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片龍鱗 沉陷
當韶央走近時,白晞微微側(cè)過頭,好像一點都不驚訝?!杆蚜?,是嗎?」 對方的直球使韶央完全躲不掉,畢竟韶央不可能獨自逃離冰層,正常人一定會想到閻天汐。還好韶央在答應(yīng)閻天汐請求時早已想好說詞?!肝耀@得了很多人的幫助,包括您。」 這番回答果然讓白晞云里霧里,可她還是點點頭,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想不想去街上吃飯?」 「???」話題轉(zhuǎn)換太快,讓韶央有些跟不上。 「這幾天辛苦你了,因此我想自掏腰包請你吃飯?!拱讜動只謴?fù)平時溫柔的樣子,招手要她過來?!阜判?,閻王殿并沒有設(shè)下不能吃餐館的規(guī)定?!?/br> 韶央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近,發(fā)現(xiàn)要裝得正常難如登天。也許是與卿玥對話后產(chǎn)生的偏見,她似乎無法如常與白晞相處?!肝蚁胂然胤块g梳洗一下?!顾F(xiàn)在身上又是冰又是泥,完全不像是可以吃飯的樣子。 「當然,我都忘記你剛回來了?!拱讜勵h首,讓開一條路讓韶央進去?!肝視诳蛷d等你?!?/br> 韶央奔上二樓洗了暖呼呼的熱水澡,并在衣柜中挑了一套新衣服換上。他曾嘗試偷偷呼喚閻天汐,可正如在冰山地獄聽到的,對方毫無回應(yīng),又陷入沉眠狀態(tài)。 卿玥說現(xiàn)階段韶央還是得倚靠并小心不要得罪白晞,這代表韶央必須裝回那個一無所知的自己蒙混過去。不讓白晞發(fā)現(xiàn)異狀比闖地獄難多了。 半個小時后,韶央已經(jīng)與白晞坐在熱鬧的餐館中。 長久待在刑獄中讓她覺得恍若隔世,覺得身邊一片祥和的景象十分不真實。直到她把第一口香噴噴的菜餚送進口中,美味的實感才使她感動落淚。 這是她死后終于正常的第一餐,也有可能是最后一餐。 白晞?chuàng)晤a看著韶央不停把菜餚往嘴里送,自己眼前的菜卻連動都沒動。 她的神情有些落寞,好似透過韶央在望著誰。 「白晞姊,您的meimei不住在幽冥嗎?」由于白晞的目光太過赤裸,韶央又忍不住提起這個禁忌話題。 「我在找她?!惯@次的白晞沒有回避話題,反而認真提起?!肝乙驗橐恍┰驔]見過她,可我已經(jīng)找遍整個幽冥都沒得到線索?!?/br> 「那您有沒有試著去人界找她呢?」韶央已經(jīng)掃光桌上的菜餚,滿足地斜靠在藤椅上。 「我們冥使未經(jīng)許可不能前往生界?!拱讜劥鸬馈!溉魶]帶著通行證進生界,我們將會慢慢被腐蝕,最終虛弱消散。」 「所以你們一輩子都必須留在這個……呃……」韶央不曉得是要說牢籠還是世界。 「如果你說幽冥的話,是的,不過你們?nèi)祟愐惠呑右捕剂粼谌私?,?yīng)該也沒什么不同吧。除此之外,我們幾乎是一出生便與閻王殿簽立契約,閻王殿甚至能強制命令我們做事?!寡矍暗呐涌嘈Φ?,伸手把遮擋眼前的棕色瀏海撥至耳后?!肝耶斎缓芟肴ト私缯襪eimei,可這樣的事由根本無法讓閻王殿允許?!?/br> 「如果你真的找到meimei了會怎么做?」 「我會做一切姊姊會做的事?!拱讜勗俣嚷冻鋈岷偷奈⑿?,就像是在看待這輩子的珍寶般?!赶M茉谶@殘酷的時代活得好好的?!?/br> 「她一定會的?!钩燥柡茸愕纳匮腴_始感到困倦,不由得揉了揉眼睛?!赴讜勬ⅲ蚁牖厝バ菹⒘??!?/br> 「我送你回去。」白晞?wù)酒鹕?,攙扶有些搖晃的韶央。 「兩位小姐,我們這桌多點了兩個糕餅,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想請你們吃?!拐攦扇藴蕚潆x開時,兩位面色友善的男子來到他們面前?!附袢帐俏覀冊谟内さ淖詈笠惶?,想做些善事來投胎到好人家。」 他們看起來就像普通的生魂,其中一位是留著鬍渣的大叔,另一位則是戴著眼鏡的學(xué)生樣。在確認過兩人完全無害人的意思后,兩人決定接受他們的好意。 白晞接過兩塊糕餅,并用白布包起遞給韶央?!竵?,這個給你帶回去吃?!?/br> 「其中一塊是白晞姊的才對?!股匮肜Щ蟮亟酉?。 「這些我再買就有,你帶回去吧?!拱讜剬撞紙F推回韶央面前。 韶央忍不住想起白晞剛才那句「姊姊會做的事」,她很想質(zhì)問白晞是不是想把她當成那個「meimei」的替代品,但又覺得這樣把自己看太重了?!钢x謝你?!?/br> 「明天又是煎熬的一天,你必須養(yǎng)精蓄銳才行?!拱讜勌嵝训溃吘乖谶@個平和的夜晚后,又是無止盡的刑獄之旅。 「咦,你們是住在別區(qū)的生魂吧?總覺得這四十幾天里都沒見過你們?!股倌晖屏送蒲坨R。 白晞蹙起好看的眉。「事實上──」 「其實我是重刑犯,她是看管我的獄卒?!股匮肴滩蛔∧米约洪_玩笑。「我被罰要游歷十八層地獄?!?/br> 果不其然,兩名男性驚愕到說不出話,可能是想不出來眼前這個神情無害的到底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韶央對他們揮手道別,裝作自然地牽著白晞的手走出飯館?!冈僖?,祝你們投胎順利!」 果然在這沉悶的生活中,皮一下還是會很快樂的。 § 隨著刑獄層數(shù)增加,它的規(guī)模及深度都比前者更甚,距離閻王殿也更加遙遠。居住在閻王城的居民根本無法想像平和的城市底下居然就是冒著火與冰山的煉獄。它存在的地方不合理,前往的方法也令人困惑,卻又真實存在著。 此時此刻,韶央站在一座山頭看著有一整個深谷那么大的油鍋,不禁覺得之前都是小巫見大巫。 她有點想抱怨為什么閻天汐的靈魂碎片都那么難拿,可她知道那些碎片根本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要抱怨也無門?!杆灾灰蔚较旅婺玫剿槠涂梢粤税??!?/br> 「基本上是這樣?!拱讜劚鼗貞?yīng)。 兩人語氣輕松地對話著,彷彿討論的只是今天晚餐吃什么,而不是跳油鍋這種事情。 「白晞姊,那就拜託你拉我起來了?!股匮肜壴谘系睦K子,確保它足夠穩(wěn)固。經(jīng)過前面的經(jīng)驗后,韶央發(fā)現(xiàn)雖然她不能避免這些刑罰,卻可以事先準備道具。這次準備繩子也是為了試探卿玥口中的「壞人白晞」是不是真的想將她永遠困在刑獄。 當然,這樣的試探方法帶著許多漏洞,可韶央也沒辦法了。 畢竟如果不請求白晞幫忙,韶央似乎也沒想到要怎么過這關(guān)。 在心底做好一點都沒有用的心理建設(shè)之后,韶央便深吸一口氣,像跳水一樣潛入油鍋。 事實證明,會游泳并不會讓人在油鍋里得到優(yōu)勢。 當沸騰的的油打上你的臉,幾乎可以在一瞬間摧毀所有理智。 韶央張開嘴想尖叫,卻只吞下一口炙熱的油。她的每個細胞都被熱油反覆灼燙,溶解之后又重組。她失去時間與方向感,只能在恐怖的熱油之中載浮載沉。她總感覺每層地獄都在刷新自己的疼痛紀錄,試探極限到底在哪里。 這些油似乎與人界有所不同,掉下去的人不但不會浮起,還會往下慢慢沉去。在沉落鍋底的途中,她看見不少罪犯的身影閃過眼簾。于此同時,那些人的生前畫面也會在眼前播放,就像在割舌地獄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些人并沒有對她過多糾纏,只是痛苦地游動離去。她看見以搶劫為樂的盜賊、看見欺負弱小的惡霸、甚至是拐賣小孩的人口販子。這些人生前無惡不作,如今卻只能在他們不相信的鍋中打滾。 韶央試圖像在前幾層一樣從畫面中尋找能讓他們開脫的解釋,卻發(fā)現(xiàn)那些人的確沒有可憐之處。這也應(yīng)證了越下層刑罰,是給越無人性的罪犯所準備的禮物。 韶央閉上眼,將那些畫面阻隔在外。她不敢說自己做過什么豐功偉業(yè),但的確度過了市井小民普通的一生。她被家人嫌棄過,卻從未被丟棄。這么說來,自己的確蠻幸運的。 她的臀部終于碰上鐵鍋的底,身體順著水流回彈了下。也許在人世的幸運被帶到陰間,她的指尖很快便碰到自己在尋找的東西。 她摸索著將碎片放回項鍊,并拉拉腰間的繩索。 沒有回應(yīng)。 她的內(nèi)心抗拒著接受,再度大力拉了下。可這次,整條繩索軟軟的被握到手中,繩索的尾端則在周身漂浮游蕩,不經(jīng)意纏上她的手臂。 不…… 是白晞發(fā)生什么事了嗎?還是繩索斷了? 儘管此次將性命交到白晞手中本就是一場試探,可她還是拒絕接受這個殘忍的真相。 她不想相信自己被獨留在這個沸騰、黑暗的深淵之中。 韶央試圖揮動手臂向上游動,身體卻非自愿被水流往底部帶。無論她怎么努力,身體都會在上浮一點點后猛然被拉下。 這便是熱油所構(gòu)造的囚牢,一個永遠不見天光的地獄。除非有人前來打撈,否則將會被殘酷地困在底部。長久的灼熱與睏倦不停襲擊著本就強撐的韶央,她的意識逐漸模糊,疼痛的感受似乎也逐漸離自己而去。她感覺自己的軀體逐漸溶解在水流之中,彷彿要與此處合為一體。 最后一絲求生的慾望消散殆盡,少女沉入了最深的黑暗。 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