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百戶聽到他說“自己人”三個字，露出一種親近的笑容，回答道：“袁大人放心好了，大家都是靠圣上吃飯的，分得清緩重，知道忠君體國的道理，要是有人拎不清楚，不用您說話，我先把他處理掉?！?/br>
    早就知道錦衣衛(wèi)是鐵板一塊，自己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可要到目的地時，袁凱仍然忍不住擔(dān)憂，韓百戶如此保證，當(dāng)真使他安心許多，靠在車里的窗戶前，心思不由飄到幾個月前的戲臺義演中。

    他閉上眼睛，右手放在膝上，食指輕點，哼起戲詞。

    “臣把邊情奏君前——”

    第191章 開春的調(diào)查二

    浙江杭州漕運河道衙門。

    大廳內(nèi)飄著一股茶香，清淡悠遠的味道顯然是春季新上的好茶才會有的。

    一個人坐在廳堂正中的椅上，用手輕扇茶盞上方的霧氣，深深地吸著，滿臉陶醉。

    “我的大老爺，你還在這喝茶呢?！?/br>
    門邊傳來一些sao動，一個穿著官服的人影甩開想要通報的書辦，急匆匆的從外面走進來，人還沒跨過門檻，聲音就撞在墻壁上，摔得四處都是。

    “急什么，大明律有說過我不能喝茶嗎？”

    進來的那人是個短小身材，人們常說做官至少得一表人才，看起來正經(jīng)，才能在上司那里討喜不被嫌惡，在百姓那里撇清與貪官污吏的外貌聯(lián)系，兩頭吃開。他在高度這方面雖不占優(yōu)勢，但五官的問題不大，眉毛很粗，襯得那雙眼睛炯炯有神，臉是方臉，倒也正派。

    坐著喝茶的那位，臉上消瘦，更像刻板印象里傳統(tǒng)的文人，神情悠然，有雙丹鳳眼睛，聲音也好聽，不急不躁的，像是在講故事。

    “大明律是沒說過不準(zhǔn)你喝茶，但大明律說了，貪污六十兩，你的腦袋就沒了！明年新來的官員還能看見你被充了草，掛在衙門頂上！”

    魯一良站到何永廉面前，劈手奪過他的茶盞，奪的一聲放在桌上：“前頭的驛站里有錦衣衛(wèi)護著馬車來了，你收到消息沒有？”

    “收到了?！焙斡懒此谎?，把茶盞再度端起來。

    “你一天天不喝這些馬尿會死嗎？”魯一良顯然是個極暴躁的人，“趕緊起來，和我去造船廠走一趟，把那些工匠喊出來訓(xùn)話?！?/br>
    “馬尿說的是酒，我這是茶?！焙斡懒?，“喝酒會讓人迷糊，喝茶是靜心的?！?/br>
    “哦？”魯一良挑眉，“你的意思是你也慌了？”

    “你現(xiàn)在去叫他們有什么用?！焙斡懒?，“那些該和我們一起貪的，早就貪過了，沒貪的，都憋著一股勁，立馬去殺也來不及?！?/br>
    “怎么來不及？”魯一良道，“我和邢名關(guān)系不錯，先叫他把那些人關(guān)到班房去，不給吃不給喝，愿意簽文書便放回去，不愿意就殺了，對外說是畏罪死的?！?/br>
    “這個關(guān)頭畏罪，畏什么罪？”

    “偷東西，誹謗朝廷，搶人家小妾，隨便安什么罪都行！”魯一良火了，“我說何大人，平時也沒見你畏手畏腳啊，怎么的，今日突然洗心革面，變得真和名字一樣了？”

    何永廉一點也不生氣，甚至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道：“你也不想想，人家錦衣衛(wèi)是什么來頭，那是天子的人，在京城那個大染房里染出來的，滾刀rou一樣，詔獄里抓慣了大員，拿咱們這種級別的官吏和玩似的，也會把腰牌不小心暴露給一個驛卒看見？”

    魯一良有點回過味來了：“你是說，他們是故意讓我們知道身份的？”

    “對，我也是昨晚才想明白?！焙斡懒c點頭，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他們就想看我們著急，人一急，就容易犯錯，我們現(xiàn)在去遮掩錯處，反而正中他們下懷。不僅如此，他們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挑現(xiàn)在的時間，一定也有深意?！?/br>
    “什么深意？”

    “你只知道錦衣衛(wèi)來了，知不知道李飲冰也來了？”

    “李飲冰？”魯一良到底是官，這時候已經(jīng)不急了，在何永廉旁邊坐下來，準(zhǔn)備聽他細細分析。

    “李飲冰幫楊大人斗倒了張昶，如今是他跟前的大紅人，這次過來有什么意思，應(yīng)該不難猜吧？”

    魯一良嗤笑一聲：“還用猜嗎，我的腳趾頭都知道答案。還不是為了多擼幾個姓淮的官下去，好讓你這種姓浙的人往上爬?！?/br>
    “話不能這么說?！焙斡懒J真道，“老魯，咱們倆是多少年的交情，當(dāng)初淮西還得勢的時候，你不也在幫襯我嗎，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誰也不知道朝廷明天起什么浪，同為漕運的差使，我們用不著離了心，正中那些人下懷?！?/br>
    魯一良沒理他。

    “就算不在這里干了，多條朋友多條路，你想和我鬧別扭，起碼熬過這一劫去，等他們走了，咱們怎么鬧都成，你說呢？”

    魯一良瞥了他一眼，表情松動些。

    “你倒了，我還能好嗎。”何永廉加了一根柴火，“共事這么久，咱們知根知底。我有哪些沒良心的事兒，你清楚。你收了誰的錢，我也知道。犯不著窩里斗?！?/br>
    魯一良明白他說的是實話，當(dāng)年他們兩個，一個是淮西的人，一個是浙東的人，被分到這里來管漕運的油水差事，本是上面起了制衡的心思，他們也確實你生我死的爭了一段時間，后來不知是誰先想清楚了，握手言和，遮掩之間相安無事，竟也到了如今的和睦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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