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眼中看兩人素日的相處，蕭珩人雖然冷淡了些，對清詞是極溫和的，婆母雖有些不分是非，卻不是多么難纏之人，以清詞的心智，并不難應(yīng)對。他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清詞嫁過來兩年，卻無所出，眉頭不由扭緊，難道是蕭珩要納妾，或是王氏要給兒子納妾，所以清詞不能接受？

    定國公府在京中風(fēng)評極好，除此之外，還真沒聽說近日出了什么事兒。

    這卻是有些難辦。

    見宋蘊(yùn)之神情，清詞便知他想偏了，趕緊道：“師兄，沒有納妾，無關(guān)子嗣，是這么回事。”

    不是世間所有感情的破裂都與狗血相伴，她從未否認(rèn)彼此對婚姻的忠誠，以及在這兩年里的付出。然而，所求不同，注定了遲早會出現(xiàn)的分歧，在長年累月不經(jīng)意的細(xì)節(jié)里，積累的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失望，終會匯成洪流，沖毀婚姻這座圍城。

    宋蘊(yùn)之一顆心剛定了定，又聽她清了清嗓子道：“當(dāng)初，的確是我心儀世子，可兩人真正相處，才知性情實(shí)在不甚投合。雖能相敬如賓，可想到這么過一輩子，著實(shí)無甚趣味，我便與世子坦誠說了?！?/br>
    “世子也甚是贊同。既兩心不合，難歸一處，如今分開，都還年輕，尚有轉(zhuǎn)圜余地，勝過將來成為怨偶，卻半生已過。師兄你說呢？”

    宋蘊(yùn)之素來知道這小師妹心中很有些驚世駭俗的想法，這倒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清詞接著道：“何況我朝民風(fēng)，對此甚是寬容，你看京中，和離二嫁的，不知有多少，便如嘉陽公主……”

    宋蘊(yùn)之抬手：“打住，你可不是公主，再說，青州可不如京城這般?！?/br>
    “可我是師兄的妹子啊?！鼻逶~恭維道：“師兄是狀元之才，過了殿試，眼前便是青云之路，我再嫁又有何難呢？”

    雖她這輩子不想嫁人了，那也得徐徐與宋蘊(yùn)之說，如今且以安撫為上。

    宋蘊(yùn)之果然開始思索起來。

    宋家人支凋零，青州宋氏一脈，傳到今日，只有他一人，他父母雙亡，并無兄弟親眷，早就視孟清詞姐弟如親人，汲汲功名，一是不負(fù)恩師期望，自己多年苦讀，二也不過是為了顧紜，清詞這些至親至近之人罷了。

    他為人并不迂腐，亦不視女子二嫁為家族蒙羞，想著自己若是身居高位，清詞再嫁確不是難事，如此想著，便道：“便是這樣，此事亦先緩緩。”

    旋而又語氣嚴(yán)厲道：“你莫再生是非。待我殿試過后，親自與蕭臨簡談過再說?！?/br>
    “嗯?！鼻逶~應(yīng)得乖巧，她眨了眨眼，又雙手合十，虔誠道：“師兄千萬別因此影響殿試的發(fā)揮呀?！?/br>
    宋蘊(yùn)之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便好?！币娝浑p杏眼可憐兮兮看著他，心中一軟，撫額道：“那倒不會。若真是如你所言，和離一事，我會辦妥，這段日子，你且安生些。”

    作者有話說：

    1.“問花花不語，為誰落，為誰開。算春色三分，半隨流水，半入塵埃?！背鲎栽涸赌咎m花慢西湖送春詞品卷六》。很喜歡的一首詞。

    2.“子建文章，懿侯宗范，叔度襟懷，紫芝眉宇?！俺鲎运味我小赌咎m花慢西湖送春詞品卷六》。

    第八十三章

    晉康縣主這些日子胎兒安穩(wěn), 顧子琛終于不用在家中鞍前馬后，小心翼翼服侍了，遂攢了一局，叫上了兩個好友。

    裴瑾與蕭珩倒是如約前往, 但兩人見顧子琛春風(fēng)滿面, 眉眼含笑, 想到自己，頓時有些微妙的不平衡。

    美人如花隔云端，嘉陽公主府中有面首, 待那有二心的齊二態(tài)度亦是和煦，卻偏偏對他冷若冰霜, 從未假以辭色，有時候他情愿自己是她的男寵之一, 裴瑾心下酸溜溜的，不免有些陰陽怪氣：“子琛如今嬌妻在懷，兵部差事甚是順?biāo)? 又將喜得麟兒，真是人生得意啊?！?/br>
    顧子琛頭也不抬地給他斟了杯酒：“你若是遵令尊令堂之言，娶了蔣二姑娘，雖不中亦不遠(yuǎn)矣?！?/br>
    提到蔣夢笙，裴瑾立時閉上了嘴, 舉杯一飲而盡。

    蕭珩一向寡言，聽得兩人斗嘴, 咳了聲便沉默落座。

    顧子琛又殷勤給蕭珩倒了杯酒，聽他咳嗽, 抬目觀他神色, 見他眉間意氣不似往日, 不禁憂心道：“你這風(fēng)寒竟纏綿許久，可曾看過大夫？”

    兩人自幼一起長大，相知甚深，他勸道：“風(fēng)寒雖小，也莫諱疾忌醫(yī)，須知小病亦會拖成大病，你雖素日身子強(qiáng)健，亦不能掉以輕心?！?/br>
    蕭珩淡淡“嗯”了一聲。

    裴瑾目光在蕭珩身上一轉(zhuǎn)，兩人這些日子職責(zé)多有交錯，他倒是知道三四分蕭珩的心事，聞言笑了聲：“名為風(fēng)寒，實(shí)為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yī)啊?！?/br>
    想不到孟清詞那樣溫溫柔柔的人兒，竟也是個倔強(qiáng)的性子，說不回頭，就不回頭。

    顧子琛一向熱心，追問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見蕭珩悶悶不答，他道：“你我三人多年交情，何必隱瞞，說出來，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呢，我們都給你想想辦法，說不定事情便解決了，悶在心里，才于事無補(bǔ)?！?/br>
    顧子琛此話倒也言之有理。

    蕭珩便含含糊糊道：“阿詞執(zhí)意要回青州?！?/br>
    裴瑾又笑了一聲，卻并沒有揭穿他。

    “這是為何？”顧子琛疑惑道，他想了想又道：“嫂夫人是遠(yuǎn)嫁，京中并無親眷，莫不是想家人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人家總不會嫁到你府上，便因著你一輩子不能回家了罷?！彼米约杭抑信e例子：“你看，我便從不拘著晉康，她想回便回，來去自如。”

    你也得能拘得住呢，蕭珩如是想，礙于好友的面子，未發(fā)一言，只轉(zhuǎn)著手中酒杯，似對那香醇甘冽的美酒忽然生出了興趣。

    “你不是要去北境么？”顧子琛自認(rèn)為想到了好方法，興興頭頭道：“正好帶著嫂夫人一起啊，先從青州繞一圈兒再北上，豈不兩全其美？”

    若真是這樣倒還好了，蕭珩瞥了他一眼，涼涼道：“軍國大事，又不是游山玩水。”

    顧子琛便道：“臨簡，你便是這一點(diǎn)不好，太過正經(jīng)了些?！?/br>
    話到此處，裴瑾插嘴道：“他倒是愿意，只人家不愿意呢，他被嫌棄了，人家這是要一去不回了?！?/br>
    說到這里，想到自己也被嘉陽公主各種嫌棄，并不比蕭珩的境遇好多少，二人也算同病相憐，終是嘆了口氣，又灌了杯酒。

    酒入愁腸愁更愁。

    顧子琛看了眼裴瑾，又看了眼面色郁郁的蕭珩，吃驚道：“何至于此？”

    裴瑾比了個手勢。

    顧子琛失聲道：“不得了！嫂夫人知道你與璃月姐的事了？”

    怎么一個兩個都這般說！蕭珩放下酒杯，漠然道：“我與郡主之間，并沒什么?！?/br>
    年少時確實(shí)有幾分愛慕的心思，他身旁女子雖多，但自己有常駐北境之心，擇偶便未考慮過京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女。北境女子少，趙璃月與京中閨秀不同，她明艷熱烈，如一團(tuán)燃燒在廣闊天地之間的火焰，輕而易舉便吸引了他的目光，此事他斷無否認(rèn)之理。

    但兩人皆不過有些朦朧的好感，卻從未挑明。因日常相處，兩人都是倔強(qiáng)驕傲的性子，其實(shí)每每說不上幾句便起了沖突，又都不肯讓步，總要不理不睬幾日，才有一個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了頭，如此方能和好。

    最后一次，他倆大吵一架后，恰逢沈拓來了北境，又恰巧他救了趙璃月，趙璃月一氣之下，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執(zhí)意與沈拓訂了婚。他郁郁南下，卻遇到了心中的她。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她不是一眼看上去多么耀眼的女孩子，可當(dāng)她望向你的時候，一雙杏眼清澈如一汪春水，讓你輕而易舉就是陷了進(jìn)去，靜水流深，便這樣不動聲色地浸潤了他的心，讓他在北境，想起京城，再不是浮華若空的喧囂，而是那盞等待他的燈火。

    待到朝暮相伴，才感受到她的精致風(fēng)雅，更甚京中貴女，尋常的日子似也有了勃勃生機(jī)。與她一起，方覺北境風(fēng)沙過于粗獷，過往人生太匆忙，竟不能停下來，細(xì)品生活之美。

    卻不想，她的纖細(xì)敏感，藏于溫柔外表之下，她的清澈雙眸，更是容不得半點(diǎn)沙子。她的決絕，如利刃劃過肌膚，刀鋒出鞘便無可挽回，是剜心之痛，徹骨之悔。

    愛與不愛，都應(yīng)坦誠相待，一念之錯，悔之莫及，杯酒盡，蕭珩口中全是苦澀。

    顧子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蕭珩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森然，顧子琛頓感涼意，忙解釋道：“哎，雖說你知我知，你和郡主的確清清白白，蒼天可鑒?！彼麙嘀富^一圈，將蕭珩和裴瑾都囊括在內(nèi)，才接著道:“可嫂夫人不知啊，明知趙璃月必定回京，有些場合和嫂夫人能撞見，你該提前說清楚的。”

    “所謂：迨天之未陰雨，有備無患。”他還搖頭晃腦掉了個書袋，才飛過一個眼神：“該說的時候不說，結(jié)果呢，那日在馬場，新歡舊愛相見，嘖嘖......”

    “什么新歡舊愛，亂七八糟的......”顧子琛口中的他，好像輕薄浪子一般，蕭珩甚是不滿。

    “就是這樣?！鳖欁予↑c(diǎn)了點(diǎn)他：“女子大多心細(xì)如針眼，窺一斑而知全豹，且極擅長腦補(bǔ)，你只稍微異樣，她便能感受得到，自然起了疑心，彼時你便是渾身是嘴，其實(shí)也有些說不清了?！?/br>
    “偏后來你運(yùn)氣不好，那日恰陪著郡主逛街，竟又撞上了嫂夫人，你這一而再，回去又不解釋，若再傳進(jìn)嫂夫人耳中一星半點(diǎn)風(fēng)言風(fēng)語，可不就造成了今日這般被動局面?！?/br>
    他自言自語：“原來嫂夫人只是看著溫柔，氣性也這般大，與晉康一樣善妒哪?！庇窒蚴掔竦溃骸霸捳f你現(xiàn)在負(fù)荊請罪，深切懺悔還來得及么？”

    “我們兩人，都可以指天誓日，為你的人品作保?！?/br>
    沉默許久的裴瑾看熱鬧不嫌事大，出聲道：“可?！?/br>
    蕭珩苦笑搖頭，顧子琛尚且不知趙璃月去救過他呢，在清詞心中，進(jìn)一步坐實(shí)了兩人之間的糾葛。何況，清詞對裴瑾印象不佳，顧子琛也不過平平，若他們兩人再起哄，清詞會更加覺得他們是一丘之貉。

    顧子琛憐憫看著蕭珩，真心為自己好友發(fā)愁了。半晌，他喟嘆道：“幸虧老國公如今遠(yuǎn)在北境?！比羰侵雷约赫\心求來的婚事被蕭珩搞砸了，蕭珩也逃不了一頓家法伺候。

    蕭珩目光平直，盯著桌面，緊抿著唇，唇角弧度深刻，如刀削斧鑿。

    顧子琛靈機(jī)一動：“有了！”見蕭珩抬眸望向他，他一拍手：“你想個法子，讓她懷個孩子不就好了。有了孩子，她若想回去，也得思慮再三，你再花上水磨功夫，小意溫存，天長地久，她自然心軟?！?/br>
    子嗣一事，更是令蕭珩難以啟齒。且胡老太醫(yī)說了，以孟清詞如今的身體狀況，便是著意調(diào)養(yǎng)，也還得兩三年呢。

    何況，他也不是顧子琛這樣能屈能伸，嬉皮笑臉的脾性，慣會說些甜言蜜語。他不開口還好，若一開口又會冷場，這樣想著，看向顧子琛的目光便隱含了羨慕。

    裴瑾忽然道：“子琛，你這樣身經(jīng)百戰(zhàn)，經(jīng)驗(yàn)豐富，也給我支個招吧。”得到顧子琛鄙視一瞥：“去，你那叫癡心妄想！”

    裴瑾登時氣結(jié)。

    *

    春夜靜謐，有溶溶月，淡淡風(fēng)。

    蕭珩今日本無意飲酒，結(jié)果三人聊到最后，皆有意所難平之事，順?biāo)烊珙欁予∫嘣谒y免。顧子琛今日叫的酒又是烈度極高的九醞春，三人遂推杯換盞，不知不覺已是酩酊大醉。

    步出罨畫樓，蕭珩才驚覺自己今夜竟比上一次喝得更多，醉意也更加深了。

    許舟躊躇片刻，出聲問蕭珩今夜是不是依然宿在鎮(zhèn)撫司，畢竟世子如今已以官署為家了。

    蕭珩抬眸瞥了他一眼：“回府。”

    許舟便知世子雖腳步沉穩(wěn)，目光明亮，但卻是醉了，且醉得不輕。不然，以他和夫人如今的關(guān)系，他是斷然不會這般吩咐他的。

    不過，世子主動些，甚好。

    依他來看，兩人都太端著了。

    許舟此時尚且樂觀，于是他利落將蕭珩送回了府，又徑直送到了安瀾院，見竟是白露迎了出來，不覺皺了皺眉，知宜和知微去哪兒了，但兩人遲遲未露面，只得將蕭珩交給白露，又叮囑了一番才退了下去。

    白露應(yīng)了，便要伸手扶著蕭珩往西面書房走去：“世子爺且隨奴婢來?！?/br>
    蕭珩卻駐足停留片刻，腳步一轉(zhuǎn)，往正房走去。

    白露一急，出聲喚道：“世子爺！”

    蕭珩如冰似雪的眸光便清清冷冷落在她身上。

    作者有話說：

    小顧得意臉：我分析滴到位不？

    其實(shí)，就是每個人看事情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再就是往往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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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背鲎噪娪啊垛袢恍膭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