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兩頰如胭脂染玉，顯然在外面等的時間長了，忍不住又道：“都已是成了親的人了，還這般孩子氣，快進去罷?！?/br>
    清詞皺一皺鼻子：“一年多未見，師兄這說話語氣越發(fā)像我爹了?！?/br>
    宋蘊之眸中掠過淡淡笑意，悠悠道：“長兄如父?！?/br>
    清詞：“......”

    兩人進了花廳坐下，這才暢訴離情。

    清詞一肚子話，迫不及待問：“師兄這一路可還順利？父親，母親可好？清軒課業(yè)有沒有偷懶？”

    宋蘊之知她思鄉(xiāng)心切，也說得詳細(xì)：“先生和師娘都好，先生每日教書育人自得其樂，師娘常常去書院探望先生，還為我們打點吃食衣物，兩位老人身子康健，只是一直惦念著你?！?/br>
    他沒說的是，清詞出嫁了后，先生便開始后悔，絮絮念叨清詞自幼嬌慣散漫，不知能否適應(yīng)侯門規(guī)矩，夫君常年征戰(zhàn)在外，她在家中與婆母相處是否和諧云云，自責(zé)被定國公一蠱惑，腦子一熱，將愛女遠(yuǎn)嫁，平白添了許多牽掛。

    “你出嫁之后，清軒長大不少，他本就聰穎，一旦將心思用到學(xué)業(yè)上，便進步顯著，如今他在學(xué)院里，也是前幾名了。只是年紀(jì)尚小難免浮躁，文章還差些火候，需得再磨礪兩三年?！彼翁N之從懷中掏出書信，“清軒執(zhí)筆，先生潤色?！?/br>
    “那便好。待清軒來京，許都會比我高了。”清詞拭去眼角淚意，接過書信，先不忙著拆開，只問道：“師兄，你呢？”

    宋蘊之開口道：“有四五個同窗彼此照應(yīng)，一路也算順?biāo)橈L(fēng)?！?/br>
    “對了，師娘給你腌制了幾樣小菜，我還買了定勝街上的蔡家糖糕，剛出爐的味道最好，好在越往京城，天氣愈冷，還能放些時日，不知還能否余兩三分風(fēng)味。”

    “好啊好啊?！鼻逶~歡喜道，“我最想我娘做的小菜了，蔡家糖糕我也饞呢，他家糖糕不知用了什么秘方，與別家的分外不同。”

    知宜在旁插了一句：“夫人說得是，咱們在京中也做了兩三次糖糕，總不是那個味道?！?/br>
    “說到春闈，我想請師兄挪入國公府。”清詞鄭重了神色，道：“師兄無需擔(dān)心打擾他人，國公府主子少，我為師兄尋一安靜院落，師兄正可靜心讀書，也省得住在客棧，每日人來人往，吵鬧異常?！?/br>
    說著便要吩咐人去拿行禮。

    見清詞如今舉動之間甚有當(dāng)家主母的派頭，宋蘊之笑道：“見你這樣，我便放心了?！?/br>
    他搖頭：“阿詞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無需如此打擾，我們幾人一起，可就不解之處常常交流討論，如此方有進益。說起來，有兩個你也認(rèn)識，征遠(yuǎn)和瞻明此次也參加春闈。何況，春闈之前多以文會友，我住在國公府，進進出出并不方便?！?/br>
    清詞頓時嘟了嘴，不覺如在家時那般，扯著他的袖子搖了搖。

    屋外，蕭珩恰于此時踏上回廊，他遙遙望見屋中情形，不由腳步一頓。

    *

    兵械庫被竊一事，越查水越深，蕭珩這幾日與顧子琛配合，一個在暗，一個在明，從云山霧罩一般的表面，抽絲剝繭，查到了一些關(guān)鍵性的證據(jù)，然而，這些證據(jù)影影綽綽，f分別指向了兩位皇子，不但如此，還涉及到了目前錦衣衛(wèi)暫停的一樁懸案，種種因素疊加令此案更加撲朔迷離。

    兩人看著手下呈上來的案卷，都沉默了。半晌后，顧子琛伸了個懶腰：“不是說今日回府？走罷?！边@幾日吃沒吃好，睡沒睡好，他掛著大大的黑眼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他后悔接了蕭珩的差事了，這人從北境回來也片刻不肯松懈，辦起案來便是一個拼命三郎，也難怪年紀(jì)輕輕便簡在圣心。

    “也好?！笔掔衤曇舻统?，他揉了揉眉心，神情也有些疲憊。

    “那就明日再說。”顧子琛說著便踱了出去，一邊自語：“不知晉康惱沒惱，我還能不能進得家門?！?/br>
    他想起一事，扭頭對蕭珩道：“臨簡，我去安華門外買蓮蓉水晶糕和板栗酥，一起？”他記得，晉康和孟清詞似乎都很喜歡那家糕點，帶點禮物回去，也是一番心意，當(dāng)然這也是他一貫的求生之道，表示他雖然忙于公事，但心里還是惦念著她的。

    蕭珩略一思索，大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第三十五章

    蕭珩提著剛剛出爐的蓮蓉水晶糕和板栗酥, 不顧落雪結(jié)冰后分外打滑的路面，快馬加鞭趕回府，到安瀾院門口的時候，點心還冒著熱氣。

    他心里自也是記掛妻子的, 且兩人朝夕相處的時間久了, 他愈發(fā)察覺妻子只是表面端莊故作老成, 其實內(nèi)心相當(dāng)纖細(xì)敏感，凡事都喜歡在心里過幾遍思量，對他也是這般, 但好在兩人日漸熟稔，清詞似漸漸對他敞開心扉, 在他面前也多了一些肆意和任性。

    對此，怎么說呢？平心而論, 蕭珩理想中的妻子并非這般，可窺見妻子的真性情，他似乎并不反感。

    然而, 他踏上回廊，便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這是婚后，他從未見過的，妻子天真俏皮的一面, 卻是對著另一個男子。

    她素來畏寒，年節(jié)下穿得喜慶, 是以便是在屋子里，石榴紅色薄襖的衣領(lǐng)上也鑲了層絨絨的毛邊, 襯得她的臉如巴掌大, 嘴角翹起, 眼睛亮晶晶的，顯然宋蘊之的回答并不令她滿意，是以她不依不饒地拽著他的袖子，非要拗到自己喜歡的答案。

    整個人這么看著，便小了幾歲，與平日端莊溫婉的她判若兩人。

    宋蘊之神色無奈，但依然很堅決地?fù)u了搖頭，又解釋了一句，孟清詞才又笑了起來，松開了他的袖子，那笑容漾在眼底，唇邊梨渦深深，如陰霾天氣里的陽光乍現(xiàn)，明麗動人。

    兩人站在一處，男子溫文儒雅，女子秀美嬌俏，莫名地令他有些刺眼。

    蕭珩心中一堵，大步邁入室內(nèi)。

    清詞聞聲轉(zhuǎn)過頭，眸中閃過一絲驚喜，溫溫柔柔上前行了禮：“世子。”

    端莊，得體，一舉一動都合乎禮儀，仿佛那夜青絲如蔓誘他欲罷不能的，不是她。

    蕭珩對宋蘊之并不陌生。

    他南下青州提親時，便常見宋蘊之出入孟宅，與孟家每一個人都處得親如家人，便連清詞的丫鬟，看見他都笑得分外親切。

    況且，便是以蕭珩挑剔的眼光看，也不得不承認(rèn)，宋蘊之確實一表人才。他雖出身貧寒，但治學(xué)扎實，言之有物，風(fēng)度亦佳，淡然清正，可謂是端方君子，溫潤如玉。岳父看向他的目光，都掩不住愛才之心。

    但他與孟清詞，也著實過于親近了。

    宋蘊之不意外見到蕭珩，拱手行了一禮：“見過大人?！?/br>
    蕭珩既然回來，兩人的聊天只能告一段落，清詞見蕭珩還穿著朱紅色的錦衣衛(wèi)官服，肩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雪，先問：“外面還落著雪，世子換一下常服？”

    蕭珩朝宋蘊之點點頭示意，握著清詞的手，將點心放在桌上，溫聲道：“給你買的?！?/br>
    清詞不掩目中訝然，怎么說呢，蕭珩回府帶著吃食，貌似是她記憶里的第一次，府里什么都不缺，這位矜貴的世子爺平日是想不到這上頭的。

    她其實沒什么胃口，加之因趙璃月回京對蕭珩已逐漸冷了心，但人家?guī)Я硕Y物，于情于禮是要表示感謝的，遂淺淺笑道：“多謝啦?！庇謱χ⒑椭说溃骸叭シ淌雷訝敁Q一下衣服?！?/br>
    蕭珩還在等著孟清詞呢，奈何妻子根本沒這個意思，反而轉(zhuǎn)過頭，言笑晏晏朝宋蘊之說：“徐征遠(yuǎn)和方瞻明嗎？我記得他們二人學(xué)問也是極好的。”她伸出了一個小手指，比了比，嫣然道：“當(dāng)然，比起師兄，他們還差那么一點點?！?/br>
    宋蘊之搖頭笑道：“巧言令色?！鼻逶~并不分辨，只是皺皺鼻子又笑了。

    蕭珩心里有那么一絲不舒服，不露痕跡地上前一步，擋在清詞面前：“師兄何時進京的？我們也該派人去碼頭上等一下?！?/br>
    宋蘊之態(tài)度從容，依然是先前的那套說詞，不過是與同窗結(jié)伴，已經(jīng)很是便宜云云。蕭珩聞言對清詞道：“既如此，便請師兄在府里住下吧。”

    聽得清詞說宋蘊之自有打算時，他沉吟片刻，懇切道：“府里在康衢路后巷有個院子，一直空著，離貢院不遠(yuǎn)，極安靜，師兄若覺得府中不便，住在那里也好。約有四五間屋子，幾位同窗一起也是盡夠的?！?/br>
    清詞原打算若宋蘊之執(zhí)意不肯住進國公府，便說服他去玲瓏坊住，懷繡兩口子可以照顧他衣食住行。只是玲瓏坊是開門做生意的，難免客來客往，同樣少不了喧嘩，且玲瓏坊離貢院不近，是以還在猶豫。

    聽到蕭珩的提議，她淡淡掃了他一眼，她怎么不知道國公府在康衢路有屋子，是蕭珩的私產(chǎn)吧。

    說起來，蕭珩雖有些房契地契在她這里放著，但因外面有人打理，她也不過只當(dāng)個保管人，從未看過一眼。

    不過蕭珩的提議甚好，完美解決了所有問題。

    宋蘊之思索一番，并未立刻答應(yīng)下來，道：“多謝大人，如此我回去與同窗商量一番?！?/br>
    “若是可以，一應(yīng)租金還是按照市價支付?！?/br>
    蕭珩對這些不在意，點了點頭：“好，還請師兄以科考為重，萬勿推辭。”

    知微小心翼翼提醒：“世子，衣物已是備好了?！?/br>
    清詞正要催蕭珩進去換衣服，蕭珩已在她耳畔低聲道：“你來。”隨后對宋蘊之道：“少陪片刻?！弊е逶~入了內(nèi)，蕭珩力大，清詞擺脫不開，何況她也不想在宋蘊之面前表現(xiàn)得與蕭珩疏離，徒惹師兄擔(dān)憂，只得抱歉地對宋蘊之笑笑。

    兩人離開之后，宋蘊之問知微：“你家姑娘與世子平日也是這般相處？”知微猶猶豫豫道：“算是吧。”

    有一說一，她覺得世子今日待客，稱得上春風(fēng)滿面了。知宜此時端著盆正要進屋，聽到里頭兩人的對話，想到那日孟清詞說世子心有所屬的那番話，垂頭掩飾眸中復(fù)雜，心里期盼著宋公子此次春闈萬萬要高中，屆時夫人在京中也有了依靠。

    宋蘊之畢竟是男子，關(guān)注不到那么多的細(xì)節(jié)，聽到知微的話心中欣慰，想著清詞夫妻甚是恩愛甜蜜，先生知道了也能放下心來。

    *

    清詞隨蕭珩進了屋，如往常那般服侍他換了衣物，問：“世子一會兒可是去書房？”想著前面的書房這些日子空著，雖然日日打掃，但終究沒住人冷清，若是蕭珩過去，還是要再填個火盆。

    蕭珩不置可否，她身上香氣清幽甜美，讓他這幾日緊繃的神經(jīng)和殫精竭慮的心情一下放松下來，語氣里也帶了難得的調(diào)侃：“你陪我？”

    “有客人在呢”，清詞一愣，隨即嗔了一句，又道：“世子若是不去，便歇歇也好，師兄來的時候母親正在午歇，以還沒拜見母親，過會兒還得我陪著師兄去文暉堂呢。”

    清詞說的是人之常情，蕭珩不好反駁，“哦”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清詞問：“世子可還有別的事，我讓知微進來服侍？”蕭珩從書架上取了本書，興致缺缺：“不用了，你且去忙吧?！?/br>
    *

    宋蘊之要告辭，清詞順路帶著他去拜訪王氏，王氏見了宋蘊之人物出眾很是喜歡，拉著他絮絮問了不少話，得知他是明春春闈，勉勵了一番后，贈了表禮后才放人走了。

    清詞偷笑，宋蘊之真是很招長輩喜歡的人，王氏一向待人算不得熱情，今日在宋蘊之面前已算得既熱忱又親切了。

    兩人一面說著一面下了回廊。

    清詞知道宋蘊之的心思，有幾分失落地問：“師兄既要安心讀書，以后便不來看我了嗎？”

    宋蘊之抬手撫了扶她的頭，笑道：“怎么會呢？過不久便是你的生辰了，師兄必是要上門的，還有新年，許也要忝顏來府上湊熱鬧，還望師妹萬萬不要嫌棄......”

    清詞的目光落在宋蘊之的袖口，依然是雋雅的竹葉暗紋，她心中一動，低聲問：“師兄，經(jīng)年未見，若故人......”

    兩人走到院里一樹半開的紅梅下，宋蘊之停住腳步，正要側(cè)耳細(xì)聽清詞的話，院門外如風(fēng)般沖進一個身影，帶著哭腔喊了句：“母親，我不嫁！”猛地撞在了宋蘊之身上。

    宋蘊之毫無防備，被撞得后退了一步，但他很快穩(wěn)住身形，反而扶正了那人，輕聲道：“姑娘，小心。”

    蕭以晴心情不是一般的煩躁。本來她這段日子隨著教導(dǎo)姑姑學(xué)習(xí)已是用了極大的耐心了，昨兒才松快了一日。哪知今天下午又聽小丫鬟嚼舌頭說母親給她相看了人家，嫂子也覺得好，眼看著就要定下來了，心里一下子就慌了，不管不顧地跑進了文暉堂。

    但她萬萬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外人在，還是個陌生的男子，她還撞了人家。

    蕭以晴畢竟是大家出身的姑娘，基本的禮儀教養(yǎng)還是在的，這么撞了外人，腦中懵的一聲，臉已是如紅布般，待被扶穩(wěn)了，才看清眼前站著個相貌清俊的年輕男子，更覺得不妥，頓時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只是，方才這么驚鴻一瞥，他長得可真好看啊......

    一襲青衫，在皚皚白雪，瀲滟紅梅的映襯下，清瘦如竹，風(fēng)姿佼然，令人過目難忘。

    蕭以晴的心忽然砰砰地跳動起來，速度急切到似要跳出她的胸腔。

    第三十六章

    宋蘊之離開后, 蕭以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王氏一頓嚴(yán)厲的訓(xùn)斥。

    “你嫂子昨兒還說你年紀(jì)小，不好拘著你，我呢，想著你總歸學(xué)了這么些日子, 大面上差不離吧?！?/br>
    “看看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哪還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別說婚姻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做兒女的怎能忤逆，便是你心有不滿，就能這么大呼小叫地質(zhì)疑你母親？！”

    王氏氣得臉發(fā)白, 捂著心口喘息，又止不住地傷心, 氣的是女兒沒有絲毫長進，傷心是一片慈母之心為女兒打算, 女兒卻并不領(lǐng)情。

    孟清詞只得一面扶王氏坐下，一面輕撫著王氏后背，低聲勸道：“母親消消氣, 晴姐兒知道錯了?！?/br>
    王氏闔上眼睛，胸口起伏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