俢昳輕嘆了口氣，接上未說完的話：“三個月后，再回來見一面阿念。若那時阿念仍然堅持讓我離開，我無話可說，之后也絕不糾纏?！?/br>
    虞念愣了愣，不自覺問出口：“為什么要三個月？”

    俢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眉眼漸漸變得溫柔起來，輕聲問她：“這個愿望，可不可以？”

    虞念望著他的眼睛，恍然想起很多。

    在無妄秘境里一路背著她找到飛羽弓的俢昳，陪她練箭的俢昳，還有在河邊說著滿足的俢昳。

    她心里漸漸發(fā)澀，目光下移，看到被花泥染過的緋紅指甲。

    他還沒洗掉。

    最后少女輕點了頭，對他說：“可以。”

    *

    蒼樺山四季分明，半山腰中和了山腳的溫暖與山頂?shù)暮?，清涼宜人?/br>
    墨狐抱了一團(tuán)落下的梧桐葉，美美鋪了一層窩，正準(zhǔn)備臥下睡個午覺，忽然看到俢昳緩步歸來。

    他的眼睛上沒有再覆著那條白綾，墨狐抖了抖耳朵，猜測大抵是神君已表明一切，遂站起來，帶著期待興奮的心情向他身后望去——

    沒有人。

    回來的只有神君一個人。

    它愣了愣，跑到俢昳面前，仰頭望著他，面露困惑。

    不是說要帶她回來嗎，她呢？

    但很快墨狐發(fā)現(xiàn)俢昳的反應(yīng)速度慢到不正常。

    他明明目視前方，卻仿佛沒有看到它一般，懷揣著重重心事，直到與它之間剩下一步才堪堪回神，停下腳步。他低頭看了看它，道：“墨狐，是你啊?！?/br>
    墨狐繞著俢昳跑了一圈，蹭了蹭他的衣擺，不解道：“阿念呢？”余光看到俢昳指甲的紅色，愣了一下，“神君的手……”

    俢昳看著它，緩慢蹲下來，摸了摸它的頭，開口道：“本君是不是錯了？”

    墨狐歪了歪腦袋，更不理解了：“神君怎么會錯?！?/br>
    俢昳不語，沉默撫摸它脖頸的毛，眼睫垂下幾分，像是在想事情。

    墨狐看著他這幅模樣，再遲鈍也明白過來，神君和阿念之間發(fā)生了一些事，它困惑道：“阿念不愿意回來嗎？”

    俢昳手一頓，停下順毛的動作，搖搖頭：“我還沒告訴她?！?/br>
    墨狐投去迷茫的目光。

    既然沒告訴阿念，那是發(fā)生什么了？

    俢昳看著它，平靜地說：“阿念讓我離開了?！?/br>
    墨狐一震，瞪大了眼睛，直起身子看著俢昳。

    離開？是它想的那個離開嗎？

    神君陪她十年，為她做盡一切，她竟然讓神君離開？

    “神君為何不告訴她真實身份？若她知曉您就是神君，定會改變主意的?！?/br>
    俢昳無奈笑了一下，笑意很淡，轉(zhuǎn)瞬又消失，他搖頭：“告訴她有什么用？我不想用身份給她壓力?！?/br>
    墨狐揪心得厲害：“神君……”

    雖然神君只字未言傷心，但憑借數(shù)年的相處，它還是能看得出，神君很傷心。

    它不懂情愛，于是理所當(dāng)然對俢昳道：“既然她不喜歡神君，神君就放棄她吧。神君真想找一個道侶，這世上還有千千萬萬的姑娘，神君這樣好，她們都會很喜歡您的。”

    俢昳因為墨狐的天真而啞然失笑，他摸了摸墨狐的耳朵，想起心里那個人，溫柔道：“你不懂的?！?/br>
    山風(fēng)吹得落葉在地上滾了幾步，午后的陽光從林間投下來，在俢昳臉龐暈出光影。

    那一刻風(fēng)溫柔，陽光溫柔，他的眸光也很溫柔，他說——

    “千千萬萬的姑娘再好，也不是阿念?！?/br>
    墨狐眨了眨眼睛，遲疑問道：“神君……就這么喜歡她？”

    “嗯，很喜歡?！彼麥睾偷匦π?，“所以看在本君的面子上，別生她的氣?！?/br>
    墨狐耷拉下耳朵，猶豫著點了一下頭，問道：“可是她讓神君離開，怎么辦？”

    俢昳眼里的笑意沉了下去，他沉默了一會兒，復(fù)又問起最初的問題：“本君是不是錯了？”

    “活著的人，是不是永遠(yuǎn)也爭不過逝去之人？”

    他一字一字說得緩慢，似乎正要下定某種決心。

    作者有話說：

    之前上大學(xué)時，在圖書館看金庸的書，蕭峰說：“四海列國，千秋萬代，就只有一個阿朱?！?/br>
    在宿舍里看老友記，ross說：“she's not rachel.”

    情有獨鐘就是情有獨鐘，愛情也不是選擇題，不是說不選a就會選b，愛情是是非題，除了a，其他人都是錯。

    寫到這章突然感慨幾句，下次更新可能是在凌晨，這章有點少，下章我盡量寫多點（？）

    害我以為我是熱評體質(zhì)，沒想到我是冷評體質(zhì)。。評論越來越少了，哭哭

    第35章 付出

    默默陪在虞念身邊, 然后等她忘掉那個人，俢昳一直是如此想的。

    再深刻的記憶，也會被時間淡化。

    面容, 聲音, 都會慢慢忘卻。

    就如同他一樣。

    他存世萬年, 親身經(jīng)歷過神魔大戰(zhàn), 但那一戰(zhàn)距今著實太久，久到他早已記不清什么細(xì)節(jié)，也記不清隕落的眾神。

    甚至還要通過流傳記載的書籍, 才能想起些許。

    他能忘，虞念當(dāng)然也能忘。

    然而他錯了，那些往事和逝去之人，所代表的意義是不同的。

    懷光仙君之于虞念, 是她親口所說的心上人。

    他沒有道侶，孤寂萬年，從未深想過“心上人”是怎樣的特殊, 如今才開始體會一二。

    阿念當(dāng)真那般喜歡懷光仙君，那般難以忘懷嗎？

    可她關(guān)于懷光仙君的夢, 分明都是噩夢，像是被某種沉重的東西牢牢束縛著。

    回蒼樺山的路上，俢昳用靈力化出水鏡, 回溯了過去，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虞念獨自去的兩個地方。

    他看到凌瑤問虞念, 仙君是因她而死嗎, 而虞念點了頭, 承認(rèn)了。

    原來……如此。

    那個人是因為保護(hù)她才死的。

    一百一十年前, 他前去封印兇獸, 在遠(yuǎn)處凌空而立時，正看到虞念抱著懷光仙君哭的一幕。

    那時他還不認(rèn)識她，只是看到她哭得那樣傷心，令他無端有些羨慕那個人。

    倘若有朝一日，兇獸封印不住，仙界又無人飛升，他選擇以身殉道時，可會有人如她一般為自己哭？若是他隕落，可會有人如她一般為自己傷心？

    近乎荒唐的念頭閃過一瞬，那個人就在她懷中消散化光，而后他看到她擦了擦眼淚，舉著劍站了起來。

    那一刻他莫名笑了一下，在她身后的遠(yuǎn)處出了手，封印了兇獸，飄然離去。

    這數(shù)年來，他都認(rèn)為是懷光仙君不敵兇獸，屬于再正常不過的隕落，今日方知，原來那個人是因她而死。

    阿念這些年所做的噩夢，大抵也是將那個人的死都?xì)w咎于自己身上了。

    這些年，她一直都背負(fù)著懷光仙君的死。

    原來她忘不掉那個人，還有這層緣由。

    可是，她對那個人的感情，當(dāng)真還是她自己以為的那般純粹嗎？

    她究竟是百年如一日地喜歡那個人，還是愧對那個人？

    她究竟是接受不了喜歡的人隕落，還是接受不了天資出眾之人因她半途隕落？

    俢昳想了一路，并沒有想明白。

    阿念不明白自己的心，他又怎么可能明白。

    但他心里那個模糊的想法卻漸漸堅定——

    他要讓那個人活過來。

    阿念因為懷光仙君痛苦了一百年，他在的那十年可以為她撫琴，為她時時更換草藥讓她帶在身上，可是現(xiàn)在他離開了，阿念怎么辦呢？

    阿念欠懷光仙君一條命，他可以幫她還的。他也心甘情愿幫她還。

    他是至高無上的神，有足夠的能力重新拼湊散去的仙魂。

    只要那個人重新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就不會再做噩夢，不會再痛苦，亦不會再受心魔折磨。

    蒼樺山上，他問墨狐，他是不是錯了，活著的人是不是永遠(yuǎn)爭不過逝去之人。

    墨狐趴在他腿上看他，答不上來。

    但他問出口，其實心里便已經(jīng)有了答案。

    若論懷光仙君逝去之時，他的確是輸了，可若那個人活過來呢？

    阿念忘不掉懷光仙君，然而她記憶里的那個人，真的還是最原本的模樣嗎？

    她有沒有可能在一遍遍的回憶中，將他無限美化了？

    世上從沒有一個人，可以比得過完美之人。

    他幫她還了那條命，讓她看看活過來的懷光仙君，還有沒有可能……

    他離開之時，隱隱覺得阿念狀態(tài)不對，給自己留了再見一面她的后路，如今細(xì)想終于漸漸清晰，明白是哪里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