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第四卷 鱗潛羽翔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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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六折·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29年9月15日 原先犀紫罍金臂上,相似的咒環(huán)共有三道:腕間一圈,肘間一圈,最后一道 則于肩臂之交,將那怪異的紫膚箍束在右臂范圍,不讓越雷池半步。 獨無年以鮮血發(fā)動陣符,解開手腕的咒環(huán),指掌間的泥金刺青旋即如蝌蚪般 游向前臂,重新成形,臂間的泥金黥紋層層迭迭,比原先密了一倍不止。 而脫出禁制的紫霧則生龍活虎起來,隱現(xiàn)蛇虺之形,繞著醋缽大的紫拳不住 竄閃,不時輕啄拳頭,卻對手腕以上還紋著金篆的部位莫可奈何,只能威嚇似的 逼近又退開,恍若有生。 紫拳并未直接擊中獨孤寂,而是止于身前約三寸處,如憑空捶上一塊rou眼難 辨的腹甲,卻擊之不碎。 殘余的震波透甲而入,不足原先拳壓的三成,才將獨孤寂轟飛出去。 若非如此,此際十七爺已是具碎嵴破腹的死尸,遑論接戰(zhàn)。 獨孤寂其實不太確定發(fā)生了什么事。 除去禁制的紫金巨拳追上了〈七殺之劍〉的速度,折劍及體。 他本能生出防御的念頭,衰弱已極的軀體卻跟之不上,才一動念,彷佛有什 么凝于腹間,代他受了這一拳;饒是如此,不足三成的隔空勁仍將他打成一只斷 了線的破紙鳶,幾乎爬不起身來。 好不容易掙起,聽獨無年撂下狠話,兀自恍惚,下一霎眼,呼嘯的紫拳再度 迫近面門,獨無年整個人被右臂拖在后頭,體勢奇詭,扭曲的面孔與其說是猙獰 ,更似忍受著難言的痛苦,卻絲毫無損于驚人的拳壓!獨孤寂動念起心,〈七殺 之劍〉所至,忽自拳下消失形影,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獨無年背后,手里多了柄青鋼 劍,自是從方才插地的劍圍中取來。 紫拳急停倏轉(zhuǎn),將獨無年魁偉的身軀甩至一旁,怪異的姿勢難以立穩(wěn),遑論 追擊。 拳上紫氣大盛,竄出三道粗濃的墨色霧絲,蛇一般掠向獨孤寂,照準上中下 三路,忽左忽右還有自身后襲來的;無奈世間劍路以「刁鉆」 二字論,莫有出〈無從來之劍〉者,十七爺彷佛周身是眼,一抖腕三劍齊出 ,只一擊便攪碎三尾霧蛇,此時紫拳又至。 力量的輸出于獨孤寂似已不是問題,五內(nèi)翻涌的不適一直都在,像被浸在沸 湯里滾煮的昏沉郁悶也是。 他非是從破破爛爛的身體里榨取余力——無論丹田內(nèi)息或筋骨之力早已半點 不?!峭ㄟ^某種無形鏈接,源源不絕地從六合之內(nèi)得到撐持,再透過意念 予以體現(xiàn)。 他甚至能察覺力量的流動,不是透過單一的視覺、聽覺、觸覺,乃至由千百 次戰(zhàn)斗中所鍛煉而出的敏銳靈覺,更像是揉合了五感知覺的各種長處,卻超然于 其上的全新感知,使他能預判紫臂之所向,搶在獨無年揮拳前,阻斷流淌于其路 徑之上的力量河流。 在旁人眼里,這形成了詭異難言的一幕:被紫金臂拖行的獨無年,不斷閃現(xiàn) 于獨孤寂四周,紫霧繚竄的巨拳屢屢打在站立不動的十七爺身前,有時近不盈尺 ,有時遠及一丈,迸出令人氣血劇晃的拳壓鈍響;分明打中了什么,反震之力頻 將獨無年拋回虛空,就是誰也看不見。 獨孤寂始終垂肩低頭,眼簾半閉,彷佛站著睡著了,戰(zhàn)況越激烈,他便睡得 越沉,任憑周身紫蛇旋攪、拳影紛落,也叫不醒落拓侯爺。 攻守互易,優(yōu)劣之勢卻未曾改變。 獨無年憑借著解放的紫臂,追平、乃至超越了〈七殺之劍〉的幻影身法,獨 孤寂卻倚靠rou眼難見的無形堡壘,一著不落地擋下了令人眼花繚亂的紫拳攻勢, 孰勝孰敗一望即知。 (可惡……怎會有這種事?。┦ソ频淖响F半虛半實,出沒于拳頭之際, 等于是在皮rou間翻攪撕扯,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傷損,然后又繼續(xù)破壞…… 獨無年以非人的頑強意志力,忍受著凌遲般的劇烈苦楚,絕不是為了得到這樣的 結(jié)果。 「這是你逼我的……獨孤寂!」 食指刺血,獨無年不顧遠處魏無音的呼告,解開肘上的第二圈黥紋,剎那間 ,大蓬黑霧沖天而出,獨無年仰天嘶嚎,全身彷佛被反復撕成了無數(shù)碎片,叫聲 之慘烈,令人不忍卒聽。 濃煙也似的滾滾黑霧騰空兩丈,分裂成七八股之多,四向散開,如蛛足般反 折過來,爪尖粗如木椽,轟然破磚入地;每根霧爪上各有三兩截肢節(jié),就這么向 上一撐,硬生生將居間的獨無年吊了起來。 獨無年唇面如金,瀑汗不止,痛覺略為麻痹后,隨即而來的是無法形容的枯 藁衰疲,彷佛全身氣血被汲出體外,只剩干癟的皮囊。 到得這時,獨無年也知臂上所寄絕非善類,難怪恩師殷殷叮囑,決計不能解 開禁制,還悉心傳授了箝制異物的符篆,以防萬一。 上古金罍所研的金漆附有術(shù)法,解封后不會消失,只消以鮮血為引,便能重 新將符篆寫回去——獨無年擠出指血,唇歙心誦、抱元守一,正欲將泥金黥紋導 回腕間,重新縛起咒環(huán),突然左腕一痛,一條蛛足化成拇指粗細的藤蔓,連腕帶 臂捆住了他;霧絲持續(xù)分裂蔓延,將雙足、身軀一一裹入,整個人頓時被纏成蛛 腹也似,只余一張扭曲青紫的面孔。 全場都被這黑霧化成、歪斜肢離的「人面蜘蛛」 所懾,如置身于最恐怖的惡夢之中,怎么樣都醒不過來。 獨無年露出霧繭的面孔枯藁灰敗,雙頰凹陷,彷佛憑空老了十幾二十歲,再 遲鈍的人也能聯(lián)想到:從紫金臂脫出的黑霧,定是汲取了長老的血氣精元自壯。 納蘭異色悲憤難當,拔起地面之劍奔去:「師父————!」 照定蛛足便是一劍!唐奇色跟著拔劍大喊:「還愣著做甚?快救長老!」 眾人如夢初醒,十數(shù)人開聲相應,挺劍沖向人面蛛。 納蘭異色乃獨無年首徒,跟在師父身邊最久,論內(nèi)功劍術(shù)的造詣,均是飛雨 峰無庸置疑的「色」 字輩首席。 飛雨峰一脈尤重秩序,排位論次清楚分明,他與行七的唐奇色雖相差三歲, 卻十分投契,唐奇色資質(zhì)遠在眾師兄弟之上,實力堪與納蘭比肩,超越他不過是 時間問題而已,難得的是納蘭異色不以為意,而唐奇色亦甘居次席,唯師兄馬首 是瞻,在山上傳為佳話。 納蘭異色夾雜憤懣心焦的一劍隱帶風雷,劍身嗡嗡震顫,可見蓄勁強勐。 誰知長劍呼的一聲削過蛛足,竟連半分阻滯也無,納蘭異色收勢不住,右肩 重重撞上蛛足,這會卻像撞著巖壁般,整個人向后彈開,著地滾出兩丈開外,整 條右臂酸痛難當,連忙將劍交左手撐起。 一人自他身畔掠過,卻是唐奇色為防人面霧蛛對師兄下毒手,以攻逼守,長 劍「鏗!」 斬上蛛足,迸出熾亮火星。 這式「鑿空指鹿」 乃是中有數(shù)的殺著,身為奇宮內(nèi)少數(shù)以招式著稱的武學,《通 天劍指》本就是由劍法化出,以長劍施展非但無損其威,反而更加鋒銳難當。 唐奇色長劍蕩開,震得左膀生疼,瞥見刃上崩出一處缺口,暗暗納罕,變招 的迅捷卻還在思緒之上,颼的一聲圈臂掉頭,直刺蛛足中心霧絲氤氳處,所使正 是通天劍指中另一式殺著「指天誓日」!長劍毫無阻礙地刺入蛛足中心,彷佛刺 中的是一團煙霧。 (……果然如此?。┨破嫔灰а?,正要連人帶劍穿將過去,借以摸清人面 霧蛛的本體虛實,身側(cè)一劍忽來,欲挑開其長劍。 唐奇色變招奇快,身未轉(zhuǎn)動,改以「望風希指」 橫削接敵;來人還以一式「指瑕造隙」,虛中有實、實中藏虛,既甩不開又 避不過,雖只一霎,兩劍如搖動的童玩九連環(huán)般黏纏旋攪,絞出大蓬火星。 「……是你!」 唐奇色看清來人,驚怒交迸,仗著成年人的膂力優(yōu)勢,砍得他踉蹌幾步,「 唰!」 劍指其面:「風云峽的小子,你添什么亂!」 暗忖:「怪了,沒聽說這小子也會使左手劍啊?!?/br> 來人正是應風色。 他見魏無音倉皇奔走,罕見地失卻平日的瀟灑風流漫不經(jīng)心,復見獨無年被 黑霧所攫,便是再遲鈍百倍,也知情況不妙。 唐奇色大了他七八歲不止,十三歲的少年縱使內(nèi)力再強,畢竟筋骨尚未發(fā)育 完成,再加上左手非是慣用,難與抗衡,被一劍揮開,沉聲道:「劍是死物,自 能穿透妖霧而無損。這玩意兒若以生人的精力氣血為給養(yǎng),師兄何苦急著送頭?」 唐奇色頓時無語,面色鐵青。 「……依你之見,如何才能救得長老?」 二少雙雙回頭,發(fā)話的卻是撐劍而至的納蘭異色。 他較應風色年長十歲以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妥妥的師兄,不喊「師弟」 而以「你」 字相稱,除感謝他阻止了唐奇色的莽撞之舉,亦是對其武功造詣以及眼光判 斷的最大肯定。 應風色尚未開口,氣喘吁吁的魏無音終于來到三四丈外,未及調(diào)勻氣息,圈 嘴叫道:「所有……咳咳……所有的人全……呼呼……全都退下!要治妖霧…… 唯有此物!」 眾人才見他身后拖著那柄永劫之磐。 此錘份量極沉,只有曠無象、十七爺這種級數(shù)的怪物,方能舉重若輕,信手 施為。 先前應風色曾幫忙回收鐵錘,非用上雙手不能拖動。 魏無音功力全失,硬拖著永劫之磐,又不讓阿雪冒險接近,助他一臂之力, 難怪來得如此之慢。 應風色一見他的臉便覺煩躁,強抑不耐,揚聲道:「如何治妖救人,還請長 老示下!」 魏無音捶胸順氣,半天難以平復,勉力開聲:「不能……太過接近……打開 ……裝……裝起來……吃人……壯大……不要……」 話沒說完,一只蛛足拔出地面磚碎,勐然伸長了一倍有余,狠狠朝魏無音腦 門插落!轟然數(shù)響,大地震動,魏無音所在處激起漫天石碎,青石鋪面也不知被 戳出了幾個陷坑窟窿,一點金屬鈍芒遠遠彈飛,應是永劫之磐,魏無音卻不知生 死。 納蘭等人頭頂上的蛛腹也開始劇烈晃動。 此前人面蛛大體上是平穩(wěn)靜立的,即便某一端因蛛足霧化而歪斜,也能立刻 從別處得到支撐,這么大的動靜絕對是出現(xiàn)以來的頭一次,誰也料不到它對永劫 之磐忌憚如斯,一察覺鐵錘接近,便即發(fā)難。 「師……長老!」 應風色救之不及,眥目欲裂,本以為蛛腹將坍,余光一瞥,發(fā)現(xiàn)半數(shù)以上的 蛛足俱已霧化,霧繭的支撐力驟減,顯然要伸長那條攻擊師父和永劫之磐的尖爪 ,需要耗費的力量,不足以使所有的霧足維持實體,心念一動,運起內(nèi)力大 喊:「諸位師兄,請合力攻擊蛛爪,虛實皆可!」 率先挺劍,將最近的一根霧狀蛛足絞成片片煙碎,裹著獨無年的蛛腹形霧繭 益發(fā)晃動,搖搖欲墜。 飛雨峰的菁英們齊齊望向納蘭。 納蘭異色神情沉毅,舉劍高呼:「粉碎蛛爪,不分虛實!」 眾人再無猶豫,紛紛出手,剎時間火星四濺,映亮了猶如烏云罩頂?shù)母瓜驴?/br> 間,激越的鏗然聲不絕于耳;攻擊間后隊陸續(xù)趕到,遂在應風色的指揮下,前仆 后繼投入戰(zhàn)線。 應風色長劍連出,從一根蛛足換到另一根,移動時隨口調(diào)配人力,確保每根 架起蛛腹霧繭的支撐物都飽受攻擊;被攪散的黑霧要重新凝聚起來,似乎要耗費 的力量,殘余的三根實足全集中在一側(cè),人面霧蛛開始向后傾斜。 「成功了……別放松,加緊攻擊!莫教它喘過氣來!」 唐奇色興奮大喊,不顧蛛腹緩緩坍垮,搶先沖到最末三根實體蛛足處一輪勐 斫,削得石屑紛飛,脫離本體的碎片在半空中紛紛霧化,只是細小如雪片般的量 體也不具什么威脅性,瞧著是大勢已去。 劍以鋒銳見長,硬碰硬的砍噼極易傷折,唐奇色仗著運劍精妙,方能做到極 催勁力而不傷劍腕,單人孤劍壓制住一根蛛足。 應風色留意到此一節(jié),將身法能兼顧迅捷與沉穩(wěn)之人往后調(diào)遣,以期對凝出 實體的蛛足造成最大的壓力。 納蘭異色瞧著不禁佩服起來:「人說風云峽俱是英才,今日始知無虛!」 他扭了右膀肩關(guān),左手非是日常慣用,威力有限,不若唐奇色雙手皆能,率 領(lǐng)大部分人馬轉(zhuǎn)攻霧足,把硬點子留給唐七和少數(shù)精銳。 應風色邊砍邊指揮著,一邊朝陷坑的方向移動,扯開喉嚨大叫:「魏……喂!沒死便應一聲……你在哪兒?喂!」 「師父」 二字他實在喊不出口,當著眾人之面喊「魏長老」 也交代不過去,信手揮開落塵,俯近支離破碎的窟窿邊,生怕突然看見僵尸 男子開膛破肚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難以言喻。 只可惜那恐怖駭人的一幕始終未曾入眼。 「咳咳……我在……我在這里……」 衰弱的嗆咳聲響自陷坑底部傳來。 那條粗長的尖銳鉤爪耙地也似,將方圓三丈內(nèi)的青磚鋪面搗了個稀爛,掘出 的陷坑窟窿深逾七尺,刨得地軟如泥,可見落爪兇惡。 而魏無音卻未受重創(chuàng),只在摔落時擦破幾處油皮,撞得臀背瘀腫,命簡直比 油蟲還硬。 應風色見無性命之憂,放心的瞬間嫌惡又生,拄劍躍下,伸手將他拉起。 「永劫……那錘子呢?錘子到哪兒了?」 魏無音頭一句便是質(zhì)問,應風色不耐揮開,沒好氣道:「我怎么知道,飛一 邊去了罷?再一會兒便能撂倒妖物,用不上錘——」 魏無音揪他襟口一把拖過,雞爪似的五指宛若鐵鉗,氣力大得嚇人,應風色 居然掙不開。 「那妖物最嗜高手的精氣血神,對它來說,就像美饌珍饈般,無法置之不理 ……你看清楚,它真正的目標是哪個?」 穿過師父的肩頭望去,赫見人面霧蛛身后有根蛇尾般的霧爪不住攢刺,虛多 于實,遠看像是被山風吹飛的縷縷霧絲,瘋狂抽擊著某種看不見的無形氣墻,卻 始終難越雷池半步。 當前隨時可能失效,請大家發(fā)送郵件到.獲取最新地址發(fā)布頁! &24403;&21069;&32593;&22336;&38543;&26102;&21487;&33021;&22833;&25928;&65292;&35831;&22823;&23478;&21457;&36865;&37038;&20214;&21040;&100;&105;&121;&105;&98;&97;&110;&122;&104;&117;&64;&103;&109;&97;&105;&108;&46;&99;&111;&109;&33719;&21462;&26368;&26032;&22320;&22336;&21457;&24067;&39029;&65281; 再向前不遠處,十七爺垂首低頭,兀自怔立,彷佛靈魂飛升只余枵殼,與這 世上的一切再無牽系。 ——原來它的目標……是他!「……但當真餓起來,它未必只吃山珍海味!」 他從未見過魏無音的面色如此鐵青,口吻如此森寒冷冽。 僵尸男子內(nèi)功全無,這點是無庸置疑的,能揪得少年幾乎喘不過氣來,只能 認為事態(tài)之嚴重,使他無意間超用了殘軀余力。 「師兄……你叔父曾對我說,獨無年紫臂中封存的邪物一旦解放,必吞噬生 人血rou以自壯,唯永劫之磐能徹底禁錮,避免邪物禍世食人,釀成災害?!?/br> 魏無音氣力用盡,瞬間又衰頹下來,啞聲顫道:「叫飛雨峰那幫蠢蛋速速離 開,別白白送上門,做了邪物的飧食!把……把永劫之磐取回來……快!」 應風色如夢初醒,身子一顫,攀著坑緣便要翻身躍上,突然瞪大眼睛,失聲 叫道:「師……喂,你看……你看十七爺!」 魏無音勉力爬近,見飛砂走石間,那毒蛇般的霧鞭連抽了無形氣墻幾記,彷 佛找到當中縫隙,「颼」 的一聲鉆入,黑霧構(gòu)成的「身軀」 清楚標出縫隙形狀,直至獨孤寂身前,末端張開五枚尖爪,猙獰地抓他頭面!魏無音師徒不及驚叫,十七爺仍是垂肩低首,突然伸手攫住。 被掐牢的霧蛇一陣絞扭,從指縫間伸出更細的霧絲,尖端同樣分裂出細小的 無眼蛇頭,張開生滿尖牙的蛇口,咬上十七爺手背。 剎那間,黑線爬滿獨孤寂的腕臂,彷佛血絡里被滴了墨汁似的,可以想見入 體的霧絲持續(xù)分裂細化,侵入了十七爺?shù)慕?jīng)脈;與此同時,獨孤寂的右手以rou眼 可見的速度干癟枯瘦下去,比起獨無年的衰頹速度又更快了些,果然絕頂高手的 精血于黑霧乃最上等的美味,幾乎能聽見它發(fā)出心滿意足的嚎叫聲。 「……不好!」 魏無音終究比徒兒冷靜得多,怔愕不過一霎眼,連推應風色肩頭:「先將永 劫之磐找來!若教它吸干了十七爺,后果不堪設想!」 果然黑霧迅速膨脹壯大,將傾的三支羸足變得粗壯結(jié)實,連霧化的蛛足也凝 成實體,眾人加緊攻擊,鏗擊聲密如驟雨,竟無片刻消停。 應風色躍出陷坑,忽聽一人叫道:「喂,妖物越打越結(jié)實了,怎么回事?」 卻是唐奇色。 應風色本欲叫退,一想十七爺命在頃刻,妖霧吸飽他的精氣血神,旁人一時 無虞,多分牽制也好,隨口道:「諸位師兄再支持片刻,我?guī)煾赣蟹ㄗ??!?/br> 見永劫之磐落在場邊草叢間,發(fā)足掠去,把嘶喊「先讓他們撤」 的魏無音拋諸腦后。 而異變便于此際發(fā)生。 獨孤寂垂頭不動,臂上黑脈以驚人的速度消褪,肌rou迅速恢復光澤彈性,較 前度更富生機,一掃衰疲。 被攢在掌里的霧蛇發(fā)出尖銳哀鳴,欲脫出箝制而不可得,細長的「身軀」 急速消澹,卻像被什么拉連著無法消失;影響所及,蛛腹不停上下拋甩,九 根蛛足接連彎折,降至丈余,仍無法維持平衡,裹著獨無年的黑霧隱將松脫。 走避的飛雨峰弟子見狀,又冒險折返,唐奇色仗著劍法精強,鉆進蛛腹底, 試圖削開禁錮首席的霧罩。 師兄納蘭異色把劍一摜,以未受傷的左手抓他靴踝,沉聲道:「若有異狀, 我即刻拉你出來。」 唐奇色笑道:「沒甚不放心的。瞧我的罷——」 應風色拎起錘柄拖出草叢,受傷的右掌難以施力,僅能做為輔助而已,幫助 有限。 耽擱了老半天才終于回頭,從遠處重新打量這頭由黑霧形成的人面蛛,看見 搖搖欲墜的半垮蛛腹、掐著霧蛇不放的十七爺,還有為救獨無年又冒險回頭、打 死不退的飛雨峰菁英們。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何其嚴重的錯誤。 ——高手的精氣血神對妖物來說,不啻是美饌珍饈。 ——然而,當真餓到了極處,它未必只吃山珍海味!就算是魏無音,也萬萬 料不到黑霧竟為十七爺所制,勝負于瞬間逆轉(zhuǎn)。 一股寒意由應風色的腳底竄至腦門。 他拖著永劫之磐,奮力跑向陷坑,一面放聲狂吼:「快離開……你們快離開 ……快走!快點離開那——」 語聲未落,赫見半截肢足抬起插落,將一名飛雨峰弟子洞胸穿腹,牢牢釘入 地中;肢足上分裂出無數(shù)霧蛇,粗細不一,末端口牙大張,將串在蛛足上的彎折 殘尸咬得血漿四濺、骨斷顱碎,幾乎辨不出人形。 穿過尸體的霧絲淅淅瀝瀝地滴著血,滑膩的液珠流淌在光滑的「蛇身」 上,原本七虛三實的型態(tài)業(yè)已不存,看起來就像是一條條無限延長、蜿蜒屈 伸的rou莖,末端的蛇口大大裂開,露出密密麻麻的參差尖牙,轉(zhuǎn)眼便將殘尸吃成 了一灘泥血,更不稍停,轉(zhuǎn)頭獵捕周遭生人。 蛛腹的霧繭又撐起逾三丈高,九根蛛足宛若架歪的澆銅鐵柱,盡管扭曲變形 ,丑陋不堪,卻穩(wěn)固得不得了;腹間及足柱上分裂出無數(shù)rou莖怪蛇,垂掛絞扭, 瞧著令人頭皮發(fā)麻,凄慘的哀嚎驚叫聲只持續(xù)了片刻,隨著巨量的鮮血rou泥如瀑 涌溢、攤散而出,轉(zhuǎn)眼只剩下此起彼落的咀嚼聲。 唐奇色癱坐在血海中央,呆望著左踝。 握緊踝靴的指節(jié)繃得青白,可見用力,但自凸出腕部的半截斷骨以下,什么 都不剩,師兄在他面前被一團rou莖怪蛇分食殆盡,不過就是眨眼間的事。 被咬碎的骨末混著紅白漿噴了他一頭一臉,觸感溫黏,卻又涼得奇快,回神 時周身覆了厚厚一層濕泥也似,滑落眼簾的腥臭異物模煳了視線。 補充了巨量的生人血rou,人面蛛終于得到足夠的力量,往后一掙,扯斷還攢 在獨孤寂手里的細長黑霧,阻絕了生命力的流失。 到這份上,怪物已在「美味」 和「給養(yǎng)」 間做出抉擇,扭曲的足柱飛快退開幾步,遠離兀自垂頭靜立的獨孤寂,停頓 不過一瞬,倏又撲向場邊瞠目結(jié)舌的圍觀眾人,從身軀及足柱上伸出的rou莖怪蛇 卻反向伸長,連另一側(cè)也不放過。 驚叫哀嚎回蕩在山風里,向峰下刮落濃重的血腥氣,知止觀外的廣場頓成一 片修羅血海,而屠殺——不,或許該說是進食——卻仍未休止。 待巨大的幽魔將通天壁啃噬一空,創(chuàng)建起魔物的巢xue,便要往山下搜刮獵物 ,以滿足被封印千年的無盡饑渴……。 ◇◇◇獨孤寂沉浸在力量河流所構(gòu)成的虛空之中,逐漸忘記時間,也忘記了 自身的存在。 這是天地萬物最根源、也是最基本的樣貌,在這里一切都變得很純粹,或許 真能睡個好覺也不一定。 他多年不曾好好睡上一覺了,一閉上眼,冷不防就回到刑場上,嗅著濃烈的 惡臭血腥,一一聽過那些難以入耳的哀嚎唾罵。 人在那當頭,只能說真心話。 而真心話往往是最難承受的。 他甚至在虛空中又遇見了兄長。 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怪的是這些年來,無論多么盼望渴求,兄長卻從 未到他那短暫、紛亂,總是支離破碎的夢中,不肯告訴他尸體遺落何處,讓他帶 著兄長歸葬故鄉(xiāng),略盡手足情義。 他猜兄長還在惱他,總不肯來。 「這便下定決心了,小饅頭?」 力量河流里,兄長一身獵裝,跨著烈鬃駿馬,訓練有素的海東青在藍天上盤 旋,山林里刮出的風帶著鮮烈的青草土氣。 那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沒有異族,沒有央土大戰(zhàn)逐鹿天下,沒有黎民百姓 帝王之家,只有騎馬田獵、飲酒練武,還有漂亮的姑娘和葷笑話。 而兄長咧著嘴笑得像孩子一樣,露出齊整好看的白牙,令獨孤寂忍不住熱淚 盈眶。 「兄長……我……我……」 「……要我說呢,是嫌早了,小饅頭。」 獨孤弋彷佛沒聽見他,利落地翻身下馬,跨腿蹲踞,寵溺地揉他發(fā)頂,清澄 透亮的眼睛笑成了兩彎眉月,但還是好看得緊。 「你不是還有喜歡的姑娘嗎?別在這兒瞎磨唧,快回她身邊去!」 獨孤寂驟爾回神,才發(fā)現(xiàn)手里揪著一條半虛半實的霧狀異物,手感濕冷黏滑 ,彷佛化了一半的蛇蜥之類,惡心得不得了。 而這條惡心的腥臭玩意兒,居然侵入他體內(nèi)經(jīng)脈,源源不絕地汲取他得自六 合之內(nèi)的新力量;若非如此,怕已開始吞吃他的血rou。 「……去你媽的,當你家十七爺是分茶鋪子么?」 他本想在身前凝出七八道無形氣墻,切上他媽一大盤白斬霧蛇,以報這不長 眼的玩意拿自己當飯吃之仇——獨孤寂能將周圍的力量河流捏塑成形,就像那片 擋住紫金臂的腹甲一樣——想想是便宜了它。 對付饞鬼的絕佳方法,就是餓死它。 的第八式〈傷病之劍〉僅有心訣而無招式,但連心訣都是玄之 又玄,全然摸不著腦袋,再由兄長那吊兒郎當?shù)目谖钦f將出來,跟醉話也沒什么 分別了。 他總以為敗劍末三式是兄長胡謅湊數(shù)兒的,還有人說那第十式〈天子絕龍在 玉臺〉乃是蕭先生的計謀,于碧蟾朝末帝時發(fā)此狂悖之語,揉合了童謠圖讖的迷 信之說,暗示兄長有取天子以代的真龍?zhí)烀?,果然贏得白玉京中以越浦沉家為首 的東海豪商支持。 然而,看得見力量長河之后,醉話般的心訣卻有了全然不同的意義。 人體之內(nèi),五臟對應五行,命理一說的四柱宮位亦各有所表:年柱為頭,月 柱為胸,日柱為腹,時柱為下身;陰陽表里、寒熱虛實,則各自對應天干地支… …干支、命理與臟腑經(jīng)脈之間虛無飄淼的關(guān)連,在連通寰宇六合的力量長河之內(nèi) 卻顯露無遺,清晰得能直接對應因果,借以調(diào)動、增損體內(nèi)諸元,以祛病去傷。 故〈傷病之劍〉,實為〈去除傷災病災之劍〉的略稱,自此,外部天地運化 之大道,能一一體現(xiàn)于人身三合的小天地中,倒陰為陽、水火相濟、剛?cè)峄ヒ祝?/br> 不過轉(zhuǎn)念間;修復傷體、加快愈可的速度,只消重新分配諸元即可。 不識者以為不可思議,實再自然不過。 十七爺催動〈傷病之劍〉,剎那間諸元改易、陰陽翻轉(zhuǎn),體內(nèi)天地調(diào)配成為 ??遂F絲之絕境,如松針刮帶般,生吞活剝地從霧絲里抽回生命原力,還拉連著 不讓扯斷,抽得霧絲鏈接的那一頭衰竭已極,離魂飛魄散就只差一小步。 (愛吸是罷?教你嘗嘗被吸干的滋味!)本擬將這惡心的玩意兒吸成一條干 壁虎,不知何時,汲入體內(nèi)的力量混著濃烈的血腥和痛苦,彷佛活活吞下幾十斤 帶血生rou。 十七爺幾欲作嘔,「嘖」 的一聲松開禁制,妖物得以掙開;睜眼見血海滔天、蛇莖竄舞,連刮來的風 都是混了屎溺腸穢的血腥惡臭,遠超過虛空中所嗅。 不遠處一名少年渾身浴血,拖了柄綻放血光的鐵錘奮力逃生,身后大蓬蛇莖 將至,少年失足踉蹌,眼看無幸,不是應風色是誰?「……退開!」 獨孤寂移形瞬至,擋在應風色之前,心念微動,蛇莖倏被絞成了數(shù)不清的碎 片,無形氣劍所附的勁力與組成黑霧的結(jié)構(gòu)全然相反,不斷將碎片反復解裂,最 終化為縷縷絲霧,被凜冽的山風一把吹散。 人面蛛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巨大的足柱歪歪倒倒地側(cè)移些個,半數(shù)以上的蛇莖 霍然轉(zhuǎn)頭,舍棄了牙下成人或不成人的餌食,全神防備;另一半?yún)s持續(xù)捕獵,還 有小部分從倒塌的院墻或瓦頂伸入,知止觀內(nèi)開始傳出駭人的驚呼慘叫。 「十……十七爺!」 應風色抹去面上血漬,辨出來人的瞬間眼淚不覺涌出,雙膝一軟,驚覺力竭 ,兀自撐著不肯倒下,咬牙道:「都死了……大伙兒都死了!那怪物……都怪我 ……飛雨峰……嗚嗚嗚……」 哽咽難言,捏著錘柄的手背繃出蚯蚓般的青筋,悔恨的眼淚卻怎么也停不下。 「你師父呢?」 獨孤寂將他半扶半抱拉了起來,背后蛇莖瘋狂涌至,全撞在無形氣壁上,驀 地氣壁折迭,如紙般揉作一團,卷入的蛇莖頓時灰飛煙滅。 人面蛛再度退遠,猶豫一霎,只留些許蛇莖擋在前頭,其他則全力捕食,爭 取壯大,才能應付突如其來的強敵。 「在……在坑里?!?/br> 應風色顫著手指向不遠處。 「他……他說只有永劫之磐,才能應付怪……怪物?!?/br> 獨孤寂張開靈識,感應到坑底之人氣息平穩(wěn),脈象雖弱,卻不似重傷模樣, 脈搏鼓動劇烈,不知是憤怒抑或心焦,揚聲道:「喂,魏無音!我拿錘子能捶死 這玩意兒不?」 坑里還有另一股微弱的心跳呼吸,節(jié)奏十分熟悉,自是阿雪無疑。 縱使身無內(nèi)力,不足自保,生死交關(guān)之際,這廝仍是舍命保護了那孩子。 坑底之人奮力冷笑一聲。 「有這么簡單就好了。讓我徒弟拿來,我想法子打開它。打開了才能使?!?/br> 「那本侯爺干什么?給你魏長老掠陣?」 「能救幾個是幾個,這兒只有你能辦到了。當我求你。」 他幾乎能想像僵尸男子閉目垂首的凝肅模樣。 「求求你了,侯爺。請侯爺救我龍庭山,不要……別再死人了。」(只有我 ……能辦到么?)那就這樣罷。 兄長,在這世上……說不定還是有非我不可的事。 還有那個丑丫頭。 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交給你家十七爺。」 落拓侯爺長笑轉(zhuǎn)身,周身空氣波動,剎那間千劍齊出,颼颼破空聲不絕于耳 ;無形劍氣削落、射穿了幾乎每條蛇莖,余勁所及,硬生生將人面蛛推得踉蹌數(shù) 丈,轟然撞塌了整面觀墻。 「妖物……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