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隔天,熱鬧的街道、喧鬧的人群,簡直像是復(fù)製貼上一樣的情景,如果沒有墻上的時鐘和電視新聞里的雙重提醒,真的會讓人喪失明確的時間感。 單黎一到店里,就看見嘉偉和婷宜都在外場,嘉偉正忙著招呼客人,婷宜則在一旁觀察。 單黎走到婷宜身邊,「你上班時間不是跟我一樣嗎?今天怎么這么早來?」 「我今天開始站外場啦。嘉偉下班之后我要接他的區(qū)域,店長叫我早一個小時來交接學(xué)習(xí)一下。」 「一個小時怎么夠?店長當(dāng)你是天才喔?」 婷宜擺了擺手,「唉呀,不過就是找東西賣東西嘛,ok的啦。我在柜臺待兩個月可不只是按按收銀機(jī)而已。出來外場才能賺多一點(diǎn)啊,我早就準(zhǔn)備好了?!?/br> 「喔,有備而來就對了?!?/br> 「沒錯正是這樣。」婷宜笑笑。 「婷宜,」嘉偉遞了一隻鞋子過來,「可以幫我找一下這雙的27號嗎?」 「好?!规靡私舆^鞋子,快速地穿越店內(nèi)人群,進(jìn)到里面去了。 嘉偉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嘿,早啊,阿丹??吹侥阈那檎婧??!?/br> 「代表你要下班啦。」單黎說:「今天很忙嗎?」 「還好啦,不就這樣子,每天都差不多?!?/br> 「那怎么會流汗?喔,我知道了,跟婷宜靠太近會緊張喔?」 「小聲一點(diǎn)啦!」嘉偉把食指豎在嘴前,「低調(diào)?!?/br> 「夸張耶你!」單黎故意冷笑一聲,「昨天消夜吃得怎么樣?」 「在一個你想像不到的地方吃的?!?/br> 「在你家?」單黎挑眉。 「太快了吧!」 「在她家?」單黎雙手一攤。 「有沒有這么急??!」 「喔,我知道了,」單黎一拳捶向嘉偉的胸口,「在你心里?」 「神經(jīng)病喔!」嘉偉笑著拍掉單黎的拳頭,小聲地說了昨天的過程:「在醫(yī)院,昨天……」 「什么?這種事情就這樣跟我說,真的沒問題嗎?」 「可以。拿去,27號?!规靡税研尤o嘉偉,擺了擺手要他去招呼客人,然后靠近單黎說:「他說你是他的哥兒們,不跟你說的話不夠意思。我覺得這也沒什么好不能說的?!?/br> 「哥兒們……」單黎在心中浮現(xiàn)這幾個字,試著思考如果放在手上掂一掂會是什么感覺?好有距離感的字眼……自從離開了那個地方、那些人離開了我之后,已經(jīng)有多久沒用這個詞了?我并不否認(rèn)和嘉偉交情還不錯,但是那個詞對我來說…… 路燈全數(shù)亮起來之后,各式各樣的客人來買各式各樣的東西。店長大強(qiáng)特別打電話來吩咐單黎要留隻眼睛看著婷宜,她第一天站外場,有任何狀況的話要隨時支援。只是單黎在一旁看了許久,完全感覺不出來婷宜是個新手,不論是面對客人的應(yīng)對進(jìn)退或是對于商品的介紹和推薦,都像老手一樣??磥碚娴娜缢f,在柜臺待的兩個月,不只是按按收銀機(jī)而已。 晚上十點(diǎn)過后人潮才漸漸變少,單黎走到婷宜身邊,「我看你很上手啊,不太需要我?guī)兔β??!?/br> 「早跟你說過啦?!?/br> 「現(xiàn)在我是真的相信囉?!?/br> 「我看你也很厲害啊,嘉偉還要跟你學(xué)一學(xué),他的神經(jīng)不夠敏銳?!?/br> 「神經(jīng)敏銳嗎?」單黎想了想才開口:「有時候,或許像嘉偉那樣比較幸福吧,心里有什么就說什么,不用擔(dān)心別人的感覺,因?yàn)楦緵]發(fā)現(xiàn)?!?/br> 婷宜露出淺淺的笑容,「在孤兒院長大可以幫助神經(jīng)變得敏銳嗎?」 「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是啊,你不介意吧?」 「無所謂啊,」單黎聳聳肩,「都超過二十歲了,這個年紀(jì)也是有很多人沒有爸媽的,差別只在于是一開始就沒有還是后來才消失的而已?!?/br> 「還是有差別的吧?!规靡苏f:「一開始就沒有,那整個人生會少掉很多一般人會有的美好回憶和喜悅?!?/br> 「反過來說,也可能免除了一堆的不好的回憶和糟糕的情緒?!?/br> 「空空的?!?/br> 「你說什么?」 「心里面會空空的啊。有些回憶可能的確是不好的,但是那個不好可能只是暫時的結(jié)論而已;或許哪一天,會因?yàn)槭裁雌鯔C(jī)而改變想法,產(chǎn)生新的思考和解釋?!?/br> 「這是你的人生教訓(xùn)嗎?」 「沒錯。爸爸變成植物人之前、之后,mama車禍過世之前、之后……」婷宜看著外面人來人往的街道,深吸了一口氣,「人的想法隨時在變,相當(dāng)不確定啊。」 「無法想像?!?/br> 「所以我說空空的啊?!规靡酥钢鴨卫璧念^說:「我告訴你,這最大的影響是什么?!?/br> 「是什么?」 「影響你愛人與被愛的能力。」婷宜指著單黎的臉,語氣堅(jiān)定。 「有沒有這么夸張?。俊箚卫枰荒槕岩?,「我也是有交過女朋友的啊。」 「嗯……」婷宜搖搖頭,「連結(jié),重點(diǎn)是連結(jié)。我可以感覺到我爸爸和我之間的連結(jié),那是愛,即使他現(xiàn)在躺在病床上也一樣。還有嘉偉,他對我的連結(jié)還在成形當(dāng)中,但我對他很抱歉的是,我還無法給他相對應(yīng)的回覆。你呢?你有感覺過跟誰之間強(qiáng)烈的連結(jié)嗎?」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樣的問題,什么連結(jié)不連結(jié)的……在育幼院認(rèn)識的朋友、老師……在學(xué)校認(rèn)識的朋友、老師……曾經(jīng)交往過的女朋友、那些離開他的朋友……單黎搖了搖頭,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晚安,兩位。」熱情的招呼聲,嘉偉下課了,「阿丹,開心吧!看到我就表示要下班啦?!?/br> 「跟你在傍晚看到我是一樣的感覺嗎?」 「no?!辜蝹タ鋸埖?fù)u頭,「你現(xiàn)在看到我,就是要下班解脫了;我傍晚看到你,代表我要去上課了,很悲慘的,不一樣不一樣?!?/br> 「喔,而且還要跟婷宜分開,好慘喔。」 「亂講?!规靡诵χ驍啵讣蝹脑缟鲜c(diǎn)上到傍晚六點(diǎn),我和你一樣從六點(diǎn)到十一點(diǎn)打烊,時間根本錯開了啊?!?/br> 單黎說:「所以他都希望你提早到店里面,越提早越好,然后六點(diǎn)到了他又拖拖拉拉不去上課。晚上咧,一下課就衝過來找你吃消夜,被拒絕了兩個月還是堅(jiān)持不懈,實(shí)在令人動容啊。阿偉……我有沒有看錯,你是在害羞嗎?」 嘉偉一個人站在旁邊聽單黎和婷宜交談不過兩句,竟然臉都紅了,那個臉擺在他龐大的身軀上,實(shí)在很不搭。 嘉偉趕緊帶開話題:「晚上一起吃消夜嗎?」 「不了,謝謝?!箚卫杌亟^,「昨天說過了,我是消夜的備胎,不是電燈泡。而且在醫(yī)院吃消夜我應(yīng)該會沒食慾?!?/br> 婷宜說:「說不定胃口大開喔,不試試看怎么知道。」 「光想我就飽了,感恩?!箚卫桦p手合掌。 婷宜笑得很開心,嘉偉也跟著笑了起來。 「單黎?!?/br> 笑鬧中的三人被門口的一聲叫喚給吸引了過去,只見舒甄搭了件天空藍(lán)的adidas薄外套站在那,levi’s的牛仔褲將她的長腿修飾得更加完美。 「喔!」婷宜先打破沉默,「嘉偉你看看,有這么棒的咖,難怪不跟我們?nèi)コ韵??!?/br> 「喂!」嘉偉猛拍了一下單黎的手臂,「都沒講的喔,不夠意思耶你,才一天沒跟我吃消夜就有對象了?」 「別亂講。」單黎反駁:「同學(xué)而已,人家有男朋友的?!?/br> 嘉偉轉(zhuǎn)過去問舒甄:「你是阿丹的同學(xué)?」 「阿丹?」舒甄看著單黎。 「這是我同事,嘉偉?!箚卫枵f:「他叫我阿丹,另外這位是婷宜?!?/br> 舒甄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是舒甄,單黎的同班同學(xué)?!?/br> 「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單黎看了看時鐘,快要十一點(diǎn)了,費(fèi)玉清的晚安曲從喇叭中流瀉出來。 「昨天對你很不好意思,所以我想說今天在你下班之后請你吃個東西,跟你說聲抱歉,還有謝謝?!?/br> 單黎皺起眉頭,「這么晚了,你沒問題嗎?你男朋友那邊怎么辦?」 「沒關(guān)係的,只是吃個東西?!故嬲缦肓艘幌拢掷^續(xù)說:「最后一個學(xué)期課比較少了,平常在學(xué)校很少遇到你,沒什么機(jī)會,想說你下班之后應(yīng)該比較有空?!?/br> 單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過,最后只是嘆了一口氣。 「好吧,那你要等一下,等我們十一點(diǎn)下班,把店整理好打烊。」 舒甄點(diǎn)頭。 說完再見之后,嘉偉和婷宜就離開了,臨走前,嘉偉還故意挑眉,給了單黎一個奇怪的表情;單黎不甘示弱,用手比了個v,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比向嘉偉。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店家?guī)缀醵即蜢攘?,好像子時之前和之后是由不同的神秘力量所支配似的。子時之前,充滿了直接而浮夸的表現(xiàn)形式,人們的喧鬧、笑聲、爭吵,隨處可見,那些是那么直白又沒有內(nèi)涵地不堪深入;子時之后,一切看似沉寂,但這黑暗無聲之中的些微光亮和窸窣聲響,讓人更有一探究竟的想望。 休息的百貨公司像一頭靜靜伏在黑暗中的巨獸,收斂了營業(yè)時全力放射的能量。而坐在巨獸腳邊的人,才正要開始慢慢地、試探性地,將心中無處可去的亂流宣洩出來。 「跟你男朋友還沒和好?」單黎把從店內(nèi)拿來的報紙鋪在百貨公司門口的階梯上,「坐著吧,我站整個晚上腳超酸的。這你的?!?/br> 接過了在剛剛走過來的路上買的滷味,舒甄坐在單黎旁邊,看著眼前大馬路上偶爾呼嘯而過的車子,跟白天總是塞車的景象截然不同。 「也沒有和好不和好,都已經(jīng)是老問題了,過沒多久就會上演一次?!?/br> 「你跟他到底怎么了?」單黎單刀直入,「你今天晚上找我出來,應(yīng)該是想說點(diǎn)什么,不只是請我吃東西這么簡單吧?!?/br> 舒甄苦笑:「我臉上寫得這么清楚嗎?」 「你臉上還好,」單黎一邊說,一邊翻找著百頁豆腐,「不過你剛剛在我們店里的時候說,請我吃東西是因?yàn)樽蛱炻闊┪叶业狼负驼f謝謝。但是這種時間,吃完之后,你的公車又沒了,我不就一樣還是要載你回去?那不又跟昨天一樣了?總不會每天都這樣循環(huán)吧,不合理。所以我猜一定還有別的,讓你來找我?!?/br> 「還是被你看穿了啊。也好,既然這樣,我也不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了?!?/br> 「本來就不用,有話直接說啊,不然是要坐到天亮喔?我們剛剛有約早餐嗎?」 舒甄笑了,打開了手上的塑膠袋,「看你吃好像很好吃的樣子?!?/br> 「那當(dāng)然。這是我和阿偉……嘉偉,我們連吃兩個月消夜之后的排行榜前三名耶?!?/br> 「那我可要好好品嚐一下?!?/br> 「你跟你男朋友本來不顧家人的反對在交往。」單黎切入正題,「現(xiàn)在快要走到終點(diǎn)了,你爸媽和你男朋友都希望你們結(jié)婚,怎么反而變成你在踩煞車了?」 「一開始是因?yàn)槲野謰屇欠N夸張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讓我有一種莫名的強(qiáng)烈反感;尤其是我媽,一知道他進(jìn)入竹科當(dāng)工程師,馬上就搬出了一堆貴婦、少奶奶的言論,竟然還說出男人賺錢、女人幫忙花的鬼道理。」 單黎輕笑,「某種程度上,很多人希望這樣不是嗎?」 「那是她,不是我?!故嬲缬弥窕`戳弄著食物。 「小姐,東西是拿來吃的,不是拿來玩或是發(fā)洩的,你這樣它們很無辜。」 「我媽就是那種整天在家里花我爸錢的典型。」 「那也要你爸有錢讓她這樣花?!?/br> 「或許她覺得所謂的人生、婚姻,那樣就夠了,或者說那個是她追求的重點(diǎn),但那不是我想要過的生活方式。如果生活只要有錢,其他都是其次,這樣不是很膚淺、很悲哀嗎?」 單黎搖搖頭,「我猜你這輩子還沒怎么為錢煩惱過吧?如果說你媽整天在花你爸的錢,那你應(yīng)該也幫了不少忙。對了,你昨天說過你是獨(dú)生女吧,那這個幫忙花錢的重責(zé)大任,只有你在幫你媽的忙啊?!?/br> 舒甄靜默不語。 「你知道嗎?錢不是萬能,但是沒有錢那就萬萬不能。像我這種每天都在為錢煩惱的人,實(shí)在沒辦法、也不敢講錢的壞話。你天生不用為錢煩惱,所以就會去煩惱別的,很正常、可以理解,我不覺得哪里不對,只是我們的世界構(gòu)成的方式不太一樣罷了?!?/br> 「可是,人跟人之間,不應(yīng)該只是被錢、被物質(zhì)給塞滿吧。難道都沒有別的嗎?那跟牛在草原上四處走,一輩子只是為了找草多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樣?頭都不用抬起來啦?!?/br> 「哇,好厲害的比喻。這讓我想到,那跟蒼蠅到處找—」 「停!我的滷味還沒吃完!」 「原來視金錢如糞土是這個意思啊,以前都弄錯方向了。原來如此,太有趣了,跟你說話真有趣。」 「很煩耶你,」舒甄推了一下單黎,「叫你不要講還一直講,沒食慾了啦?!?/br> 「沒食慾拿來給我吃,排行榜前三名的耶?!?/br> 單黎作勢要去拿舒甄的滷味。 「不要啦,這是我的?!?/br> 「好啦,跟你開玩笑的。說真的,牛吃飽的時候頭還是會抬起來啊;有錢之外還是可以有別的東西吧,又不互相衝突?!?/br> 舒甄嘆了一口氣,「交往越久,我才發(fā)現(xiàn)我男朋友不了解我,我也搞不清楚他是不想、還是不能?尤其是自從他去工作之后,雖然經(jīng)濟(jì)狀況是好多了,但是卻更沒有把頭抬起來了?!?/br> 「怎么說?」 「說來話長,一開始,我高二的時候,他大四,我爸媽很不同意我們交往;表面上是說什么年紀(jì)差太多、要我好好念書準(zhǔn)備大學(xué)考試之類的,可是后來我知道的是,我爸找人去調(diào)查他們家的狀況?!?/br> 「哇,這下子我真的相信你是有錢人家的獨(dú)生女了?!?/br> 舒甄苦笑,「結(jié)果我爸調(diào)查到,他們家是鄉(xiāng)下種田的,我男朋友的爸爸在他國中的時候就喝農(nóng)藥自殺了;他有兩個哥哥,都在混黑道,大哥在某一次街頭斗毆的時候被砍死了;二哥那時候因?yàn)槲具€在坐牢。只有mama是正常的?!?/br> 「這實(shí)在是……難怪你爸媽會不同意你跟他交往,這種家庭對你們家來說應(yīng)該是有點(diǎn)復(fù)雜吧?!?/br> 「嗯,他們鄉(xiāng)下是親戚們會住很近的那種狀況,在整個大家族里面,他們家自從他爸自殺之后,兩個哥哥就開始走偏了,剩下他和他媽是正常的,不過家族中提供支持的少,反倒是歧視的眼光比較多。可能也因?yàn)檫@樣,他mama忍氣吞聲,而他則是認(rèn)真向上,到了現(xiàn)在,反而是家族中成就最好的人?!?/br> 「感覺起來很辛苦。那你爸媽后來怎么會轉(zhuǎn)變態(tài)度?就只是因?yàn)樗ブ窨乒ぷ???/br> 「因?yàn)樗缛ツ暝诶卫锩嫠懒?,家里剩下他和他媽,而且他爸其?shí)有留了一塊地下來,之后一定是由他來繼承。所以,還是錢的因素?!?/br> 舒甄說完之后,只是搖頭嘆氣。 「那個,我不是要潑你冷水?!箚卫杳碱^微皺,「有錢有地很好啊。我搞不懂,你跟你男友不是也交往得好好的嗎?總不會是因?yàn)殄X太多所以就反對吧。應(yīng)該還有什么別的理由吧?」 舒甄輕輕笑了,「是啊,其實(shí)我跟他一開始交往的感覺是很好的,而且高中那時候也因?yàn)榘謰尩姆磳Χ敫谝黄?,你懂那種感覺嗎?」 「大概瞭解?!?/br> 「他對我也很好,雖然他那時候有學(xué)貸、要打工,但還是花很多時間陪我、買東西給我。可是時間漸漸過去之后,我上了大學(xué),他念完了研究所、當(dāng)完兵、去工作,感情久了總是會慢慢變得平淡,我開始發(fā)現(xiàn)他除了會買東西送我之外,不太有辦法和我聊一些我想聊的東西,每次我提到那些話題,他總是說我想太多了,不要想會比較快樂?!?/br> 「牛吃草的那個喔,那我大概可以體會?!?/br> 「除了在臺北交往的第一年之外,他一直在新竹,我后來來了臺中。大概是因?yàn)橐恢边h(yuǎn)距離交往吧,所以處理問題的時間跟空間一樣被拉長了,一直沒有去正視它。然后從今年初開始,他就常常跟我提到結(jié)婚的事情,我爸媽也是一樣的態(tài)度?!?/br> 「然后你就又開始跟你爸媽唱反調(diào)了。」單黎把吃完滷味剩下的塑膠袋打結(jié)之后放在旁邊。 「我又不是故意這樣做的,」舒甄有點(diǎn)大聲起來,「結(jié)婚是大事耶,是我要跟這個人組成一個新的家庭耶,又不是我爸媽要跟他結(jié)婚,我自己的終身大事當(dāng)然要謹(jǐn)慎一點(diǎn)啊。我說得直接一點(diǎn)好了,我是獨(dú)生女,以后家里的財產(chǎn)也都是我的,我根本就不用煩惱錢、或是因?yàn)殄X而去跟另一個人結(jié)婚啊。」 「你這樣講也是頗有道理。所以你思考的是錢以外的東西囉?」 「我在想的是,這個人跟我繼續(xù)相處下去會是怎么樣?跟他結(jié)婚是對的嗎?我爸媽要怎樣才會了解我的想法?」 「感覺好復(fù)雜?!?/br> 舒甄用竹籤吃著滷味,單黎坐在一旁看著眼前的馬路,聽著遠(yuǎn)處的引擎聲、狗叫聲,似乎還有救護(hù)車的警報聲,一切都是標(biāo)準(zhǔn)的深夜都市的面容。初春深夜的微涼氣溫讓人的腦袋格外清醒,暫時無言的兩個人并沒有因?yàn)槌聊X得尷尬,好像這是很自然的狀況一樣。 「謝謝你,」舒甄笑著說:「看來我找對人了?!?/br> 「什么?」 「謝謝你聽我抱怨這些?!故嬲绲皖^翻找食物一邊說:「講這些事情給你聽,雖然不見得會有什么改變,但是對我來說可以把它們說出來就舒服多了,謝謝你沒有說一堆安慰的話或是無聊的建議?!?/br> 「好像反而做了一些相反的事情?!?/br> 「這樣很好,好像刺激了我,讓我更清楚地去想一下自己到底怎么了、是怎么去看待這些事情的。」 「好吧,雖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總之對你來說有好一點(diǎn)就好?!?/br> 舒甄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可以說出來真是太好了,平常真的不知道要跟誰說,不然就是說沒幾句就會聽到老掉牙的回應(yīng)。那樣對我來說只是更受傷而已,好像我做了什么錯事一樣?!?/br> 「那怎么會找我?我們以前根本不熟啊。」 「這說起來也是巧合吧,昨天意外地和你聊了一下……又剛好遇到我跟我男朋友吵架,所以想說的欲望就更強(qiáng)烈了。說了之后,感覺吧,是可以說的人?!故嬲缦肓艘幌轮笳f:「想麻煩你,把這個當(dāng)作是秘密,不要告訴班上的人,可以嗎?」 「我沒差,反正我和班上的人也不常來往,保守秘密并不困難?!?/br> 「謝謝你。」舒甄微笑。 「嗯,差不多吃完了吧?有點(diǎn)晚了,我先送你回去?!?/br> 兩個人才剛剛站起身來的時候,不遠(yuǎn)處傳來漸漸靠近的機(jī)車咆哮聲音,轉(zhuǎn)眼間,三臺機(jī)車在單黎他們眼前不遠(yuǎn)處停下。 「喔,很甜蜜喔!」 「晚上不回家,很危險耶。爸爸mama沒有教你們嗎?深夜問題多,平安回家最好?!?/br> 「誰管爸爸mama啊,他們想要自己做爸爸mama啦!」 「那就是要相親相愛一下囉!」 「哈哈哈哈……」 停在不遠(yuǎn)處的三臺機(jī)車全都是一男一女雙載的態(tài)勢,叫囂著一些低級的字眼。距離單黎他們最遠(yuǎn)的那臺機(jī)車,男生叼著菸坐在機(jī)車上,一隻手撐在儀表板上,挑釁的眼神斜睨著單黎這邊;后座的女生自顧自地從包包中拿出鏡子來確認(rèn)假睫毛有沒有跑掉。距離比較近的這兩臺機(jī)車上的四個人紛紛下車,男生分別從腳踏墊上抄起球棒和機(jī)車大鎖,往單黎他們這邊走過來。 舒甄抓著單黎的衣角,顫抖著問:「他們要干嘛?現(xiàn)在怎么辦?」 「小鬼來要零用錢吧?!箚卫璧恼Z氣冷漠,眼神掃視著眼前的狀況,「國中生?高中生?球棒、大鎖……沒了?」 「什么?那……怎么辦?」 「你保持這樣就好,不要動也不要說話,我等一下就回來?!?/br> 單黎說完,輕輕搭著舒甄抓著他的手,挪開之后,直接往對方走過去。 「喂!」手持球棒的那人對他叫囂。 充耳不聞,單黎完全不理會指著他的球棒,直直地往距離最遠(yuǎn)的那臺機(jī)車走過去。 「干!叫你是沒聽到喔!」另一個拿著大鎖的男生朝著單黎的背影大吼。 單黎出乎意料的動作似乎讓拿著球棒和大鎖的國中生一時之間不知怎么反應(yīng),竟都愣在原地。 單黎冷漠無感的表情就像是黑夜中的鬼魂一樣,盯視著坐在機(jī)車上的帶頭高中生,完全沒表情又不出聲的臉簡直像日劇的能面一樣,比有表情更可怕。高中生壓抑住一瞬間的退縮眼神、舉起拿香菸的右手才要開口,單黎猛然以右手抓住他的手腕使勁扭轉(zhuǎn),左手再搭住他的肘關(guān)節(jié),用力地連人帶車硬拖到地上,左膝順勢往他背上壓落。 這一切在瞬間發(fā)生,還來不及反應(yīng),那男生已經(jīng)左臉貼在地上慘叫,這下子右手就算沒斷沒脫臼,被這一扭,大概也離筋錯位,要做好幾次復(fù)健了;后座的女生發(fā)出凄厲的尖叫聲,來不及反應(yīng)的她被連人帶車摔在地上,機(jī)車壓著她的右腿,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好被排氣管給壓著了。 「一個、兩個……」 單黎看著在地上慘叫的兩個高中生,背轉(zhuǎn)過身,四個國中生在眼前面面相覷,帶頭的被擺平了,突然間亂了套,沒人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還在慌亂的時候,單黎已經(jīng)走到拿球棒的男生面前了。 國中生硬撐著氣勢舉起球棒,「干!去死……」使勁就要往單黎揮過去。 「太慢了?!箚卫枰粋€箭步,左手扣住對方高舉球棒的右手腕,右手同時緊緊掐住了對方的脖子,「深夜問題多,平安回家最好,爸媽沒有教你嗎?」 「唔……」 被掐住脖子的國中生根本無法回話,左手使勁地想要扳開那隻緊緊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單黎奪過球棒,「三個?!共挥煞终f地狠狠往對方小腿掃過。 「??!」 看到剛才還氣焰高張的同伙一聲慘叫之后雙膝跪地,接著躺在地上打滾,一旁的國中女生嚇得站在原地直發(fā)抖。 「四個?!箚卫枰粋€巴掌刮過去,那個女生才跌坐在地,放聲大哭。 單黎此時在剩下的兩個國中生眼里看起來,簡直就是惡魔??此嘀虬?,又是面無表情地走過來,男生慌張地轉(zhuǎn)身,就要往舒甄的方向過去。 「干!你敢碰她試試看!」 單黎一聲大吼,才跨兩步的男生隨即僵在原地,手中的大鎖也掉在地上,雙手發(fā)抖著舉過頭頂,已經(jīng)投降放棄了。一旁的女生畏縮地低頭站在一旁發(fā)抖,連正眼都不敢看單黎一眼?!肝鍌€?!箚卫璧难凵耧h過那個女生身上,停留不到兩秒。 單黎扔掉球棒,右手抓起國中男生的一頭亂發(fā),「跪下!」右腳往他膝窩一踹,叫眼前的小鬼跪在地上。舒甄就站在他們面前。 單黎蹲了下來,在那男生耳邊說:「你嚇到這位姊姊了,跟她說對不起?!拐f完,粗暴地將他的頭按在地上。 「對…對不—」 「大聲一點(diǎn)!爸媽沒教你回人家話要說清楚嗎?說啊!」 「對……對不起……」國中男生一邊發(fā)抖,一邊擠出幾個字來。 「單黎,放手啦,你嚇到他們了?!故嬲玳_口制止單黎,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與其說嚇到她的是這些中學(xué)生,倒不如說單黎才是真正可怕的那個人,她怕再不開口,不知道還會發(fā)生什么事。 聽見舒甄的聲音,單黎才把手松開。他轉(zhuǎn)身看向馬路,不想讓舒甄看見他現(xiàn)在的表情;一直刻意冷漠用來嚇唬人的面容,在看見舒甄有危險時還是爆發(fā)了,那樣失去冷靜而滿佈怒火的扭曲面貌,他不想被看見。做著深呼吸,試圖調(diào)整情緒。此時,眼前馬路上出現(xiàn)了幾輛閃著警示燈的警車。 從車上下來的警察看到這幅景象,趕緊聯(lián)系救護(hù)車來支援。 「你們幾個,全部跟我回派出所。」身形壯碩的警察對著在場的眾人大喊。 「劉大哥?我沒看錯吧?!箚卫杩粗矍俺雎暤木欤豢芍眯诺亻_心大喊。 「單黎?」 站在醫(yī)院大門外,婷宜抬頭望著爸爸所在的樓層,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平時總是張著明亮雙眼的她,此時微微顫動的眼睫帶給了身旁的嘉偉一種不同以往的風(fēng)采。 「今天在外面吃吧,不進(jìn)去了?!?/br> 婷宜說完,坐在一旁的花圃矮圍墻上。 「為什么啊?」嘉偉坐在她旁邊,拉起運(yùn)動夾克的拉鍊。 「昨天你也看到了,我們那么晚進(jìn)去其實(shí)已經(jīng)超過平時開放的探病時間,要跟保全登記之后才能進(jìn)去。」婷宜把吸管插進(jìn)剛剛買的文山青茶里面,遞給嘉偉。 「謝謝?!辜蝹ソ舆^飲料,「太晚了怕打擾到其他的病人吧?」 「對啊,」婷宜拿起今天買的鹽酥雞,「所以我剛剛跟我爸說,今天我們不進(jìn)去了,在外面這里陪他?!?/br> 「你說你爸在你小學(xué)的時候就這樣了?」嘉偉抬頭望向剛剛婷宜看的方向,「真是辛苦你了?!?/br> 婷宜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如果只是我爸這樣,那倒是沒什么辛苦的;真正辛苦的是……從我爸發(fā)生意外到兩年前的這段期間內(nèi),我媽還活著的時候。」 「怎么說?」 「發(fā)生意外那一天……我還記得是學(xué)校發(fā)月考成績的那天,mama從學(xué)校載我回家之后,我一直在等爸爸下班回來;他一回來,我就好高興好高興地跟他說我考了全班第一名。因?yàn)樗懈艺f過,如果考第一名,就要買東西給我,所以我一直吵著要他帶我去買。那時候我媽說等週末放假再去,我不答應(yīng),一直堅(jiān)持要當(dāng)天就去買。晚餐之后,我爸還是帶我出門了……」 說到這里,婷宜無聲地微微抬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嘉偉在一旁靜靜聽著,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爸爸。 「車禍之后,我爸爸受了重傷,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而我雖然也在當(dāng)時昏了過去,但是醒過來之后卻是奇蹟似地毫發(fā)無傷。只是……我怎么都想不起來,當(dāng)初爸爸是要帶我去買什么了……」即使過了這么多年,說起這件往事,婷宜還是流下了淚水,嘉偉趕緊拿出面紙遞給她?!笍哪侵?,mama就非常討厭我了,真的是非常喔!因?yàn)樗軔畚野职?,所以,為什么我爸爸變成了那樣子,我卻一點(diǎn)事情都沒有?她甚至還在醫(yī)院里當(dāng)著好多人的面指著我說:『你為什么不跟你爸交換啊?』這樣的話。唉,我怎么都想不起爸爸要帶我去買什么,卻怎么都忘不掉當(dāng)時mama說的那句話,還有她的表情……」 嘉偉在一旁不知道能夠說些什么,直覺地想要伸出手去攬著婷宜,但是又怕太過唐突,只能讓自己處在進(jìn)退兩難的狀態(tài)。 婷宜拿面紙擦了擦淚痕,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從一旁的包包里拿出一支雪白的mp3隨身聽來。 「爸爸變成這樣我也很難過,mama的態(tài)度更是一直提醒著我,是我害爸爸變成這樣的,是我害他們兩個不能幸??鞓返摹!规靡俗⒁曋种械膍p3,「那時候?qū)ξ襾碚f,活著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這個,如果沒有這個的話,我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br> 「這是……你爸爸留給你的?」 婷宜笑了出來,擦去眼角的淚水,「笨蛋,我們國小的時候哪有這種東西啦。不過算你猜對一半,這里面有我爸爸的錄音?!?/br> 爸爸的錄音……嘉偉瞬間連自己都沒預(yù)料到地紅了眼眶,盡力不讓婷宜發(fā)現(xiàn),只是在心里想著……三年了,我還記得爸爸的聲音嗎?會不會哪一天,我會完全想不起來? 「我小的時候,如果是遇到慶生或是出去玩,爸爸總是會拿著攝影機(jī)東拍西拍,還會自己加很多旁白?!规靡溯p輕轉(zhuǎn)著手上的mp3,「那些資料我都留著,長大之后就把它們拿去轉(zhuǎn)製成光碟,然后又把聲音另外擷取出來,這樣就可以隨時聽見他的聲音。在醫(yī)院陪他的時候、一個人覺得孤單的時候、對什么感到擔(dān)心害怕的時候……常常聽著爸爸的聲音、看到在病床上的他,就覺得至少還有一些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氣。如果沒有這些,已經(jīng)超過十年了,我還真不知道我能不能記住爸爸的聲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br> 嘉偉想到自己對于爸爸的思念,只能藉著家里還留著的相片來提醒自己。 「其實(shí),我也搞不清楚是自己這么覺得還是被我媽影響的,對于那件意外的發(fā)生,我的心里面真的是有罪惡感的,如果不是我堅(jiān)持要我爸載我出門,如果我聽我媽的話,也許就什么都不會發(fā)生了吧?我媽指著我罵了那么多年,我都沒有反駁,因?yàn)?,或許某種程度上來說,她說的是對的。兩年前她死了之后,我突然松了一口氣,但又覺得好失落,似乎我是真的被丟下,變成孤獨(dú)一個人了……」 嘉偉突然間伸手?jǐn)堊×随靡?,他不管婷宜會怎么反?yīng),如果要打他巴掌那就打吧,他此時此刻就只想這么做了。 婷宜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把頭靠著嘉偉的肩膀。 嘉偉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這時候他已經(jīng)分不出來,到底是他在安慰婷宜,還是婷宜在給他支持了…… 婷宜靠在嘉偉厚實(shí)的臂膀上,聽著耳機(jī)里傳來爸爸為她唱生日快樂歌的聲音,還有自己很開心的笑聲;每次聽,每次都在提醒自己,現(xiàn)在總是表現(xiàn)出樂觀開朗、積極向上的自己,并不是真實(shí)的自己,而是為了生存而自欺欺人的一種表象,或許裝得久一點(diǎn)就會越像真的一些,但是心中的疲倦仍然以最直接的方式在告訴她那是偽裝的。 好累了……可以這樣靠著,好放松、好舒服……我可以試著去依靠這個人嗎?他是可以相信的嗎?他會不會哪一天也……或是又因?yàn)槲摇?/br> 罪惡與擔(dān)心硬生生地?fù)踉趧倓偺匠鲱^來的盼望之前,婷宜終究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至少,還有現(xiàn)在…… 嘉偉感覺到婷宜完全放松地靠著他,不知怎么的,心里面竟然浮現(xiàn)出爸爸的樣子。記憶中的爸爸總是對著全家人拍胸脯掛保證,說一切包在他身上。那樣的畫面現(xiàn)在想起來都讓人好有安定感,覺得一切都會沒問題。爸爸過世之后,要不是因?yàn)閙ama阻止,自己本來打算高職念完就直接工作不再升學(xué)了;彼此妥協(xié)之后,嘉偉找了正職的工作,也答應(yīng)mama,自己一定會把進(jìn)修部的書念完,拿到大學(xué)文憑。這三年來,雖然一直在幫mama分擔(dān)家中的經(jīng)濟(jì)、擔(dān)心弟妹的叛逆,但是總覺得自己好像只是空有一副高壯的體格,卻無法像爸爸一樣,給人一種完全的安定感?,F(xiàn)在感覺著婷宜對自己的依靠,好像體會到一種被信任的感受,或許,自己也可以像爸爸那樣被別人完全信賴嗎?一股涌上喉頭的衝動就要脫口而出,手機(jī)卻響了起來。 「喂,是,我是……好,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馬上過去?!?/br> 「誰打來的???」 「最不想接到,卻又常常接到的電話?!辜蝹o奈地說:「昨天我陪你去看你爸,今天換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吧?!?/br> 「去哪里?。俊?/br> 「賣個關(guān)子,到了就知道了?!?/br> 「這么神秘?」 「你不是答應(yīng)過我,絕對不再惹事了嗎?」 派出所里,那個被單黎稱作劉大哥的警察和他多年不見,匆匆吩咐下屬去處理今晚這個小案件之后,就逕自與他話家常了起來。 單黎用喊冤的口氣說:「劉大哥你看清楚啊,我今天是正當(dāng)防衛(wèi)吧,人家拿球棒和大鎖耶。」 「一個手差點(diǎn)斷掉,另一個腳差點(diǎn)斷掉,再加上一個額頭像被鋼絲絨刷過,你這叫正當(dāng)防衛(wèi)?」 「拜託,跟以前在臺南比起來,這算什么?不先下手為強(qiáng),難道要被打假的喔?」 「是喔,以前在臺南不是說什么混江湖的絕不打女人,今天是怎么了?用機(jī)車排氣管去燙女生的腳、打女生巴掌?只有一個你沒動到?!?/br> 「警察大人,我已退隱多年、不問江湖俗事。」單黎做了個合掌的手勢,「而且觀念要變啊,現(xiàn)在不是都講求兩性平等?」 「哇哩咧!你在臺南念高職那時候答應(yīng)我要改過向善、好好讀書,結(jié)果現(xiàn)在講這些歪理?」 「哈哈,幽默幽默。劉大哥,講正經(jīng)的啦,你怎么跑來臺中了?」 「從臺南調(diào)過來的啊,才來沒多久就遇到你?!?/br> 「唉呀,那真是委屈你了。」單黎笑著說:「以前在臺南專門管小鬼抓小鬼,這么多年過去了,到新單位來又遇到小鬼,真的是夜路不要太常走啊?!?/br> 「那幾個跟戰(zhàn)哥你當(dāng)年比起來……」他瞥了一眼坐在長條椅上的幾個學(xué)生,「他們簡直乖得跟綿羊一樣?!?/br> 「這樣講就有點(diǎn)夸張了喔?!?/br> 他看了一下舒甄,「女朋友喔?都沒介紹一下?!?/br> 單黎這才想起來舒甄坐在一旁,「啊,對不起,一聊太開心,差點(diǎn)忘記你了。劉大哥,她是我同學(xué)啦?!?/br> 「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喔?半夜不回家在外面談情說愛,不是女朋友?」 「真的不是啦,人家有男朋友,都快結(jié)婚了。如果是女朋友,早就帶回家了,還在外面干嘛?餵蚊子喔?」 「既然人家都要結(jié)婚了,你還在那邊半夜不睡覺星空夜語?實(shí)在是—」 「今天是我找單黎出來的。害他遇到這樣的事情真的很抱歉,也對你們很不好意思?!故嬲缥⑽⒌鼐狭斯?。 兩個男人被這么突然又正式的說明和道歉給打斷,頓時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話了。 正在尷尬的時候,入口處的自動門向兩旁滑開,幾個來把自己孩子接走的家長出現(xiàn)了。進(jìn)入單黎耳中的,都是一些再也熟悉不過的流程,要不是跟警察道歉、轉(zhuǎn)頭甩孩子耳光,就是一副「我孩子很乖,這怎么可能」的表情。但是自己從來都不是那些流程中的一部份。 只剩下兩個,是那「第五個女孩」和「第六個男孩」,現(xiàn)在一看才發(fā)現(xiàn)長得挺像的,說不定是兄妹或姊弟吧。 「嘉君、嘉琪?!挂粋€身型瘦小的婦人從門外匆匆進(jìn)來,應(yīng)該是在叫那兩個國中生。 讓單黎和舒甄意外的是,婦人后面跟著的竟然是嘉偉和婷宜。 四個人一時之間你看我我看你,「你/你們怎么在這里?」 「嘉君啊,」婦人對著坐在長板凳上的國中生叫喚:「你的頭是怎么了?怎么會弄成這樣,要不要緊???嘉琪咧,你有沒有怎么樣?」 「陳太太,」出聲的是一名年輕警察,「他們沒事啦。很晚了,趕快帶他們回去吧。你們兩個,多去學(xué)校上課,不要老是在外面惹麻煩,讓mama擔(dān)心。」年輕警察語帶無奈地跟兩個國中生說完,搖了搖頭。 「媽,你先帶嘉君和嘉琪回去吧,」嘉偉對著婦人說:「我馬上就回去?!?/br> 「好,別太晚回來,很晚了?!拐f完,婦人帶著兩個國中生離開了。 單黎站在一旁扶著額頭,搞清楚這幾個人的關(guān)係之后,對嘉偉說:「阿偉,剛剛那個是……你媽?」 「對啊?!辜蝹ヒ荒樌硭?dāng)然的表情。 「那兩個……」單黎吸了一口氣之后才說:「是你弟妹?」 「是啊,以前跟你說過的,正在念國二的雙胞胎?!?/br> 「天啊……」單黎一臉復(fù)雜的表情,「我當(dāng)善良老百姓這么久了,今天為了英雄救美才小露身手,就……」剛剛那些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全消失了。 一旁的舒甄不禁掩嘴偷笑,跟嘉偉說:「你弟的頭會變那樣,是他弄的?!?/br> 單黎、舒甄、嘉偉、婷宜,四個人在派出所外聊了一下,弄清楚了剛剛的來龍去脈。單黎不斷地向嘉偉道歉。 「這又不是你的錯,道歉什么啦。」嘉偉說:「給他們一點(diǎn)教訓(xùn)也好,整天這樣游手好間的。哥哥不懂事,meimei也跟著做怪……唉,我也沒資格說他們什么。對了,你們兩個沒事吧。」 「還好有他在,我沒事?!故嬲缥⑿χf:「他應(yīng)該也沒事?!?/br> 「你一個打六個喔?」婷宜突然插嘴:「怎么這么厲害?」 「對耶,」舒甄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遺漏的事情,「沒說我都沒注意到,你怎么這么……厲害?」 兩個女生用好奇的眼光看著單黎,一旁的嘉偉出聲救援:「你如果不想說,我相信她們也不會強(qiáng)迫你。還是要我?guī)湍阏f?」 陳嘉偉……你前后矛盾啊,根本是你自己很想說吧!單黎在心里面苦笑。 「算了,這種事情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我從小就是孤兒,以前也叛逆過,做過的壞事很多,打架是一定要的,打久了就比較有經(jīng)驗(yàn)。」 「街頭智慧的一種?!辜蝹フf。 單黎點(diǎn)頭。 「你是孤兒?」舒甄有些訝異。 「對啊,他沒跟你說喔?」 舒甄搖了搖頭。 「等一下,」婷宜打了個哈欠,「這講下去要天亮了。不如這樣吧,明天晚上大家一起吃消夜,要聊再聊。我現(xiàn)在想回家睡覺了?!?/br> 「好啊,我贊成。」嘉偉說。 「我也可以?!箚卫枵f。 「不好意思,我明天中午就沒課了。」舒甄說:「下課之后要去新竹,所以沒辦法跟你們一起吃消夜,抱歉。」 婷宜迅速幫大家做出結(jié)論:「好,那明天我們?nèi)齻€人吃吧,下次還有機(jī)會?!?/br> 婷宜和嘉偉離開之后,單黎也載舒甄回她的住處。一路上,單黎想著自己的過去,這樣的過去如果讓身后的人知道……自己為什么有點(diǎn)在意? 單黎在心里面找了合理的解釋……別想太多,不熟的人本來就會想要先表現(xiàn)出比較好的一面吧,畢竟我的過去,是連我自己都想要忘掉或否認(rèn)的啊。我其實(shí)也沒有刻意隱瞞,只是先前沒有遇到可以聊這些事情的時機(jī)而已。 舒甄想著剛剛說出了明天要去新竹的事情,去新竹找男朋友天經(jīng)地義,怎么突然間有點(diǎn)難開口? 舒甄想到這兩天的自己,不自覺地緊抿嘴唇,有些懊惱……說真的,跟單黎還不熟,這兩天是不是被情緒影響得太過,一下子跟他講太多東西了?又都是講自己家人和男朋友的壞話……自己應(yīng)該要收斂、冷靜一點(diǎn)才是。 「早點(diǎn)休息?!?/br> 「你也是,晚安?!?/br> 分別之際,兩個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