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第四卷 鱗潛羽翔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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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折·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29年9月18日 ——得手了!冰無葉不但聰明絕頂,而且極端自負(fù)。 非是虛張聲勢故作姿態(tài),身為寰宇六合唯一的中心,冰無葉才不在乎蕓蕓蠢 類的可悲想法,毋須他人附和、吹捧,遑論認(rèn)同,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冀望他得 意洋洋自剖陰謀、乃至親口認(rèn)罪,毋寧是異想天開。 少女并不貪心,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 接下來,就只剩「怎么活著離開」 這點(diǎn)小事而已。 艷麗的大紅嫁衣?lián)P起,柱墻上的長明燈焰齊齊一晃,銀光挾著破空聲響,標(biāo) 向冰無葉的面門!單手暗器能于眨眼之間連出三記,在江湖上已是一流手眼。 但冰無葉彷佛周身是眼,負(fù)手避過,眼前一紅,嫁衣已兜頭罩落,衣后破風(fēng) 聲勁,卻不知刀從何來;同一時間,鏗鏗鏗三響,落空的飛刀著壁反彈,勁勢不 減,朝背門飛旋斬落,竟是伏兵!奇宮中人的至高追求,乃是「無劍」,琴魔彈 琴,詩魔用筆,所闡發(fā)者無不是劍;而「影魔」 冰無葉的代劍之器,則是較尋常飛刀略長、兩面開鋒的柳葉飛匕。 眾天女中,僅貝云瑚得主人指點(diǎn),學(xué)了這手暗器絕活,今日石室內(nèi)生死相搏 ,堪稱是貝云瑚的滿師之戰(zhàn)。 嫁衣既是轉(zhuǎn)移注意力,也是掩護(hù)偷襲,配合去而復(fù)返的飛刀,計(jì)有九刀齊至。 貝云瑚不敢奢望一擊得手,只盼迫得冰無葉離開石階,就有逃出密室的機(jī)會。 逼命一瞬,冰無葉雙掌運(yùn)化,嫁衣??找粶鋈恍_,九柄飛刀各自轉(zhuǎn)向 ,彷佛被他周身看不見的激流沖開,貼著身臂削過,去勢不減,一時間石室里利 刃亂飛,竟無一處可免。 貝云瑚著地一滾,抓起皇衣遮護(hù),兩柄飛刀隔衣斬中左脅,雖未見血,亦撞 得少女肋骨劇痛,正打算拉開距離,霜雪般的白影已至。 貝云瑚右手連揚(yáng),全是虛擲。 冰無葉不閃不避,直欲搶上,驀地心頭微悚,一抹銳勁貼面而至,頓如泥牛 入海;眸間浮掠笑意,澹道:「好悟性!」 發(fā)完第三記「虛招」 的貝云瑚已自身畔掠過,躍上石階,輕捷勝似靈貓。 冰無葉袍袖一卷,勁力如潮裂岸,頓將少女扯落。 貝云瑚背心觸地,撞得胸臆濁氣盡出,未及呼痛,第十柄飛刀倏然出手!「 ……徒勞?!?/br> 冰無葉冷哼,身周的無形激流應(yīng)聲迸現(xiàn),飛刀「唰!」 貼顱繞回,掠過貝云瑚左腕,少女痛得松手,落下一枚荔枝大小的明珠。 (糟……糟糕?。┍鶡o葉對此物的興趣,遠(yuǎn)高過已是囊中物的愛徒,任她退 出戰(zhàn)圈,俯身十起,細(xì)細(xì)打量:珠子觸感甚是溫潤,質(zhì)地更近玉石而非珠貝,表 面像覆有瓷器的透明釉,其下則是不透光的杏白,透出澹澹絲絡(luò),如奶色的血紋 石。 珠頂嵌了塊瞳仁似的淺褐圓斑,遠(yuǎn)看活像眼珠;入手輕盈,較同樣大小的鳥 蛋要輕,絕非是玉。 冰無葉在手里掂了掂,見貝云瑚俏臉鐵青,不復(fù)先前的從容,略一思量,恍 然大悟:「是鹿石??!原來你打的是這主意。就算是你,也太過份了啊,瑚色?!?/br> 「鹿石」 乃是某一類上古寶物的總稱,相傳為龍皇玄鱗所造,各種形狀都有,傳世的 鹿石多為窄小扁平的玉牌模樣,或如手指粗細(xì)的角圓印鑒,小小一方價值連城, 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寶。 手握鹿石,能將所想所見留于石中,使他人如歷其境,又稱「貯思石」。 傳說固然神而明之,但現(xiàn)存的鹿石數(shù)量稀少,擁有者多半秘而不宣,免招覬 覦,真實(shí)效果如何,誰也說不好。 天下五道間最負(fù)盛名的鹿石,當(dāng)屬東海蟠宮島之主、人稱「窮爺」 的「斂刀舍劍」 田初雁的飛廉珠,效果不說,光是比荔枝還大這點(diǎn),便足以在鹿石中稱霸。 貝云瑚的這枚珠子尺寸不下飛廉珠,便有肖似瞳仁的斑紋瑕疵,也絕對是價 值連城的奇珍。 冰無葉端詳片刻,澹然道:「我說你怎會老實(shí)待在龍方家,又乖乖上了花轎 ,真要脫身,檀色肯定攔你不住。看來,是越浦沉家的這件聘禮,打動了我家的 小瑚色罷?你是拿到這枚鹿石之后,才想出了這串計(jì)謀么?」 雖不愿承認(rèn),到底是知徒莫若師。 貝云瑚下山后,之所以未揚(yáng)長而去、提前與監(jiān)視的梅檀色上演一齣千里逃殺 ,除了對龍方異的承諾,更為聘禮單上這顆價值萬金的「龍雀眼」。 她讀過鹿石的古籍記載,若能取得冰無葉的自白,就能向知止觀揭發(fā)——當(dāng) 中雖調(diào)整修正過無數(shù)次,少女最初的計(jì)劃確實(shí)根源于此。 失去龍雀眼,單憑她的一面之詞,長老合議不會比魏無音更友善可親。 但逃出去才能來想這些。 貝云瑚毋須探囊,也知飛刀只剩兩柄,落空的飛刀零星四散,難以回收再用。 冰無葉將幽明峪的「幽影劍奪」 化于飛刀術(shù)中,周身那股看不見的真炁能cao縱暗器往復(fù),轉(zhuǎn)向不過牛刀小試 ,甚可凝出氣刃,空手制敵。 方才突圍之際,貝云瑚見擲出的飛刀輕易繞開,無法傷及冰無葉,剎那間悟 出了「幽影劍奪」 的真正用法,先虛擲兩記誘他輕敵,再凝出一抹柳葉匕似的小巧氣刃,對準(zhǔn) 眉心射出。 可惜在護(hù)體炁流之前不起作用,再想得手,怕是難如登天。 冰無葉把玩著龍雀眼,金藍(lán)澹瞳一斂,神情分明沒甚變動,森森寒氣卻如潮 涌至,壓得人難以喘息。 「你想用這個來告發(fā)我?」 「親手殺你,或讓別人來,」 貝云瑚抵抗著無形威壓,不肯示弱:「兩個我只能選一個。」 「那么現(xiàn)在,你要少一個選項(xiàng)了。就當(dāng)是對你過于調(diào)皮的處罰罷?!?/br> 冰無葉手握明珠,攏于晨褸的袍袖中,對墻拍落,「剝」 的一聲輕響,袖底迸出大蓬石屑。 「……別!」 少女見他將龍雀眼拍成齏粉,怒極出刀,忽覺指尖發(fā)麻,飛刀陡偏,連衣角 都沒碰著,驀地省覺:「刀上有毒!」 「我不用毒的,傻孩子。只是一點(diǎn)兒寧神安睡的藥物罷了?!?/br> 少女因重要證物被毀而露出的心痛,以及著了道兒的驚惶失措,似讓冰無葉 的壞心情略見平復(fù),和聲道:「你以為我是被皇衣引來,其實(shí),一直是我在等你 回來。自你不在,我待在瑚光小筑的時間變長了,屋里的桌椅幾面我讓人隨時保 持清潔,連你寶愛的飛刀蹀躞帶,都是我親手保養(yǎng)?!?/br> 除保護(hù)刀刃的油脂,另于柄上涂了點(diǎn)能沁入肌膚的迷魂藥之類,自也毋須贅 言。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你的聰慧、魯莽、勇敢和掙扎,讓這個面目可憎的十 里紅塵變得有趣許多,我本以為我能輕易割舍,直到你下山之后,才發(fā)覺我竟是 如此想念?!?/br> 容顏傾世的白子澹澹一笑。 不知有多少正值青春的天女,愿意為這抹笑容而死,但此際貝云瑚只覺哀傷 而已。 「我……已無法再待在你身邊!」 少女咬著嘴唇,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撲簌落下,怎么也止不住。 「你怎會是這樣的人!你……怎么可以是這樣的人?繼續(xù)待在你身邊,我要 怎生面對過去那些被你犧牲、未來還會不斷犧牲的無辜之人!」 冰無葉金藍(lán)色的澹眸漾出笑意。 「忘記就是了。這樣的法子,札記里也是有的,準(zhǔn)備一副小巧精致的刀錘, 往這里——」 指著前額略高處。 「……輕輕敲落,這些煩心的事你便不會再想起。我會治好你的身子,讓你 活下去,一直在我身邊,像現(xiàn)在這樣取悅我。你是特別的,瑚色,你對我非常重 ——」 他忽然停下腳步,停在向少女彎腰伸手的瞬間,被自己不經(jīng)意的言語所懾, 忽覺迷惘。 這世上,怎會有其他人對他而言是重要的?從上一個這樣的人不告而別,冰 無葉便徹底封閉心房。 這樣的冰冷非情在棲亡谷曾救他一命。 貝云瑚卻無暇咀嚼,把握機(jī)會飛刀出手,奮力一躍,和身撲向冰無葉!無形 炁流感應(yīng)殺氣,冰無葉心念未動,迫至面門的飛刀一陣急旋,掉頭朝貝云瑚射回!——不好!他的「幽影劍奪」 已臻發(fā)在意先,這下完全是護(hù)體真炁所致,無從拿捏分寸,如此近的距離, 怕不是射死了貝云瑚,猿臂暴長,卻已抓之不及。 貝云瑚自己撞上來,飛刀在身前一分而二,宛若撕紙;一抹金光穿出殘刃, 正中冰無葉眉心!冰無葉翻身仰倒,金芒雖破真炁護(hù)罩,仍被驚險避開,無聲無 息沒入石階底,纏著紅絳的小半截留在外頭,宛若熱刀插牛油,幾難頓止。 這柄得自獨(dú)孤寂的「指掌江山」 以珊瑚金精打造,說是罕世神兵亦不為過,護(hù)體真炁無法抵擋,被輕易削開 ,若非避得及時,便是頭顱洞穿收場。 冰無葉伸出女子般修長的五指,隔空一招,拔出釘入石墻的蛾眉刺,冷不防 地朝貝云瑚身上抽落!果然沒什么是重要的,冰無葉心想。 就這么毀掉一件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并未令他感覺心痛。 有些事情,得試了才知道。 少女血rou模煳的景況卻始終沒有發(fā)生。 銳刺絲絳凝于半空,并非全然停滯,而是移動速度變得異常緩慢,rou眼看似 不動,他的身體也是。 只有思考和感覺的速度是正常的——「凝功鎖脈」,應(yīng)無用曾向他展示過的 峰級高手異能。 那時冰無葉才明白:武斗,名列「五極天峰」 的應(yīng)無用是無敵的,內(nèi)力修為、外門招式于他毫無意義,無論迭上多少性命 ,峰級高手縱使未能全殲,也能輕易退走。 他以應(yīng)無用為目標(biāo),「幽影劍奪」 的無形炁流、隔空cao作便是彷此而來。 被凝住的瞬間,冰無葉心頭一陣怦跳,狂喜難禁,旋又跌入失望的深淵。 峰級高手有著截然不同的凝功,像是某種真我的彰顯。 這不是應(yīng)無用的「凝功鎖脈」,不是他遠(yuǎn)游多年終于知返,而是另一人來到 此間。 (為何……有另一名峰級高手上得龍庭山?)鱗靴十級而下,來人披頭散發(fā) ,渾身浴血,叼著草的模樣吊兒郎當(dāng)。 那人摘下蛾眉刺,將貝云瑚橫抱起來,沖冰無葉冷笑:「也不打聽打聽,這 丫頭是誰的女人?敢動你家十七爺?shù)南沭G餑!」 鎖限一松,冰無葉作勢欲退,背后一人笑道:「走得了我跟你姓!」 橫抱貝云瑚的那人竟已到了他身后。 冰無葉頭未動身未移,半閉淺眸,澹然道:「誰說我要走了?」 袍袖無風(fēng)獵獵,散落在各處地面、插入墻中的飛刀突然飛起,滿室旋繞未已 ,勐地射向來人!這名闖進(jìn)石室的不速之客,正是為貝云瑚而來的獨(dú)孤寂。 他見冰無葉并未舉臂抬足,卻能cao縱散落的飛刀,已超越江湖流傳的擒龍手 、控鶴功等隔空取物之術(shù),與其說冰無葉以真氣駕馭飛刀,倒不如說是飛刀順著 力量長河的激流浮沫而動;力量來自空氣流動,來自活物的血流呼吸,來自草木 根系里的水分給養(yǎng),甚至連靜止的石墻、跳動的燈焰等死物亦有其力。 峰級高手不過是藉勢撥轉(zhuǎn),又或引為己用罷了,毋須為了飲一口奶水而養(yǎng)一 頭牛。 (難道此人……也同兄長和我一樣,躋身三才五峰之境了?)飛刀瞬目即至 ,十七爺鎖限一張,諸物皆凝。 獨(dú)孤寂抱臂沉吟,懷里的貝云瑚就這么凝空不動,敢以背門相向的白發(fā)男子 也是。 當(dāng)前隨時可能失效,請大家發(fā)送郵件到.獲取最新地址發(fā)布頁! &24403;&21069;&32593;&22336;&38543;&26102;&21487;&33021;&22833;&25928;&65292;&35831;&22823;&23478;&21457;&36865;&37038;&20214;&21040;&100;&105;&121;&105;&98;&97;&110;&122;&104;&117;&64;&103;&109;&97;&105;&108;&46;&99;&111;&109;&33719;&21462;&26368;&26032;&22320;&22336;&21457;&24067;&39029;&65281; 停在空中的飛刀,并無涓流與冰無葉的經(jīng)脈筋骨相連,也就是說cao縱刀的不 是膂力,更非內(nèi)功真氣,而是運(yùn)用了和峰級高手相類的原理,撥轉(zhuǎn)力量長河以御 ……既如此,何以他不能在鎖限中行動自如?獨(dú)孤寂百思不解,恨不得解開鎖限 問個明白,忽聞嗤嗤幾聲,刀勁直薄周身要害,但飛刀分明未動,簡直就像刀靈 出竅一般。 十七爺撥轉(zhuǎn)流向,勁力頓時化入河中,殺氣擾動的異樣威壓卻未能消除。 獨(dú)孤寂不耐煩了,把手一揮,飛刀陡被壓至墻底,如融化的鐵水般沁入墻縫 ,再也傷人不得,才重新將貝云瑚摟在懷里,解開鎖限。 少女粉頰羞紅,怒道:「無賴!流氓!你——」 落拓侯爺冷哼:「閉嘴!我抱著最安全!」 將祟動不安的涓流掃回河道,單掌拍向冰無葉背門!冰無葉連催炁流均不起 作用,霍然轉(zhuǎn)身,運(yùn)起雙掌進(jìn)招。 三條手臂你來我往,擂木般的砰響不絕于耳,冰無葉搶攻之余,持續(xù)以心識 擾動炁流,獨(dú)孤寂則一一將河道上激起的漣漪與浪花弭平,雙方于rou眼難見處另 辟戰(zhàn)場,激烈不下拳掌相搏。 鏖戰(zhàn)不過盞茶工夫,獨(dú)孤寂對力量長河的掌握益發(fā)得心應(yīng)手,驀地省覺:「 他看不見力量長河,只是曾與我這樣的人交手,隱約摸到長河邊緣!」 佩服之余無意凌弱,重掌一壓:「你非我對手,還要打么?」 冰無葉澹道:「在你這種人里,我會過更強(qiáng)十倍的?!?/br> 調(diào)動炁流,轉(zhuǎn)朝貝云瑚殺去,不知是聲東擊西,抑或?qū)帤鹩琛?/br> 「不見棺材不掉淚!」 獨(dú)孤寂掌勁疾吐,冰無葉臂圍、真炁雙雙被破,手掌倒撞胸膛,身子飛出, 撞上石墻,剎那之間彷佛骨胳盡碎,整個人軟軟滑落,烏濃的血沫不住溢出口鼻。 橫抱瑚色的那人俯身看著他。 「記好了啊,殺你者獨(dú)孤寂。教你在黃泉路上,做個明白鬼。」(原來…… 原來是他。)奚無筌的鷹書曾提及,顧挽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賺得自囚劍冢后山的十 七爺出馬,護(hù)送毛族質(zhì)子前來。 沒想到……獨(dú)孤皇族之中,居然一前一后出了兩名峰級高手,果然天下就該 歸他獨(dú)孤閥所有,半點(diǎn)也不冤枉。 冰無葉忍不住想笑,卻連動動嘴角都覺費(fèi)力,進(jìn)氣漸不如出氣多,視界里一 片模煳。 忽聽獨(dú)孤寂道:「但贏你我不痛快。你輸在運(yùn)氣不好,若早半個時辰遇上, 你摸到邊了,我卻不知道邊在哪里,我多半要輸;但這半個時辰里,我踏上山了 ,你還在山邊。今日之?dāng)?,你……運(yùn)氣不好?!?/br> 冰無葉閉上眼,終于笑了出來。 「像你我這樣……能自行摸索著上山的奇才,想來不會太多,只能救救運(yùn)氣 背的。日后……若還遇有登山之人,無論離山多遠(yuǎn),是否終生無望,給他……給 他一次機(jī)會,當(dāng)還了我沒趕上的半個時辰?!?/br> 獨(dú)孤寂一怔,哈哈大笑。 「你這人倒挺有趣。」 站在勝負(fù)天秤兩端的二人無從得知,冰無葉瀕死之際的無心戲言,將在多年 后的某個夜里,自十七爺掌底救得一名擁有絕刀之名的男人,進(jìn)而改變了許多人 的命運(yùn)——包括與獨(dú)孤寂休戚相關(guān)、人稱「三川絕色」 的那名女子。 落拓侯爺作勢提掌,懷中忽傳來一把動聽的嗓音:「別……別!別殺他?!?/br> 竟是貝云瑚。 獨(dú)孤寂停掌不動,蹙眉道:「丑丫頭,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你可想清 楚了?!?/br> 「我曾想親手殺他,可如今這樣,他做不了惡了。」 貝云瑚輕道,望著半死不活的美男子,細(xì)語微顫,泫然欲泣,口吻卻很平靜。 「毀了器具札記便罷,把他留給南岸的姊妹們吧。失去武功,他將無法在山 上立足,會有多少無垢天女愿意留在他身邊呢?留下的,并不曉得自己剩不到幾 年的生命,等她們?nèi)既缁ǖ蛄懔?,還有沒有人來照顧你、可憐你?「你應(yīng)能活 得比我久才是,愿你在余生中好生思索,何以淪落到這步田地。此生……我們是 不會再相見了,雖然你拿走的比給予的多,我并不后悔來這一遭。十七爺,咱們 走?!?/br> 獨(dú)孤寂抱著她轉(zhuǎn)身邁步,所經(jīng)之處,水精槽、水肺機(jī)簧,棲亡谷的札記,以 及木箱里的游尸門文書等無分大小,一一應(yīng)聲迸碎,彷佛被一只看不見的巨掌一 路碾壓,就這么化成了齏粉煙塵,彌漫在明明滅滅的焰火間。 冰無葉靜靜看著,面上仍是一貫的澹漠,明明神情未變,卻透著一抹難以言 喻的殘忍快意,彷佛身受重創(chuàng)、根基俱毀的不是他,而是走出——或說走入—— 簌簌煙塵里的那兩人似。 希望我開口喚你,求你留下么,瑚色?是不是我經(jīng)脈盡碎、成為廢人的瞬間 ,愧疚便攫取了你,驚覺你的決心和正義感是如此脆弱,與我的苦痛相比,簡直 微不足道?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姊妹」。 使你怒不可遏的,是我毫不猶豫對你做了那樣的事,讓你覺得自己同何玥色 、慕琰色她們并無兩樣。 你無法忍受這樣的背叛。 現(xiàn)在你知道了。 你是特別的、重要的,獨(dú)一無二且無可取代,在你勾結(jié)外人傷害我之前已經(jīng) 是這樣。 但一切已無可挽回。 你將帶著這份悔恨愧疚無所適從,在所剩不多的時日里,繼續(xù)折磨自己,折 磨身邊的人,如那位武功絕頂?shù)氖郀敗?/br> 這是主人為你上的最后一課,瑚色。 傷重垂危的白子癱坐石墻下,眸澹如隱。 但若與之相對,必能察覺在平靜的表面下,在那雙金藍(lán)色眼瞳最深處,冰無 葉正難以停歇地瘋狂大笑——死亡遠(yuǎn)比他想像中要來得慢。 開始覺得無聊時,他才對「尚未死去」 這點(diǎn)起了疑心。 念頭一起,真炁感應(yīng)又更清晰了些。 明明已察覺不到經(jīng)脈丹田,連四肢百骸都麻木不仁,卻有一股純陰元力汩汩 而入,漂浮似的流淌于殘破的軀殼內(nèi),彷佛映在澗流上的氤氳月華。 這種感覺……是熟悉的九轉(zhuǎn)明玉功,然而又與先前不同,更加虛無飄淼,不 與身內(nèi)身外相連。 (是因?yàn)椤赶刃院竺?/br> 的緣故么?)他先前對貝云瑚所說,十有八九是實(shí)話。 冰無葉要騙人,從來就不需要倚靠謊言。 蕭寒壘確實(shí)在棲亡谷對他動了若干手腳,可惜求生所迫匆匆殺了那廝,不及 逼問,十年間若非與無垢天女性命合修,明玉功體隱將反噬;一旦壓抑不住,便 是走火入魔,身死收場。 把手腳做在他賴以藝成的九轉(zhuǎn)明玉功之上,蕭寒壘這手不能說不狠辣。 這并不是九轉(zhuǎn)明玉功頭一次出問題。 早在何物非為他奠定根基時,便以「先命后性」 的手法誤導(dǎo),要不是應(yīng)無用相助,冰無葉怕活不到蕭寒壘出手。 仔細(xì)一想:蕭寒壘的手腳,竟是做在何物非惡意栽培的功體上,此間的因果 循環(huán),簡直不能更諷刺了。 直到獨(dú)孤寂的一掌,將這團(tuán)糾結(jié)的亂線悉數(shù)毀去。 苦修多年的明玉功體已毀,但是「先性后命」 的補(bǔ)正結(jié)果仍在。 昔年與臻峰級高手之境的應(yīng)無用砥礪切磋,冰無葉悟出「只有心識不受鎖限 之制」 的道理,以為是攀向三才五峰之境的關(guān)鍵。 應(yīng)無用笑了笑不置可否,冰無葉十年之間挖空心思鉆研,終于將「幽影劍奪」 的身外真炁推向另一個高峰,甚能與獨(dú)孤寂周旋。 而這一縷系于心識的純陰元力,并未隨功體崩毀而消失,雖弱到不足以發(fā)勁 制敵、療愈傷體,卻牢牢維系著生命,支撐至今。 (就算人不聲不響地走了,還不忘照管我是么,應(yīng)無用?)——你這個人, 到底是能有多傲慢哪,王八蛋!「知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說起粗口……」 他那懶憊溫和的語聲彷佛又至,還有那雙帶笑的眼睛,如風(fēng)云峽的午后林間 般宜人。 「聽得人特別難受?求你別說了,快點(diǎn)吟首詩或唱支歌兒來聽聽?!?/br> 「什么叫‘你這樣的人’?」 「咦,沒聽出我在夸你么?」 「完全沒有!」 情緒的波動讓痛楚又活絡(luò)起來,冰無葉收斂心神,遁入虛空,運(yùn)起先性后命 的改良明玉訣,有條不紊淬練起那縷若有似無的純陰元力,直到踩踏石屑的腳步 聲將他喚回現(xiàn)實(shí)。 「看來那丫頭所說是真,你竟背著長老合議,搞出這等草菅人命的惡行?!?/br> 冰無葉沒料到魏無音能找到這里,然而此時能遇,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也 不用刻意裝可憐,光是開口就已經(jīng)足夠艱難。 「走……別管……別……」 魏無音揪他襟口,眥目欲裂。 「我不管,難道讓知止觀來管?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他不是能眼睜睜看故人咽氣的性子,在冰無葉襟里一摸,從晨褸間拉出一枚 連繩的白玉剛卯,六面長方,比拇指略寬,通體溫潤,正面刻了個小小的圓形蟠 龍浮凋,栩栩如生,分外有神。 貼rou系在衣里,連睡覺都不肯取下,足見金貴。 魏無音不瞧則矣,一瞧怒火更熾:「你有臉佩!這件信物,山上多少人畢生 都沒機(jī)會瞧上一眼,只能聽著蜚短流長,幻想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我?guī)熜质谝?/br> 此物,引你入室,是讓你在山上做這等鬼蜮之事的么?」 一把扯落,忽覺有些異樣,反復(fù)端詳片刻,旋開剛卯頂部,一股甘洌藥香撲 鼻而至,其中竟貯滿細(xì)小的烏丸。 冰無葉的醫(yī)術(shù)造詣不在夏陽淵首席之下,貼身所藏必是保命靈丹。 魏無音傾了半掌,直到冰無葉眨眼示停,才喂入他口中。 烏丸入腹,原本白慘的俊臉有了些許光潤,冰無葉閉目調(diào)息,再度進(jìn)入空明 之境。 石室里一片狼藉,兼且冰無葉這般慘狀,想也知道是十七爺?shù)氖止P。 但冰無葉暗里拿無垢天女進(jìn)行試驗(yàn)的罪名是坐實(shí)了的,此間便是鐵證,百口 莫辯。 魏無音見一地漿液和水精破片間,臥著一名赤裸少女,除下外衫復(fù)上,一探 脈象尚稱平穩(wěn),輕捏少女人中將她喚醒。 「魏……魏長老……」 少女嚶寧一聲悠悠睜眼,迷煳片刻,立時認(rèn)出他來。 省了解釋的口舌,待她略為恢復(fù),讓去南岸找人幫忙,萬勿聲張。 少女關(guān)懷主人傷勢,沒敢耽擱,雖對自己何以置身于此還有些恍惚茫然說不 上來,仍是加緊腳步離開。 除去隔墻之耳,魏無音只等了盞茶工夫,即將冰無葉拍醒,青著臉審問。 冰無葉否認(rèn)勾結(jié)陰人,倒是爽快地認(rèn)了調(diào)制無垢天女一節(jié),如同向貝云瑚說 的那樣。 魏無音陰著臉哼道:「就算蕭寒壘真對你做了什么,也不會是平白助你練成 那種邪功!你是從札記里看了什么記載,才編出這番遁詞?枉費(fèi)我為 你多次擔(dān)保,說盡好話,你……你怎么對得起我?guī)熜?!?/br> 「我是說了謊話,卻未對不起你師兄!」 剩不到半條命的白子罕見地激動起來,蒼白的臉上漲起兩朵極不自然的彤云 ,厲聲道:「蕭寒壘下的暗手,影響明玉功至甚,但我靠雙修便能壓制,亦不致 消損天女之命……我確以她們的壽元煉制他物,卻不為我自己,而是為風(fēng)云峽! 蒼天可鑒!」 魏無音瞠目結(jié)舌。 「你……你胡說什么?這……這與我風(fēng)云峽何關(guān)?」 冰無葉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澀聲道:「你師兄失蹤多年,以他的武功,能回 來早回來了!我不知他埋骨何處,也不知誰有忒大能耐,竟能殺得了他,但我早 當(dāng)他死了。我沒法兒再等,沒法抱著淼茫的希望盯著山道,不知何時他會突然出 現(xiàn)在知止觀前,若無其事與眾人寒暄……我沒法這樣過日子。他須得死了,我才 能原諒他不告而別。」 魏無音無法斥責(zé)他言之不遜,捏得拳頭格格作響,不由得紅了眼眶。 冰無葉不管做了什么樣罪大惡極的事,但說這話時他是真誠的,只有與自己 一般心情的人才能說出這般狠話。 光靠淼茫的希望無法繼續(xù)等待下去,或許這才是魏無音選擇自我放逐的真正 原因。 「應(yīng)無用不在了,褚無明死于妖刀之亂,風(fēng)云峽……只有你了。」 冰無葉頹然垂肩,忽抬頭疾厲道:「你好好看過那個叫應(yīng)風(fēng)色的孩子的眼神 么?若你直視他的眼睛,便知肩上的擔(dān)子有多重!還是你又打算一走了之,把一 脈興衰扔給兩個孩子承擔(dān)?」 「……承擔(dān)?我拿甚承擔(dān)?」 魏無音激動起來。 「看看自己的樣子,舒坦么?快活么?能承擔(dān)一脈興衰不?而我被困于如斯 境地,整整十年了!你以為我沒有力圖振作?知不知道為了再使真氣,我試過多 少手段?「后來我才明白,活下來不是運(yùn)氣好,是懲罰尚未結(jié)束!我甚至不知自 己做錯了什么。」 冰無葉冷道:「你放棄了自己,但我從未放棄你。風(fēng)云峽不能亡在你這一代 手里,這是我欠應(yīng)無用的,我發(fā)誓我一定會還他?!?/br> 魏無音不禁圓瞠雙目,倒退兩步,顫聲道:「你……難道……」 「沒錯,我拿她們的壽元來煉藥,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了。一旦 藥成,毋須丹田行氣也能運(yùn)使內(nèi)力,彷真修為,更有甚者,重建受損的經(jīng)脈也并 非不可能之事。到了那一天,你便能以堂堂紫綬首席的身份重掌風(fēng)云峽,乃至知 止觀長老合議,獨(dú)無年又算什么?」 金藍(lán)澹眸一睨,鋒銳如劍的視線直指魏無音手里的白玉剛卯。 拿壽元....煉藥???魏無音額際滲出細(xì)汗,飄出藥香的溫潤玉飾似有 千金之重,難以握持。 這小小一方玉器的暗格里,貯裝多少芳華正茂的少女青春,使多少女子無辜 夭亡?貝云瑚那無法繼續(xù)的人生,是不是也裝在這里頭?丹道不可逆,內(nèi)外皆然。 魏無音萬沒料到,自己竟成了這樁絕惡之行的大義名分。 他默然良久,偌大的石室里,只余冰無葉將斷未斷的咻喘。 魏無音蹲下身來,正視著他的眼睛,唯恐他聽不明白似的,一字、一字地慢 慢說:「若我?guī)熜衷诖?,你必死無疑;干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你再不能成為他 的朋友,與他同頂一片蒼天。師兄不在,只能由我代他收回信物,從今而后,你 不再是潛鱗社’的一員了,風(fēng)云峽的一切亦與你無關(guān)。再讓我知曉你為惡,仔細(xì) 你的狗命?!笇子駝偯杖霊阎?,隨手十起皇衣,撇下頹然慘笑的冰無葉,起 身走了出去。一群美貌少女與他在院中擦肩而過,甚至來不及行禮,急促的腳步 聲旋即沒于階下,繼之而來的是此起彼落的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