖。

    “你們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給你們，金子，銀子還是地位？”韓林兒突然開始許諾自己沒有的東西，“丞相，大將軍，你們想做什么做什么！朕有百萬紅巾軍士卒，一聲令下，他們都會趕來救朕！”

    他揮舞著手臂，在門邊、墻邊和桌邊奔跑徘徊，狀若癲狂，不停地喊著，叫著，恨不得一頭撞出一條生路來。

    劉福通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等韓林兒再沒力氣掙扎，坐在水中后，才從床上下來，去到他身邊。

    此時的水深已到膝蓋處，足以淹沒一些小動物，劉福通雖然上了年紀(jì)，但曾經(jīng)好歹也是行軍布仗的將軍，輕易把韓林兒背起來，帶他一起上了最高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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