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溫暖的手臂慢慢地從身后擁住韶央。

    擁抱的力道不重，甚至帶著小心翼翼。韶央瞪大眼，卻沒掙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她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做出任何反應(yīng)，跪坐在地面久久沒有回應(yīng)。

    溫暖的指尖拂過少女的頰，帶走些許濕潤。手指的主人俯在她耳畔低語：「沒事了，我在這里?！?/br>
    過了半晌，韶央僵硬地舉起手，握住伸過來的手。然后她轉(zhuǎn)過身，毫不猶豫投入來者的懷抱。

    她失去了所有記憶，卻仍記得這個堅實的懷抱。這是銘刻在靈魂上的記憶，無法被任何東西奪走。

    他們是世界上最親密的陌生人，總能在第一時間認(rèn)出彼此。

    韶央又哭了，但這次安心的成分比較多。她知道自己終于不會是孤單一人，閻天汐會陪她走剩下的路。少女端詳著男子的臉，彷彿要容貌深深烙印到心中。閻天汐已經(jīng)消化完在審判臺得到的碎片，除了臉色蒼白外已無其他大礙。

    時隔多年，這對戀人再度相會，幽冥表面如常，地下卻波濤洶涌。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安靜攙扶著彼此回屋?；蛟S是因為想要講得太多，又早就知道對方想講什么。

    直到傍晚孟婆回家時，便看見兩人端坐在客廳等待。

    「我們明日便出發(fā)。」閻天汐恭敬對母親磕頭。「謝謝您愿意庇護(hù)我們。」

    「你是我兒子，我不庇護(hù)你誰庇護(hù)？」女子哼道?！缸罱内げ黄届o，你們的事情也只是再添一樁罷了?！?/br>
    「您說的不平靜是？」韶央總覺得除了他們變通緝犯還有別的事在醞釀著。

    「很多要投胎的生魂都沒來報到啦，偶有幾個逃跑變厲鬼的，但也沒最近這么夸張。」孟婆就像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抱怨?！高€有十殿那傢伙，到現(xiàn)在還不愿意撤除通緝令，我可不愿意你變成棄子?！?/br>
    原先不怎么輕松的氣氛再度被凝上一層沉重。

    閻天汐知道，自從二十年前青龍失控后，自己便一直是父親的棄子。他可以成為父親最驕傲的青龍之主，也能在一夕間因為無用就被抹煞。曾有一瞬，失去信仰的他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下去。他想讓母親開心，而母親希望他好好奮斗，甚至未來成為閻君。

    他以為自己辦得到。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能循著父母為他鋪墊的康莊大道行走，韶央?yún)s撞進(jìn)了他的生命。可他不恨韶央，反而想感謝她。是她撕開閻王殿的面具，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忽略多年的丑惡。若沒有韶央，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慢慢成為父親那種人，甚至因為犯下錯誤被處理掉。

    「母親，請您放心?！归愄煜﹂_紛雜的思緒，對母親露出堅定的笑容?！肝覀儠鉀Q讓您困擾的事情。明日我會前往剩下四層刑獄將力量取回，迎戰(zhàn)白晞?！?/br>
    這些事情中摻雜著白晞及閻王殿，他們不可能置身于事外。儘管還不曉得這些事會以什么情況落幕，中途又會經(jīng)歷多少曲折，但他們只能硬著頭皮前行。

    留下閻天汐與母親繼續(xù)長談后，韶央便先行梳洗回房。

    當(dāng)閻天汐走入房間時，韶央才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別人房間的事情?！肝椅椅?，我去客房！」

    看見少女羞赧的模樣，閻天汐忍不住笑出聲。「我這么可怕嗎？」

    曾經(jīng)的幽冥四主之一，未來的閻君人選，這難道還不夠可怕嗎！

    可對方同時也是自己的戀人和救命恩人……韶央陷入糾結(jié)?！改莻€，你跟孟婆談話有說到……」

    「孟婆湯暫時還沒有解方?！归愄煜孟褚恢痹诘壬匮雴栠@句，很快便給予解答。「雖然很遺憾，但總會有辦法的?！?/br>
    「嗯……」在韶央沉思的同時，閻天汐已經(jīng)從衣柜拉出另一套被褥鋪到地面。

    「早點睡?！?/br>
    韶央蜷縮在被窩里，聽見身邊的呼吸很快便變得綿長。確定閻天汐完全入睡后，本來因為害羞而背對著的她又敲敲轉(zhuǎn)了回去。

    窗外的微光勉強(qiáng)勾勒出男子沉穩(wěn)的輪廓，因為呼吸而緩緩起伏。韶央總覺得這是自己第一次看見睡著的閻天汐。鬼使神差地，她偷偷伸出一根手指戳向?qū)Ψ降拿骖a。

    呼吸聲停止了。

    韶央抽回手，整個人在被窩縮成一團(tuán)球。這、這個人也太淺眠了吧！

    隔著薄薄的棉被，她似乎聽見空氣中飄散著輕笑，這讓她把棉被拉得更緊，整個臉都紅了。

    而就在不知不覺中，她便這樣沉入了夢鄉(xiāng)。

    §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戳著韶央的臉。

    她不耐煩地想要揮掉，手卻直接被拉住了。這讓她瞬間睡意全無，發(fā)現(xiàn)是閻天汐坐在她床邊?！肝覀冊摮霭l(fā)了?！?/br>
    雖然閻天汐沒說，但她知道對方一定知道自己偷戳臉的事了。

    她嘗試裝作昨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卻看見閻天汐嘴角笑意越來越濃。

    少女摀著臉，拎著盥洗用具落荒而逃。

    等一切都準(zhǔn)備好后，孟婆已經(jīng)在院子畫好陣法?！笍奈业奈葑硬荒苤苯佑梅滢D(zhuǎn)移到別的地方，但你們一出去就會被閻君派來的官員抓?！?/br>
    「刑獄也會有派來抓我們的人嗎？」韶央不放心地追問。

    「十殿那傢伙對閻天汐的恢復(fù)樂見其成，應(yīng)該是不會妨礙，但除了他之外的人便不能確定了?！姑掀诺幕卮鹨稽c都不讓人放心?！改銈儍蓚€小心點便是?！?/br>
    「有我在，不會有事的?！归愄煜圩∩匮氲氖帧Ｒ缓谝话椎氖汁h(huán)在兩人腕處交錯，發(fā)出清脆的叮嚀聲?！肝覀?nèi)トゾ突?。?/br>
    法陣啟動，模糊了孟婆的身影。在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前，韶央聽見空中傳來最后一句祝福。

    「傻兒子，要平安無事?！?/br>
    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兩人已經(jīng)平穩(wěn)降落在峽谷中。

    她對于整條路都是血已經(jīng)見怪不怪，卻沒見過一整個山谷都插著木板這種盛況。無數(shù)犯人手腳被釘子穿刺在木板上，流不盡的鮮血則在地面乾了又濕。囚犯的呻吟充斥著整個空間，讓原本燥熱的空氣更加讓人難受。

    韶央壓抑著想嘔吐的噁心，發(fā)現(xiàn)連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閻天汐都有點不適。

    「走吧，不要待太久?！归愄煜站o化型的長槍，另一隻手則緊牽著韶央。

    閻天汐似乎很清楚自己的靈魂碎片在何處，就連遇到岔路都不帶猶豫。但面對犯人的求救與呻吟，他卻面不改色的忽視。儘管韶央知道自己過去也沒幫上其他囚犯的忙，可這么冷血的表現(xiàn)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知道想成為冥使，不對囚犯有過多憐憫之心是必要的，可她還是忍不住頻頻回頭。

    「這些人是盜墓者?！股匮氲牟话惨灿绊懙介愄煜?，讓他忍不住開口。「他們挖掘墳?zāi)?，不尊重死者，也不遵重喪葬?！?/br>
    這些解釋并沒讓韶央安下煩躁，可她只是點點頭，繼續(xù)跟著閻天汐前進(jìn)。

    兩人很快便抵達(dá)碎片藏點，這次的碎片卡在隱匿的巖縫中，彷彿是從巖石中生出的寶石。收回碎片后，兩人則朝著峽谷更深處走去。由于傳送的法術(shù)受到閻王殿監(jiān)控，徒步走向其他地獄會更加安全，也更難被追蹤。

    得到這層的碎片后，閻天汐的狀態(tài)明顯變好，甚至能看出當(dāng)年一絲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正當(dāng)韶央的心情也跟著輕松起來，以為他們會像觀光一樣走完剩下地獄時，身后的爆破聲敲碎了這份微薄的希望。

    閻天汐幾乎是下意識就想往韶央的方向抓，可一束細(xì)如針的銀光在距離手腕毫釐之處擦過，讓他一不小心失了手。在這短短幾秒之間，更大的震波從身側(cè)的巖壁炸開，也將兩人震了出去。

    韶央只感覺一陣失重感襲來，熊熊火焰在耳畔炸開，耳鳴與暈眩在同一時刻夾擊。當(dāng)她重種摔落地面后，竟被這陣衝擊麻痺到無法起身。她背靠著巖壁眨眼，恍惚之中看著一名身著紅衣的女子飄然走來。

    女子嫣然一笑，手中是當(dāng)初在閻君大殿的寶劍。韶央有種預(yù)感，只要被那劍刺中，自己將會灰飛煙滅。她嘗試移動自己，卻連指尖都無法控制。

    白晞的動作很快，數(shù)秒之后便離自己只有咫尺之遠(yuǎn)。韶央看見她執(zhí)起劍，劍尖直指她的胸膛。

    一切都將結(jié)束。

    韶央閉上眼，漠然迎接自己的消失。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也窮途末路。

    可預(yù)想中的痛楚并沒有落下。

    滴答。幾滴液體落到她的唇上，帶著咸澀的腥味。

    少女睜開眼，發(fā)現(xiàn)閻天汐俯身撐在她頭上。她看不清男子的表情，只知道他嘴巴微啟卻沒發(fā)出聲音。

    那把本該刺穿自己的長劍，此刻狠狠的、無情地穿透了閻天汐左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