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片龍麟 孤擲
整個村落早已塌陷暴露,厲鬼們的哀號此起彼落,吞噬在火焰的聲音中。 當韶央趕到時,只看見厲鬼首領(lǐng)的背影靜靜矗立在沖天火光之中。 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她知道無論是什么話都無法安慰失去庇護同伴的首領(lǐng)。那是她該保護的對象,耗費許多年筑起的庇護所,如今卻因為一把火灰飛煙滅。 好不容易找回聲音,韶央惦念的卻是閻天汐?!杆椤⑺槠诨鹄??!?/br> 閻天汐輕捏韶央的指尖,表示明白。 他走向卿玥,輕聲開口?!钢x謝你,接下來是我們的事了。離開這里去躲起來吧,白晞從你這里奪走的我們會一分不少討回?!?/br> 少女低著頭沒說話。 猜測卿玥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天汐也沒多打擾,轉(zhuǎn)身便往火里走去。 由于符咒的保護還在,穿越地獄之火的路程不算艱難。 業(yè)火,顧名思義與魂業(yè)屬同一種東西,甚至很多魂業(yè)都是用這些火焰打造而成,能一瞬化沒自保能力的厲鬼于無形。卿玥的確很強,但過度的守護也讓這些厲鬼不具備反抗能力。仔細探勘后,韶央只能無奈接受這些厲鬼全部消滅的事實。 不知不覺,兩人終于走進唯一沒傾頹的房屋。 房屋四周亮著流轉(zhuǎn)光華,具有法術(shù)的守護,宛如白晞刻意設(shè)計的陷阱。 無需確認,閻天汐遺失的最后三成力量便在里面。 韶央捕捉到閻天汐的視線,男子朝他點了點頭。她的十指扣上對方的手,就像一種無聲的誓言。他們會一起面對。 當他們一踏入空間,背后的門立刻化為一堵墻,徹底斷絕返回的道路。 下一秒,一道金色的火焰在腳前燃起,將房間分割為兩個地域。 閻天汐像是被燙到似的猛然退后,好像火焰對他具有威脅性。 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被火焰照亮,照映出火焰后的女子。 「……白晞?!股匮豚f道。 儘管不久前才見,紅衣女子卻顯得憔悴許多。她的眼眶是紅的,瞪著他們的眼神卻充滿憤怒。 「為什么要掙扎?為什么不乾脆一點去死?」 她千算萬算想將兩人至于死地,絲毫不敢松懈,仍事與愿違。 「如果你想,我們不是你的敵人?!归愄煜胶驼f道?!肝覀儗Ρ舜俗龅氖碌臒o法一筆勾銷,但沒必要爭得你死我活?!?/br> 畢竟,真正的敵人是閻王殿。 白晞退后一步,他們之間燃起了第二道藍色火焰。女子舉起手,韶央這才看見她背后的墻面是何物。 玻璃罐,延伸至天花板的玻璃罐。 每個玻璃罐里都浮著一枚閻天汐的碎片,刻意形成等距的距離。這讓他們必須一一打開罐子才能得到所有碎片。而在這之前,他們還必須經(jīng)過眼前詭異的火焰。 「金色的火焰能消滅冥使,藍色火焰則焚盡生魂。不穿越火焰的方法不存在,也勸你們別嘗試?!拱讜勑σ饕髡f道?!干匮?,既然你是冥使的混血,想必這些都不會對你構(gòu)成傷害吧?」 藍色火焰仍在延伸,過不了幾秒便完全讓玻璃罐身陷火海。而白晞卻如無事發(fā)生一般站在火中,證明這些火焰的確對她不構(gòu)成傷害。 身為混血的韶央踏入火焰后只會有兩種結(jié)局。因為屬性的關(guān)係被兩種火焰燃燒殆盡,或是因為另一份血緣的祝福順利通過。 她低頭望著閻天汐無法踏足的金色火焰?!笧槭裁床恢苯影阉槠旁谖覀儫o法取得的地方就好,還要這樣大費周章?」 「因為我想知道,究竟是我不夠好,還是命運根本不會選擇我?!咕瓦B熊熊火焰也遮擋不了白晞凄涼的笑容?!干匮?,我真的很努力?!?/br> 「打從出生起,我就知道自己的背景不比人家,要比他人付出多份的努力。閻天汐可以仗恃著背景不努力,我卻無法這樣。閻君的血統(tǒng)讓他們天生便跑在前頭,而我卻必須付出加倍努力才能勉強與他們站上相同的起跑線?!?/br> 真正有實力的人不知道要為何努力,擁有目標的人卻連追逐的機會都沒有。她曾以為足夠努力就能獲得與閻天汐同樣的待遇,卻因為他們愚蠢的陰謀失去了一切。 「我是真不明白,我身在賞罰分明,負責審判世人的地府,為何卻還是遇到和人間一樣荒謬的人情世故?!古虞p輕嘆息?!府斘业玫缴瘾F之主的位席時,我天真的以為自己有翻身的可能,直到我看見厲江靖得逞后的笑容。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的表情?!?/br> 「白晞……」韶央想開口說話,白晞卻提起食指放在唇邊。 「我是害你的人,不必同情我。我想,無論最后結(jié)果為何,今天都是我們最后一次對話了?!古虞p笑?!缸屛乙阅銥榘涟桑琺eimei。」 說完這句意義不明的期許后,女子化為一縷白煙,彷彿只是火焰燒出的其中一道幻影。 望著熊熊火焰中的罐子,韶央很早就明白自己該怎么做。 直到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愛情的意義與責任。 愛情不是單方面喜愛就能稱作愛,他是一種責任,一種為了與同行之人并肩的承諾。那是勇氣、犧牲與覺悟的混合體,她必須越過橫在面前的考驗。不只向他人證明,也是確認自己心意的機會。 閻天汐為韶央碎散幽冥,無數(shù)次前來拯救她。他已經(jīng)證明自己有資格成為她的愛人,如今問題的重量則落到韶央身上。她能與閻天汐一同承擔所有,共同扶持至終末嗎? 答案顯而易見,甚至不需要思考。 她早就能不顧一切為愛人奔赴涉險。 她轉(zhuǎn)頭對上火焰般的瞳眸,閻天汐并沒像普通情侶一樣拉住她要她別去。準確來說,閻天汐是神,不是人。而神對自己看中的人總會帶上無法理解的執(zhí)著,也樂于給予艱困的試煉。 最重要的是,神總是信任自己挑選的對象能辦到。 韶央笑著在閻天汐臉頰落下一吻?!肝胰トゾ突??!?/br> 她摒住呼吸,快步踏入火焰。 影響是立即的,灼熱燒上她的軀體,侵占她的呼吸。少女險些在灼灼火焰中喪失呼吸,囚禁于原地。但經(jīng)歷十八層刑獄的旅程后,這些都已經(jīng)不算什么。 她終于知道,白晞讓她經(jīng)歷那么多苦痛也是為了這一刻的來臨。 韶央沒有回頭,但她知道閻天汐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自己。 既然她沒在第一秒就被焚燒殆盡,那她就不可能消失。 少女踏出了第一道金色火墻,來自母親的祝福庇佑了她。 緊接著,藍色火焰將她包覆,考驗著父親血統(tǒng)的純正。 比方才還灼熱的痛感讓韶央終于喊出聲。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生魂的血統(tǒng)比較濃厚,而冥使的部分只帶給她短命的災(zāi)難。 可這一刻,她真真確確存在著。 藍色的火焰中幾乎看不見東西,她只能憑本能向前摸索,努力想觸及玻璃邊緣。 對于素未謀面的冥使父親,她無法做出任何客觀的評價??伤龍孕?,父親給予母親的愛一分也沒少過。這份愛是薄弱的,稀薄到幾乎感受不到,但那是一個人能付出的全部,保護這個他從未見過的女兒。 韶央取下最近的一個玻璃罐,往閻天汐的方向滾去。沒確認是否成功抵達,她一個接一個將玻璃罐往閻天汐的方向滾。她深怕要是自己一停下就無法繼續(xù),迷失在這片疼痛的深藍。 這是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也必須做的事。 韶央看不見也聽不見,世界彷彿是一個灼熱的海洋,將她包覆吞噬。而她只能讓內(nèi)心充斥著同一種想法,機械式驅(qū)使自己行動。 拿起,翻滾,遞給閻天汐。 終于,她的手再也摸不到冰涼的玻璃罐。好像有誰在喊著她,可她早已目盲到無法辨認。屬于父親的部分似乎要在火焰中被燃燒殆盡,而她輕輕飄起,恍若灰燼…… 所有的火焰在一瞬間完全熄滅。 韶央眨眨眼,嘗試將眼中的黑點驅(qū)除。 她……在哪里? 回答她的是一個寬厚的懷抱。 閻天汐還在顫抖著,儘管韶央不知道剛才的景象多可怕,但應(yīng)該超出閻天汐所預(yù)期的范圍。此刻他們能做的就是擁緊對方,試圖不去回想。 「閻天汐?!股匮胼p輕開口。 「嗯?!?/br> 「我沒事,真的?!顾龓е澮粽f道,聽起來一點都沒說服力。 神會揀選人類接受挑戰(zhàn),但從不擔心或害怕。而會恐懼這點證明閻天汐也帶有人類的那一面。正如他母親期望的,一旦擁有人類的心,才能為地獄帶來新的觀點,新的改革。 閻天汐取回全部力量,他們兩個依然都在。一切都已經(jīng)塵埃落定,他們也能── 回答韶央的是鑽心刺骨的疼痛。 她知道這種感覺,因為過去也曾短暫經(jīng)歷過。鉗子般的力道箍住脆弱的頭顱,尖銳哨音侵占腦海所有角落。她再也無法思考,逐漸化為啃噬一切的怪物…… 遠方,千千萬萬個生魂正與自己經(jīng)歷同樣的痛楚。閻王殿區(qū)域?qū)黄靵y,就算是閻君也無法在第一時間鎮(zhèn)壓由全體生魂引發(fā)的災(zāi)難。 這是白晞籌謀數(shù)十年的最終成果,一份回報閻王殿養(yǎng)育的大禮。 生魂全員厲鬼化,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