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酸楚

    周朔在修車店干的很順利，楊驍人隨和，對什么都無所謂，即便有客人找茬，老板護(hù)短，罵的也是客人。周朔聰明，他一學(xué)就會，上手很快，于是楊驍忙著談戀愛，基本把店里的工作全部交給周朔了。周朔成了半個負(fù)責(zé)人，他開始喜歡這份職業(yè)，也對車有了興趣，還有賺錢，于是開始琢磨擴(kuò)張店面。楊驍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但擴(kuò)張店面需要錢，他們倆兜里都沒錢。

    只能望而興嘆。

    兩年后，修車店的生意蒸蒸日上，楊驍手里有錢了，周朔也存了不少，他們倆合伙做生意，這個破店面再也容不下多一輛的車。于是，周朔和楊驍東奔西跑，物色合適的地點，開一家分店。

    地方找了兩個多月，簽租房合同那天，周朔接到一個電話，是周芝芝打來了，她哭著說爺爺快不行了，讓周朔趕緊回家。

    周朔這兩年掉錢眼子里了，他賺錢上了頭，不僅家沒回去過幾趟，對周國盛的關(guān)心也少了，可老頭子的病不是已經(jīng)好了嗎？

    周朔心里一緊，把合同扔給楊驍。

    楊驍見周朔的臉色不好，問他怎么了？

    周朔頭也不回的跑了，“我爺爺出事了！”

    周朔直接買的飛機(jī)票，當(dāng)天晚上到的家，家里沒人，她給周芝芝打電話，轉(zhuǎn)頭又往醫(yī)院跑。周朔沒喘平氣，他再次看見周國盛，老頭子已經(jīng)在彌留之際了。

    “爺爺……”周朔不敢信，他甚至不敢大聲說話，連呼吸都輕，“爺爺……”

    周國盛能聽見，但反應(yīng)不了了，他目光渾濁地看向周朔，應(yīng)該是在笑，周朔能感覺到這種情緒。

    周國盛的口鼻帶著氧氣面罩，他很難受，搖頭晃了晃，想說話。周朔蹲下身體趕緊安撫，“爺爺，你想說什么？我聽著呢，你別動。”

    周國盛說話費力，只是咿咿啊啊的發(fā)出幾個音節(jié)，很難聽懂。周朔俯下臉，仔細(xì)分辨。

    “清……清渠……來、來了嗎？”

    周朔一怔，他點點頭，繼續(xù)安撫周國盛，“爺爺你別激動，我去問問大伯?！?/br>
    如今周朔來了，周國盛分成兩半的有一半落下了，顧清渠不來，他閉不上眼睛。

    周朔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病房的門，周芝芝穿著護(hù)士服在走廊擦眼淚。

    “姐，”周朔叫她，沒立刻問顧清渠的消息，太匆忙了，周朔很多事情還不了解，“爺爺怎么了，為什么突然這么嚴(yán)重？”

    “不是突然，”周芝芝擦眼淚，“你幾年不回家，如今這樣，當(dāng)然覺得突然了?！?/br>
    周朔無言以為。

    “三個月前爺爺突然腳疼，我?guī)麃磲t(yī)院檢查，檢查出來骨轉(zhuǎn)移，周朔，癌癥爺爺復(fù)發(fā)了?！?/br>
    周朔眉頭緊蹙：“你們怎么不告訴我！”

    “爺爺不讓說的，他說你忙，不想讓你擔(dān)心，”周芝芝太難過了，“這次復(fù)發(fā)的病程很快，爺爺這把年紀(jì)了，醫(yī)生說其實沒有治療的必要了，但我爸爸還想試試。第一次化療下去，人就不行了，爺爺他說他不想治了，痛痛快快地走比拖著半死不活地強(qiáng)——周朔，爺爺跟你說什么了？”

    “他……”周朔站不穩(wěn)，頭昏腦漲，他靠墻緩了緩神后，說：“他問清渠在哪兒？來了嗎？”

    “應(yīng)該來了，”周芝芝有些不太自然地看了周朔一眼，“爸爸早上給清渠哥打了電話，他說立刻過來，差不多快到了?！?/br>
    周朔沒問顧清渠是從哪兒過來了，他輕輕拍了拍周芝芝的肩，聊以安慰，“姐，你先進(jìn)去照顧爺爺，我去找大伯。”

    “好，我爸爸在醫(yī)生那里?！?/br>
    現(xiàn)在是晚上十點，以周國盛的狀態(tài)，周朔怕老頭子堅持不到第二天早上，他想讓周安言再給顧清渠打個電話，問問到哪兒了，得盡快。

    周朔站在住院部的電梯前焦灼，電梯上下緩慢，全是滿員，根本塞不進(jìn)去人。周朔心急如焚，他等了兩趟，罵了一句，剛想轉(zhuǎn)身跑樓梯，那電梯門緩緩打開，下個瞬間，周朔第一眼就看見了顧清渠。

    周安言也在，“周朔，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挺快啊?！?/br>
    周朔壓根沒聽見周安言的話，他眼睛黏在顧清渠身上了，又著急，拉起顧清渠的手跑。

    顧清渠被周朔帶著，周朔跑得很快，顧清渠差點跟不上，他喊了一句：“周朔！”

    周朔全當(dāng)沒聽見。

    手腕傳來炙熱guntang的體溫，直擊顧清渠心臟，他來的路上忐忑不安，如今卻被一種熟悉的情愫緩解。顧清渠看見周朔手腕那條串著金珠子的藍(lán)線，他眼眶突然一酸。

    來不及過多酸楚，周朔把顧清渠帶到了病房前，他們相對無言，沒有合適的開場白，一時進(jìn)退兩難。

    誰也沒想到再次見面會在這種前提下，哪怕有心跟對方打個招呼，現(xiàn)在恐怕也不合適了。

    他們總是時機(jī)不對。

    這兩年來，周朔不常跟顧清渠發(fā)短信，顯得刻意，只在過年過節(jié)發(fā)一條問候信息，顧清渠每次都回，回復(fù)很快。

    顧清渠先開口的，“周朔，你……”

    “我沒事，”周朔松開了顧清渠的手腕，“爺爺在等你?！?/br>
    “好?！?/br>
    顧清渠的手搭在門把手上，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用一種什么樣的表情去看周國盛，他害怕了，不敢進(jìn)去。

    周朔很了解顧清渠，他輕輕拍了拍顧清渠的腰，在他耳邊說：“沒關(guān)系，別緊張，我在外面?！?/br>
    周芝芝聽見動靜，趕緊過來開門。

    “清渠哥，”周芝芝看見顧清渠，忍著沒哭出來，“爺爺一直叫你的名字?！?/br>
    顧清渠說：“嗯，我來了?！?/br>
    只有顧清渠一個人進(jìn)去了，他忘了關(guān)門，周朔就在外面把門帶上了，沒關(guān)實，留了一條縫，但他沒留在原地聽里面人的對話，帶著周芝芝走遠(yuǎn)了一點。

    顧清渠走入病房，他看見周國盛很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如果沒有那些監(jiān)護(hù)儀器，倒像是睡著了。

    “周叔。”顧清渠輕輕喊了一聲。

    周國盛耳朵一動，他睜開眼，頭往左偏了偏，循聲找過去，“清渠來了？”

    “我來了。”顧清渠回。

    周國盛睡了兩天兩夜，他的身體被灌下去很多藥，這會兒突然來了精神，他沖顧清渠招招手，“清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br>
    顧清渠走過去，他搬開床邊的椅子，微微彎腰下蹲，“您說，我聽著?！?/br>
    “我這些年……特別想你。”

    周國盛說話時的舌頭是卷的，聽不太明白，顧清渠緩了很久才點點頭。

    “但是我沒臉跟你說……”

    顧清渠百感交集，“周叔，你言重了?！?/br>
    周國盛搖頭，他氣上不來，生命監(jiān)護(hù)器滴滴響了兩聲：“我昨天又夢見你爸了，這回他真是來帶我走的。清渠，我時間不多了，就不跟你噓寒問暖了。”

    顧清渠說好。

    “老弄堂的房子拆了，挺大一筆拆遷款，我分成了五份，有一份留給你，我走以后，律師會過來，你到時候就聽他說?！?/br>
    這么一句話，周國盛停停頓頓說了兩分鐘才完整。

    等顧清渠聽懂，他神色一變，“周叔，我不要錢！”

    “這錢已經(jīng)是你的了，你拿到手后愛怎么用隨你自己支配，”周國盛哼了一聲，“你現(xiàn)在別跟我這兒扯什么要不要的，浪費我時間嘛?！?/br>
    顧清渠只能閉口不言——

    嘖，周老二非弄死他不可。

    周國盛臨到死還在cao心，他往病房門口看了看，看見虛掩的門，知道周朔在外面。周國盛心里還是難受，他得把這份揪心帶進(jìn)棺材。

    “清渠，”周國盛問：“這次又是一個人回來的？”

    顧清渠一愣，說是。

    “怎么……不找個人??？”

    “太忙，”顧清渠回答：“沒時間考慮這個?！?/br>
    周國盛說：“唉，周朔也這么跟我說。”

    顧清渠：“……”

    這該怎么回。

    周國盛掐著手指，鉚足勁后松了口氣，他的精神又開始渙散了，他盯著天花板喃喃自語——

    清渠，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同意你們嗎？我看見了你爸爸和袁橋的下場，我害怕！

    清渠，我是不是把你們都耽誤了。

    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心啊。

    我錯了，你跟周朔也說一聲，爺爺錯了。

    我還得下去給你爸和袁橋道歉。

    唉，死了也不消停，忙啊。

    “周叔……”顧清渠哽咽著說不出話。

    周國盛的生命監(jiān)護(hù)儀發(fā)出急促警報，顧清渠來不及擦干眼淚，他慌不擇路地往外跑，他想喊人，可叫出口的卻全是周朔的名字。

    “周朔！”

    顧清渠的大腦一團(tuán)亂麻，周朔先沖進(jìn)來的，他抱著顧清渠安撫，一聲聲喚著顧清渠的名字。

    “清渠，清渠！”

    顧清渠耳邊轟鳴，直到醫(yī)生們也跑了進(jìn)來，直到他們宣布周國盛的死亡，顧清渠才慢慢恢復(fù)神志，他看了周朔一眼，又輕輕推了周朔一把。

    “過去?！?/br>
    周朔魂不守舍地轉(zhuǎn)過頭，他木訥地看著顧清渠。

    “去給爺爺磕個頭?！鳖櫱迩f。

    第87章 這反應(yīng)也太大了

    周國盛走了，他走之前吃過苦，不算積德積福。周家的后輩陸續(xù)到場，他們跪在病床前，有忍不住哭的人。但到了周國盛這個年紀(jì)，其實算是喜喪。顧清渠穩(wěn)住心神，他覺得自己不適合在這兒待著，畢竟是外人。顧清渠低頭走出病房，他心思重，想的事情多，沒留神周圍情況，肩膀猛地被人撞擊。

    顧清渠道歉，說對不起，抬頭卻看見了周老二。

    真是許久不見了。剛才病房太亂，顧清渠沒注意，如今回頭想想，確實有不對勁的地方——太安靜，不呱噪。

    現(xiàn)在呱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