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家姑娘玩的都是琴棋書畫女紅，自家姑娘玩的都是符紙、羅盤、龜殼、丹藥、銀針和兵器等等。

    大少爺、大皇子都慣著姑娘。

    卷碧愉快地笑了，頗有些與有榮焉的喜悅。

    “對了。”顧燕飛笑吟吟地撫掌道，“嬌娘上午剛送了一對熊掌過來，說是她三哥這次進山難得獵到了兩頭黑熊。我已經(jīng)吩咐廚房燒制成蜂蜜蒸熊掌，我還沒吃過熊掌呢?！?/br>
    “大哥，你等用了晚膳以后，再走吧?！?/br>
    “嗯。”顧淵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

    他喜歡聽meimei說家常，眉眼間的笑意又濃了三分，心里已經(jīng)琢磨起，等他回來，也進山去給meimei獵頭熊。

    等他回來啊……

    顧淵眸底掠過一道銳利鋒光，話鋒一轉(zhuǎn)：“燕飛，你是不是真要去皇陵？”

    顧燕飛點了點頭，長睫忽閃。

    顧淵微微蹙眉，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面露擔(dān)憂之色。

    他不笑時，面容就顯得有些冷峻。

    他似是欲言又止，但終究沒開口阻攔。

    顧燕飛語調(diào)輕快地又道：“鳳陽大長公主也會去，我會跟著她的?！?/br>
    外人不知道，顧燕飛再清楚不過，鳳陽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梧桐很熟練地準(zhǔn)備好了該帶的行李，又檢查了一遍后，就把包袱扎了起來，“少爺，東西都收拾好了，您要再過目嗎？”

    顧淵隨手打發(fā)了梧桐，正想叮囑顧燕飛幾句，就聽她先一步說道：“大哥，你的包袱里還缺了一樣?！?/br>
    迎上meimei俏皮慧黠的眸子，顧淵微一挑眉，配合地問道：“缺了什么？”

    顧燕飛往袖口里掏了掏，這一次，掏的不是峨眉刺，而是一個寶藍色的荷包。

    “這個。”顧燕飛把荷包塞到顧淵手里，“這里面放的是一些常用的丸藥、藥膏什么的，這些藥的用處我都寫在了里面的一張紙上。”

    “都是我親手做的藥，很管用的！”

    “大哥，你一定要貼身收著?！?/br>
    顧燕飛仔細地叮囑道，瑩白的小臉上頗有幾分自得之色，眸子里熠熠生輝。

    顧淵垂眸看著掌心的這個荷包，心口像被羽毛輕輕撓了一下似的，被一種暖洋洋的情緒堵得滿滿的，眼底止不住地溢出笑容。

    他合攏手指，把荷包抓在手心，眉目間露出那種被偏心的愉悅。

    meimei果然還是跟他這個大哥最親，他有，可大皇子沒有！

    顧淵又揉了揉顧燕飛的發(fā)頂，意味深長地說道：“等我回來，給你帶份大禮，你在京城乖乖等我?！?/br>
    “嗯?！鳖櫻囡w笑著應(yīng)了。

    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兄妹倆一起用了晚膳，之后，顧淵就走了，趕在宵禁前匆匆進了宮。

    原本顧淵在金吾衛(wèi)當(dāng)值就很忙，今天也是借著收拾行李回府與meimei告別，今晚他會住在宮里的班房。

    這一晚的京城似乎出奇的安靜，風(fēng)平浪靜。

    第二天一大早，大皇子的儀仗便隨越國使臣隊一起浩浩蕩蕩地出了京。

    事關(guān)兩國聯(lián)姻，楚翊此行帶上了足足十幾輛馬車的聘禮，南下前往越國向熙明帝姬提親，這聘禮自是相當(dāng)豐厚，不僅有金銀珠寶、古董字畫、絲綢布帛、家具器皿等等，還有數(shù)百匹良駒，顯得聲勢浩大。

    顧燕飛找了臨近南城門的一家酒樓給楚翊與顧淵送行，除了她外，還有不少百姓聽聞大皇子今天啟程去越國的消息，也跑來城門附近相送。

    城門一帶極其熱鬧，喧囂了良久，人群才散開。

    這段時間，京城最忙的人大概就是禮部官員了，剛送走了大皇子他們，緊接著禮部又備起了皇陵祭祀的事宜。

    時間實在緊張，禮部忙得是團團轉(zhuǎn)。

    因為顧燕飛也會陪同鳳陽一起前往，禮部專程也把儀程送來給她看。

    等到了四月十五，顧燕飛天剛亮就先到了鳳陽的公主府，門房不用通稟，就把她放進了門。

    “顧二姑娘，殿下還沒醒，我領(lǐng)姑娘去殿下屋里吧?！兵P陽的心腹若素親自來迎顧燕飛，領(lǐng)著她往正院的方向走。

    最近這半個月，顧燕飛是公主府的常客，對這里已經(jīng)是熟門熟路，來去自如，沒有她去不得的地方。

    公主府上下都對顧燕飛十分客氣，甚至是敬重。

    若素是練武之人，比旁的女子，周身多了一股颯爽利落的英氣，走路時，步伐輕盈不失穩(wěn)重。

    見前后無人，若素壓低聲音對顧燕飛道：“顧二姑娘，殿下昨夜睡得不太安穩(wěn)，我給她點了姑娘給的安神香后，才入睡。我看現(xiàn)在時辰還早，沒敢去叫醒殿下?！?/br>
    若素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難掩對鳳陽的擔(dān)憂。

    顧燕飛一言不發(fā)，隨著若素穿過一道道各式的門，一路來到了正院的內(nèi)室。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

    繞過一座紫檀木五扇屏風(fēng)，顧燕飛就看到了靜靜地躺在架子床上的鳳陽。

    蓋著暗紅色薄被的鳳陽緊閉著眼，在昏暗的床帳中，臉色有些蒼白，即便顧燕飛走近，鳳陽也沒動一下，依然在沉睡中。

    “殿下，殿下……”

    顧燕飛輕喚了兩聲，沉睡的鳳陽眼皮動了幾下，這才悠悠地睜開了眼，渾濁的眼珠略有幾分混沌，但很快眼神又變得銳利起來。

    躺著時，她看著比平時還要更消瘦。

    “燕飛?！兵P陽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帶著幾分剛蘇醒的沙啞與無力，眉心微蹙。

    即便沒有給鳳陽探脈，顧燕飛也能發(fā)現(xiàn)鳳陽的生命力在幾天內(nèi)極速地流失著……

    鳳陽的鳳體一天不如一天，日暮西下，前幾天，顧燕飛來公主府看她時，她能坐能站，能說能笑，像是正常人一樣。

    可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

    顧燕飛半垂的眼眸幽深如井。

    后方的若素也看著鳳陽，心痛極了。

    她們都知道鳳陽病了，病勢洶涌，如堤壩崩潰。

    鳳陽一直很平靜，說她生無遺憾，死又何懼；不求生不求死，不厭世不怕死。

    若素緊緊地抿住了嘴唇，強行克制住心里的悲愴與無力，見鳳陽試著支肘起身，若素趕緊上前了一步，想上前攙扶。

    “別起來?！鳖櫻囡w眼明手快地將鳳陽壓了回去，“我先給您施針?！?/br>
    于是，鳳陽就不再動了。

    大宮女很快就備好了燒針用的蠟燭，展開了針包，過來給顧燕飛打下手。

    隨著燭火燃起，原本昏暗的內(nèi)室明亮了許多。

    那一根根銀針以及顧燕飛耳垂上的銀耳珰在燭光中亮閃閃的。

    顧燕飛動作嫻熟地給鳳陽開始施針，右手在鳳陽臉上掠過，第一根銀針已落在了人中……

    她取針、燒針、下針的動作又快又準(zhǔn)，似乎沒怎么看，但落針的位置分毫不差。

    一連串的動作如行云流水般流暢，沒有絲毫的停頓。

    若素已經(jīng)親眼看過很多次，但每次還是驚嘆不已。

    仍然是不多不少的七針，封住鳳陽的七竅。

    若素在心里默默地數(shù)著數(shù)，當(dāng)她數(shù)到二十一時，就看到鳳陽蒼白的臉上漸漸又有了血色，就仿佛時光倒轉(zhuǎn)，快要凋零的花又一點點地恢復(fù)了生命力。

    待顧燕飛收了針后，鳳陽就掀被從床上起來了，若素與大宮女趕緊服侍她穿衣，又給她梳頭、上妝。

    她們平日里做慣了這些，動作極快，短短一炷香，連鳳陽的發(fā)髻都梳好了，發(fā)式端莊簡潔。

    顧燕飛也沒避開，就坐在旁邊看著，指著匣子里的一支翡翠鳳簪道：“今天就給殿下戴我送的這支簪吧?！?/br>
    前段時日顧燕飛迷上了雕刻，不僅給楚翊刻了玉簪、小印和玉扳指，還給顧淵、鳳陽等也刻了些小玩意。

    她送給鳳陽的就是這支翡翠鳳簪，從選料、繪圖到雕刻，都是她親手完成的，簪子上還刻了法陣。

    大宮女就從匣子里拿出那支玉簪給鳳陽簪上了，顧燕飛笑嘻嘻地捧來了水銀鏡，給鳳陽瞧。

    “好看吧？”顧燕飛得意洋洋地說道。

    鳳陽看著鏡中熟悉的那張面孔，抬手扶了扶玉簪，又撫了撫面頰。

    她原本冰冷的面頰與指尖此刻又有了些許溫度，看著似乎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了，與方才沉睡時憔悴的樣子更是判若兩人。

    “你的眼光好，手藝也好。”鳳陽抬頭向著顧燕飛笑了笑。

    顧燕飛被取悅，樂不可支地笑了，也覺得自己眼光一流，“我的眼光確實好！”

    不論是看物，還是看人。

    想到了此時不在京城的某人，她的笑容中多了幾分明媚與旖旎，連面頰也染上了霞光，在燭光中，更顯得人如美玉。

    這時，剛剛出去了一趟的若素又回來了，笑著稟道：“殿下，早膳提來了，可要擺膳？”

    鳳陽其實胃口不佳，轉(zhuǎn)頭問顧燕飛道：“你來得這么早，用了早膳沒？”

    顧燕飛呵呵一笑：“殿下真了解我，我是專門來蹭張御廚做的早膳的?！?/br>
    公主府的廚房負責(zé)掌勺的廚師是皇帝賜給鳳陽的御廚，一個擅菜肴，一個擅點心，顧燕飛尤其喜歡張御廚做的點心，就時常來公主府蹭點心吃。

    這下，若素也知道鳳陽的答案了，連忙令人去擺膳。

    現(xiàn)在還不到辰時，外面的旭日已經(jīng)冉冉升起，清晨的空氣格外清新，嘰嘰喳喳的麻雀聲不時地隨風(fēng)而來。

    用過早膳后，兩人就即刻出門了，顧燕飛又蹭了鳳陽的朱輪車，兩人先坐車去了承天門前。

    因為皇帝今天要去皇陵祭祀先祖，所以，今天隨行的官員們的車馬也都候在宮門前的廣場上。

    見鳳陽的朱輪車來了，便有宮門口的禁軍上前維護秩序，那些官員的車馬紛紛地避讓到兩邊。

    馬車外，一個內(nèi)侍拖長音調(diào)喊著：“鳳陽大長公主殿下駕到！”

    鳳陽搭著若素的手下了朱輪車。

    旭日的光輝下，年近古稀的老婦身姿挺拔如松柏，雖然蒼老，但是眼眸睿智銳利，讓人看著她，不由自主地忽視了她臉上的皺紋，只注意那雙格外明亮懾人的眼眸，以及那不怒而威的氣勢。

    她的目光輕輕掃過周圍時，自有一種王者的威儀，仿佛從云端俯視眾臣，威嚴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