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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第十三卷 血骨交融 104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百零四折·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2021年4月4日

    扮韓雪色玩強jian游戲后又過幾日,期間雙魂還輪替了一回,應(yīng)風(fēng)色與莫婷的相處一如既往,是相敬如賓里夾槍帶棒,于彬彬有禮間舌劍唇槍,有來有往,但無論身體或心靈的契合,應(yīng)風(fēng)色總覺提升了不止一層,越發(fā)能從女郎的高冷淡漠中品出烈火蜜糖來,其滋味妙不可言。

    莫婷是把他擺在第一位的,但女郎日常忙碌的程度,使得時程的安排本身就是種才能。

    莫婷給他裹傷換藥、洗衣燒飯,還能勻出時間來煎熬湯劑,研究心識;除采藥補給,她在東溪鎮(zhèn)里外另有幾名長期病患,包括儲之沁的師傅,全都得按時出診追蹤。言滿霜找她去了兩回,應(yīng)與鹿希色的提議有關(guān),但莫婷歸來后只字未提,應(yīng)風(fēng)色總不好纏著她追問。

    莫婷知道他與鹿希色的關(guān)系,那種感覺,就像同現(xiàn)任妻子打探下堂妻也似,饒以應(yīng)風(fēng)色之聰明絕頂、臉厚舌利,也不知如何開口。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莫婷是故意不與他說的。

    扮韓雪色侵犯她實在太幼稚了,莫婷又氣又好笑,可沒忒容易饒過。

    事實上,這兩次與會都沒見著鹿希色,純是無乘庵內(nèi)部商議。鹿希色的計劃莫婷不感興趣,她更想帶著應(yīng)風(fēng)色遠離爭端,且以為儲之沁和魚休同亦該如此,但言滿霜則有全然不同的見解。

    “降界首腦一日不除,誰能置身事外?”

    女童嘴角微揚,聲音語氣是超越外表的成熟,甚至該說深沉,違合處宛若千年老妖寄體?!皼r且,你母親若插手,我們是打還是不打?身為歷代素蜺針使中難遇的武材,莫執(zhí)一非是好相與的。

    “我不勉強你參戰(zhàn),只求你兩件事:為我們?nèi)〕鲱i后的機關(guān),再不受召羊令挾制,此一也;其二,帶莫執(zhí)一遠離此地,我會替你們在佛前祈愿,保佑你們順風(fēng)順水,一路平安。若她現(xiàn)身此戰(zhàn),我不會留情,望你諒解。”至于“竊占大位的毛族雜種”,她提都不想提,仿佛怕出口臟了嘴。

    能說出“素蜺針使”四字,令莫婷頗感詫異。況且母親行跡隱密,很少有人知道這代的“莫執(zhí)一”武功高強,言滿霜一語道破,便由其師“三絕”惟明師太處聽得,也難為她牢牢記住。

    九淵使身上的“連心珠”莫婷不曾經(jīng)手,聽莫執(zhí)一說是嵌于頸椎,運作之理不明,無法答應(yīng)為三姝執(zhí)刀取出。協(xié)商的結(jié)果,由莫婷負責(zé)聯(lián)系并說服其母,但言滿霜暗自打定主意,若不幸談崩,便出手制服莫執(zhí)一,逼問取珠的法子,再由莫婷施行。

    因為言滿霜不信任鹿希色。

    按鹿希色之說,連心珠是取不出的,如此精密而牽涉人身中樞的秘術(shù),即使是莫執(zhí)一也無法在同一人身上進行第二次,失敗致死的風(fēng)險極高,最少也是個癱癰的下場,龍方颶色等人皆未取出。

    “……而那廝沒有召羊瓶?!甭瓜I珜Ρ婃溃骸熬退阌鹧蛏裼H臨,用了召羊系列的道具,也只會讓所有九淵使一齊昏倒,誰也動不了?!?/br>
    言滿霜冷道:“除了你和羽羊神,以及不屬降界之人?!?/br>
    “對我們來說,那就太好了不是?”鹿希色雙手環(huán)抱,托起堅挺雙峰,笑得既冷蔑又挑釁?!霸局荒芙鉀Q龍大方,到時候連羽羊神也有機會一并鏟除,一了百了。”

    但鹿希色安排的后手若連羽羊神也能除去,昏迷的言滿霜等便如俎上之rou。女童自不能任人宰割,之后召集的兩次會議不過是掩人耳目,實則想說服莫婷以她為試驗對象,割頸取珠,莫婷自是斷然拒絕。

    “我認識你不深,但我覺得你不是這樣沖動無智的人?!?/br>
    “因為你不明白受制于人的痛苦?!毖詽M霜倒不敢太過開罪她,冷冷一笑。

    “你知道要在我身上動這等手腳,須有什么樣的本事?我好奇到恨不得立時便殺至羽羊神面前,問問他是如何辦到。比起降界中的遭遇,這竟是最折磨我的一件事?!?/br>
    莫婷無法迎受她的憤恨與痛苦,只能說:“若配合鹿希色勢不可免,你該盡快聯(lián)系令師惟明師太,當作應(yīng)對連心珠的備案。我母親那邊我會盡力勸說,但也要做好不能成功的打算?!毖詽M霜冷冷哼笑,對話最終便止于此,但莫婷直覺她不會放棄。

    言滿霜對自身修為極有信心,認為能挺過取珠的風(fēng)險,此一思路太過唯心,是武者、尤其是內(nèi)家高手常犯的錯。比起內(nèi)功心法,醫(yī)術(shù)其實更近于匠藝,哪怕只差分許,裝不進就是裝不進,打不開就是打不開,與修為意志沒半點關(guān)系。

    莫婷做好她會再找自己第三次的準備,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她在鎮(zhèn)外為臥病的老婦人看完診離開,中途一名女童跑來,遞給她一封便箋,笑道:“jiejie,滿霜讓你去找她哩?!蹦梦Ⅴ玖迹骸笆菬o乘庵的滿霜么?”女童只一徑嘻笑,并未接口。

    箋上寫著“可來一晤”,雖無落款,是言滿霜的親筆沒錯——結(jié)盟當夜,莫婷讓眾人寫字傳閱,熟悉彼此字跡,以免為敵所乘,正好派上用場。她問女童:“滿霜在哪兒?”女童說了地點,竟是江沄村洛氏母女曾寄居的祠堂。

    莫婷收好便箋,給了幾枚甘草丸子打發(fā)女童,沿鎮(zhèn)子邊走,轉(zhuǎn)入了一片茂林。

    此間乃是緩丘,鋪石山徑蜿蜒拾級,林相錯落,不是遮天的那種濃密,林樹

    下半并著路石生滿綠苔,被午后陽光一照,林上金翠浮暈,低頭則是苔衣如覆,深淺之間明媚如畫,對比莫婷曾居的老樗林,別若天地云泥。

    眼看將至坡頂,女郎刻意背著陽光,于一株合抱粗細的樹下駐足,嘆了口氣。

    “江沄村忒遠,我是不會去的。要廝殺或說話,這里夠僻了,趕緊解決如何?我還有許多事要忙。”

    風(fēng)過林梢,地面殘葉應(yīng)聲翩起,嘩啦啦地一片如鳥驚蝶舞。

    片刻萬葉落地,緩坡中段轉(zhuǎn)出了一條修長窈窕的青藍衣影,頭戴編笠,旅裝利索,肘后一柄色近衫裙的兩尺短劍,鞘尖指天,仰起一張令人印象深刻的俏麗貓兒臉,杏眸微瞇,似笑非笑,正是鹿希色。

    上回見面,她身上穿的還是夜行裝,不想行旅裝束也能兼具颯爽妍麗,融合得恰到好處,莫婷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幾眼。

    “這攤牌的地點選得好。”鹿希色緩步拾級,直到兩丈開外才停,露出招牌的嘲諷之色,嘖嘖點頭?!拔乙x這兒動手,是盡落下風(fēng)了。是便箋露的餡?”

    莫婷更想直接切入正題,聞言仍取出懷里的雙折紙頭,沖她一揚。

    “折痕太深,已見龜裂,顯然被反復(fù)攤開折起許多次,不是新近寫就。再說無乘庵近在咫尺,言滿霜要尋我,叩門即至,何須遠赴江沄?”

    鹿希色點頭。“我也覺得哪里怪怪的,只是說不上來。人還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覺,這便是貪圖僥幸的下場?!?/br>
    莫婷手扶樹干,居高臨下俯視她?!澳氵x江沄村羅家祠堂,這是打算殺人毀尸了,但我不明白是哪里得罪了你。

    “說來汗顏,我是個自掃門前雪的,不愛管他人閑事,趁今兒與你說個清楚。言滿霜她們身上之物,我不會冒險取出;我是大夫,不是屠夫,妄行不明之事不叫醫(yī)治,那是殺人,就算治好了也屬僥幸。你我都知貪圖僥幸的下場。”

    鹿希色點頭,忽然一笑?!翱床怀瞿闼顾刮奈牡?,嘴倒挺快利?!币娔脽o意接口,冷蔑笑道:“言滿霜非取出珠子不可,我不可能說服她,你是唯一能做這事的人;到這會兒還沒死人,我料是你不肯干。

    “但你不夠了解她。她看起來像個雛兒,軀殼里裝的卻是頭老妖怪,你掰不過她的,只能被逼著動手。一旦你執(zhí)刀,將毀去我最重要的助力,言滿霜死便罷,要成了癱癰的殘廢,還得給她一刀解脫,這種蠢事我光想便窩火,只好請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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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婷凝視她,仿佛這樣就能看透女郎似的,突然搖頭笑出。

    “走不行么,非得死?”

    鹿希色微微一怔,才發(fā)現(xiàn)她笑起來極好看。

    不只是貌美如花,便逆著光,那笑容也是閃閃發(fā)亮的,令人忍不住跟著微笑。

    這種渾無垢膩的光明疏朗正是她深深向往,卻不可能、也給不了他——女郎胸中莫名刺痛起來,強抑著狂躁不耐,杏眸一眥:“走?走去哪兒?走得了么?”

    莫婷斂起了笑容,一本正經(jīng)道:

    “逃亡我有經(jīng)驗。羽羊神不是神仙,找人很麻煩的,這點上逃亡者有其優(yōu)勢。龍方等人要下山挑事,最遠能追到哪兒?奇宮由著他們想離開便離開,要多久有多久?我就不信逃到了南陵境內(nèi),他們還能追過來!

    “我想讓你們跟我一塊逃,卻沒人肯聽我說。殺人毀尸更簡單么?怎么你們遇事就只剩下這一種處理法兒?”說著都有些火了,雖仍是輕聲細語,白皙的臉蛋卻浮起了淡淡緋紅,更增嬌艷。

    鹿希色“噗哧!”笑出來,連自己都意外,急急抿住。莫婷似乎是習(xí)慣了在這種事情上被嘲笑,瞧著也不生氣。更多是無奈罷?

    她端詳著黑發(fā)雪膚的女大夫,有那么一瞬間,幾乎想掉頭走下林丘,就當沒這回事;不知為何,她直覺莫婷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她就是知道。

    直到林丘后颼的一聲,傳來控弦的破空銳響。

    鹿希色身體先于思緒,本能地抽出半截劍刃,靴尖一點,以拔刀之姿掠出,按照先前的計劃朝莫婷撲去!

    (是……陷阱!)

    腦后勁風(fēng)聲起,莫婷閃身樹前,卻沒見是何物射至,心中一凜:“不好!”回頭被映得滿眼刺亮,鹿希色以劍刃反射艷陽,瞬間奪去了她的視力!

    兩人相隔約兩丈,莫婷是經(jīng)推算后才拿捏的距離,鹿希色在滿是綠苔落葉的上坡路上,須經(jīng)一個起落才能到身前;見她有動手之意,莫婷便以樹干為掩護,爭取更多的應(yīng)變時間。豈料鹿希色靠某種聲東擊西的機關(guān),以及反射陽光這兩手,將莫婷逼出有利的位置,形勢瞬間逆轉(zhuǎn)。

    遮眼的同時,莫婷察覺勁風(fēng)呼嘯貫至,當中除了鹿希色沖上山徑的跫音,還挾著嗤嗤兩聲輕響,不假思索扔出藥箱,矮身欲避,不料一腳踩空,坐倒于錯落的盤根之內(nèi)。

    頸頷間寒毛直豎,睜眼赫見銳芒映目,鹿希色維持著拔劍的姿勢襲來,斬剁般將擎出的一小截劍刃,猛朝莫婷雪頸壓落!

    莫婷只來得及架住她分持柄鞘的雙手,被這股疾沖之力推撞樹干,背脊一疼,胸中空氣仿佛被擠壓一空。

    尋常武

    人至此,只能由劍刃鍘斷喉管;沖擊過猛,斷首亦非不能。

    然非是尋常內(nèi)功,千鈞一發(fā)之際,血髓之氣發(fā)動,雪酥嬌潤的莫婷似成棉花絲帛,軟綿綿渾不受力,其薄如紙,千嬌百媚的腦袋連同如瀑濃發(fā),一霎“滑”出劍底,繞著鹿希色的柳腰翹臀一轉(zhuǎn);劍刃“篤!”斬入樹干的同時,莫婷雙掌輕飄飄地往她背門一拍,已然借力后躍。

    鹿希色驚怒交迸,反足連環(huán),分蹴上中下三路,快得殘影未散,虛空中依稀見得三條美腿翻出裙&18003;,正是里的絕招。

    這下除了突襲,也有將對手逼開、免授背門予人之意,落空本在預(yù)料中;玉掌擊樹借力起身,正欲調(diào)勻氣息,回頭赫見莫婷仍在,適才三腳仿佛穿身而過,絲毫未起作用。所幸轉(zhuǎn)身時拼著最后一絲余力拔出匕首,鹿希色想也不想藕臂一合,徑朝黑衣女郎頸側(cè)插落。

    莫婷翻掌格住,不知從哪兒生出第三、第四只手,分擊鹿希色右肩和小腹,真力所至,打得她重重撞上樹干,眼冒金星。

    那柄二尺長的紺鞘金裝劍還嵌在樹下,按理她背脊撞樹,足脛便未被脫鞘的劍刃齊膝斫斷,也得是重傷收場;半天沒等到撕心裂肺的劇痛,鹿希色余光所及,才發(fā)現(xiàn)短劍早已不在樹干原處。

    莫婷仍站在她身前不動,捧劍端詳著,喃喃道:“原來是這邊。”摁下劍格機括,劍首底部“颼!”射出一枚三寸長的金裝鋼針,與遠處藥箱上插的兩枚一模一樣。

    鹿希色非是腦子一沖的莽金剛,她從會面當晚便決定除掉莫婷,這些日子里一直潛伏在東溪鎮(zhèn)內(nèi)未曾離去。

    武林高手通醫(yī)理的不少,神醫(yī)中卻罕有以武功名世者。莫婷在江湖上無籍籍之名,一個無門無派的年輕女醫(yī),身手再好也有限——鹿希色沒工夫調(diào)查她的身家來歷,只能憑眼力觀察。

    莫婷的腳步虛浮,修為不高,偶爾在后院與青年喂招,也不是反應(yīng)機敏的實戰(zhàn)類型,女郎估算有八九成的機會能得手,才有今日之埋伏。

    鹿希色潛運內(nèi)息遍行全身,體內(nèi)的氣血積郁迅速消退,看來莫婷未下重手。她那妖魔似的怪異身法、手法姑且不論,兩人適才貼面相搏,決定勝負的關(guān)鍵其實還是內(nèi)力。

    崎嶇坡上一奔兩丈,差不多能耗光鹿希色一次提運的真氣。不擎全刃,上身維持拔劍之姿,除了降低風(fēng)阻、提升速度之外,也考慮到挺刺對勁力的倚賴——

    無論筋力內(nèi)力,擊刺若無足夠力道支撐,容易偏斜乃至斷折。以刃斬剁,相對不易失手,全賴身量與沖撞之力,對準要害肘臂一推,十有八九能重創(chuàng)敵手,毋須再提內(nèi)元。

    莫婷的內(nèi)力甚至不及她,然而每當鹿希色力盡,莫婷卻仍有一擊的余裕,不多不少剛好壓過她。這些微的差距決定了結(jié)果,使鹿希色鉅細靡遺的窺視觀察,變得毫無意義。

    這樣的武功,普天之下鹿希色只知一門。

    “天予神功?!彼o靜說道,與其說心灰意冷,更像是切齒咬牙,眸底閃著寒光。“沒想到,你是羽羊神的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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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婷搖頭?!斑@是我圻州莫氏祖?zhèn)鞯?,出自一部名叫的武典,不是天予神功那種旁門左道,我不怕你去打聽?!?/br>
    這回輪到鹿希色無意接口了,一徑冷冷回望。那是盤算著如何置眼前之人于死地的眼神。

    “我方才說你依賴直覺,是有些瞧不起人的。我錯了?!?/br>
    黑衣女郎將劍刃倒入紺青色的金裝鞘中,迸出龍吟般激越的鏗啷清響,悠悠不絕。“你并不真想讓我到羅家祠堂,我以為是我選了這里,其實是你選的。你知我會占據(jù)坡頂,布置好機關(guān)聲東擊西。是……線香?”姣美的下頷比了比落在苔綠間的牛筋圈索。那玩意兒不知從何處飛來,讓她自行出了掩護,才教鹿希色逮到發(fā)難的絕妙時機。

    林子里涼風(fēng)徐徐,風(fēng)停的時間一長,似能嗅得一縷幽隱的香燭氣味。

    莫婷見她沒有開口之意,當是默認,點頭道:“由此觀之,你其實并不依賴直覺,你思路縝密,計劃周詳,若非我祖?zhèn)魑鋵W(xué)與東洲通行者太過不同,你是能成功的。

    “這使你非殺我不可的理由,顯得過于牽強。這思路極不合理,至于陣前殺盟有多愚蠢,就不必——”

    “哪來忒多廢話!”

    鹿希色狂怒起來,身形一晃,點足撲至,徑奪黑衣女郎手中的紺青劍。

    莫婷收劍于臂后,明明是單手應(yīng)敵,身前如有四臂同出,乒乒砰砰接過鹿希色的猛攻,雙方使的全是硬手,氣勢之強、出招之悍不讓須眉,足令那些以“好漢”自居的油膩男子汗顏。

    雖是絕學(xué),實戰(zhàn)莫婷頗不及她,混用至剛至猛的、繁復(fù)精妙的,也就扛住了頭一輪,自知時久必失,招式一變,二度施展三惡道中的,霎時黑袖漫展,鬼影彌天,鹿希色只覺寒毛直豎,仿佛被一只陰冷鬼手穿破物限,直接掐住魂魄,感知倏地模糊起來,強烈的惡心暈眩直沖胸臆。

    修習(xí)以來,她在戰(zhàn)斗中總能保持澄

    明,不受外物侵擾,修為雖然增長不多,武功卻大有提升。

    這般心魔橫生卻是首見,驀覺腰脅發(fā)涼,如貼寒刃;鹿希色于天旋地轉(zhuǎn)之際,想起她那四手齊出的怪路數(shù),急急抽退,落地微一踉蹌,伸手摀腰,才發(fā)現(xiàn)兩匕均已被插回原處。

    戰(zhàn)斗頓止,莫婷退下幾階,肩起扔在草叢里的藥箱,以絹裹手,拔下箱頂那兩枚金裝鋼針,置于階石顯眼處,目光須臾未離鹿希色;再退得兩階,才又將紺青短劍擱落。

    “我考慮過帶儲之沁一走了之,但現(xiàn)在對你的牽強產(chǎn)生了興趣,或許暫時就不走了?!蹦玫溃骸拔也淮蛩闼?,隨時可以離開,等你決定坦白,你知道上哪兒找我。至于廝殺就敬謝不敏?!?/br>
    “……不知你在說什么?!甭瓜I灰а溃笫忠粨P,“潑喇!”一抹晶亮絲芒甩出,也不知是怎么弄的,紺青短劍就這么突然飛起來,筆直拽回女郎手中,收于臂后。

    莫婷不得不承認,反持劍鞘還是她做起來更俐落好看,自己學(xué)得不倫不類,不用瞧也知是顢頇已極。她知道她無意再戰(zhàn),至少今天不會。

    鹿希色戴上編笠,莫婷背起藥箱,背對著背各行各路;林梢風(fēng)搖,一個翻過了緩丘,一個走出林道,仿佛是在林子里擦身而過的陌生人,甚至不曾停下多瞧彼此一眼。

    應(yīng)風(fēng)色先在后院練了一輪,出得滿身大汗,打水沐浴、順便把換下的衣衫搓洗晾起,才踅進東廂修習(xí)。

    血髓之氣的練功法門相較于東洲常見的內(nèi)外武功,更重視冥想趺坐,這點與性功相類,不會搞得一身狼藉。況且莫婷不知何時回來,應(yīng)風(fēng)色寧可干凈齊整地迎接她。

    倒不是莫婷許他白日宣yin,而是兩人相處越發(fā)自然,女郎開始讓他分擔(dān)家事,認為對腿傷——其實好得差不多了——有益。除了練功,復(fù)原需要更多的勞動,她也以為這或可解決應(yīng)風(fēng)色難以好眠的困擾。

    莫婷的優(yōu)點之一就是不吝于贊美他人。他做了她很高興的事,莫婷一定讓他知道。把臟衣服洗晾起來,就是應(yīng)風(fēng)色靈機一動,用來討佳人歡心的新點子。

    據(jù)韋太師叔說,應(yīng)無用號稱“百藝精通”,琴棋書畫之類就不消說了,連廚藝都好得不得了。在他縱橫江湖的那些年,武林中人連“君子遠庖廚”都沒法說了,有個武功高到可以打得你滿地找牙的人,燒菜的手眼可比昔日白玉京那些個天下名廚,你是哪來的勇氣敢看不起掌杓之人,老著臉皮說“此乃小道”?

    他要有叔叔十分之一的本領(lǐng)就好了。給莫婷燒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包管她心花怒放,決心與他廝守終生。

    可惜識海里的是個西貝貨,只有外表唬人,實則毫無內(nèi)涵,難比本尊。

    “喂喂喂,不帶這么糟踐人的罷?”冒牌貨叔叔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澳憔蜎]想過,叔叔聽見了也是會傷心的么?”

    滾你的罷,王八蛋!有你這樣自己出來挨罵的么?

    但這話罵得是真冤枉,應(yīng)無用是沒法自己出來的,該說是應(yīng)風(fēng)色下意識把他拖出來罵。

    這是他倆最近開發(fā)出來的新技能。

    自從在識海cao縱青龍漦拉連腿骨,身識間的隔閡突然清晰起來。既能察覺其存在,能玩的花樣就多了:讓冒牌叔叔穿過隔閡,溝通現(xiàn)實,是兩人——或說一人一識——想出來的新玩法。要是練得好,聯(lián)手駕馭赤龍漦的高速異能,也能更得心應(yīng)手。

    從現(xiàn)實中抓取心識,似較識海中連結(jié)現(xiàn)實要省力,但兩者皆須由應(yīng)風(fēng)色主動為之。只有他想跟應(yīng)無用說話時,冒牌貨叔叔才能出聲,但也非百試百靈,起初十次里大概只有三兩次能成,近期已練至近七成的成功率。

    “照這樣下去,”應(yīng)無用沉吟道:“總有一天,我是能自行在現(xiàn)實與你交談,而不致?lián)p及識海的,真是令人期待啊!”

    “你可千萬別?!睉?yīng)風(fēng)色想到一事,原本的興奮之情瞬間沉落,森然道:“你敢在我干那檔事時吱一聲,哪怕是贊‘大爺干得好’,我立馬來個隔空移物,刷爆識海,教你死得透透的。你給我仔細著點!”

    約莫有了危機意識,冒牌貨叔叔這兩天特別巴結(jié),被應(yīng)風(fēng)色拖出來后聽說他想做菜,自告奮勇:“選我選我選我!叔叔教你一道‘臘香山筍’,保證絕不失敗,連白癡都能學(xué)會,更別說是你了!”

    “……你這種語意沒有、實際就是罵人的感覺是怎么辦到的?”

    捱不過應(yīng)無用邊鼓連敲,應(yīng)風(fēng)色躍躍欲試,在桌頂留了張字條以免莫婷回來不見人,拿了銀錢斗笠,便出門往市集去。

    東溪鎮(zhèn)是河港碼頭,舟船南來北往,其中不乏毛族人,居民早已見怪不怪。況且水上營生不分鹽漕漁,哪個不是曬得赤紅油亮?以布巾編笠掩去異色毛發(fā),過于分明的五官輪廓再被笠影一遮,看上去就是個身材壯碩的打魚帥小伙,水道上每日不知有多少這樣的人來來去去,本就是碼頭的日常風(fēng)景。

    東海除開鱗族六大姓祖地,多數(shù)人就算不喜歡毛族,也就是看不起鄉(xiāng)下人的心態(tài),談不上歧視仇恨,曬曬優(yōu)越感罷了。哪怕被發(fā)現(xiàn)是毛族人,等閑出不了什么大事。

    近期應(yīng)風(fēng)色還隨莫婷逛過幾次街市,就連韓雪色也外出放風(fēng)過,對鎮(zhèn)集并不陌生。應(yīng)風(fēng)色聽冒牌貨叔叔的指示,買了新鮮豬rou、山筍以及一樣不可或缺的關(guān)鍵食材,拎著三

    只荷葉包隨意閑逛時,忽覺有些不對。

    “有人在后頭?!彼孕淖R呼叫應(yīng)無用:

    “似是白色衣影,沒瞧真切,趕緊確認?!?/br>
    應(yīng)無用在識海中分析余光所見,詫然道:

    “對,是個你決計想不到的人。我建議走為上策?!闭f了那人的名字。應(yīng)風(fēng)色心念一動,冷哼道:“見不見在我,沒你的事?!辈挥煞终f切斷識海聯(lián)系,冒牌叔叔苦口婆心的喳呼聲一霎抽離,腦袋里再度恢復(fù)平靜。

    男兒的心思卻無法靜下來,故意哼著小曲走走看看,忽閃身躲進巷里,踏墻一蹬,無聲無息掠上檐頭。不消片刻,一名白衣公子匆忙跟進來,沒見有人,四處張望,不覺越走越深。

    應(yīng)風(fēng)色聽巷外有人呼喊,暗忖:“原來不是一個人?!弊晕蓍苘S下,一個箭步竄上前,冷不防將那人橫抄在臂間,倒縱拔起,這一回用上了血髓之氣,輕輕巧巧越過墻頭,落于小院中。

    那人連喊都不及喊,已被捂住小嘴,瞪大一雙妙目,聽墻后從人們“公子——公子——”喊進喊出,好一會兒才走遠;回過神來,使勁將捂嘴的手掌揮開,怒搗他胸膛一拳,恨聲道:

    “這些時日你死哪兒去了,韓雪色!那晚……你為何沒來?”正是韓雪色所心儀的、那名喚阿妍的舞扇女子。

    (第十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