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聽鄭書昀冷淡道：“下車?！?/br>
    路昂瞥了眼鄭書昀面無表情的臉，迅速反思自己剛才那番揭人逆鱗的話，只好自認理虧地解開安全帶，下車找他前段時間在附近碰到的艷遇去了。

    *

    連續(xù)兩天沒睡好，裴楠坐在工作室里，整個上午都沒精打采，較平常也少了幾分笑容。

    畫室其他人都看出裴老板情緒不高，便都沒有主動過來煩他，避免觸他霉頭，偏偏喬唯仿佛察覺不到，午飯時間端著餐盤直接坐在了裴楠對面同他閑聊。

    裴楠原本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聲，多數(shù)時間都在埋頭吃飯，直到聽見對方說：“今天看你來上班的時候，沒坐車也沒開車，那位大律師呢？莫非發(fā)現(xiàn)你是直男之后就換目標了？”

    裴楠一愣，夾菜的手頓住，將rou絲放回碗里，抬頭道：“什么目標？”

    喬唯道：“他是個gay，難道你不知道嗎？”

    裴楠心頭一緊，想不通喬唯是怎么知道的，而那須臾的沉默落在喬唯眼中，便成了對鄭書昀性取向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喬唯瞇了瞇眼，擋住目光中閃現(xiàn)的幾分滿意，繼續(xù)道：“不過你也別太擔(dān)心，他放棄之后，應(yīng)該不會再吃回頭草了?！?/br>
    裴楠定定地看著喬唯：“我不懂你在說什么?！?/br>
    喬唯道：“圈子就是如此，社會接納度低導(dǎo)致真愛難尋，就只能不停物色逢場作戲的對象，互相填補寂寞的靈魂，解決生理需求，上個不行就趕緊換下個目標?！?/br>
    事實上，裴楠所謂的“不懂”，重點在于喬唯說他是鄭書昀的目標，但喬唯顯然只理解了非重點的那部分。

    他尚在思維停擺的狀態(tài)中，便換了個方式緩緩開口問：“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然而這次，喬唯依舊沒有弄明白裴楠問題所指，他笑道：“因為這并非個人現(xiàn)象?！?/br>
    作者有話說：

    別急，快啦，畢竟都到這個節(jié)骨眼了。

    【這兩天有點忙，調(diào)個休：下章挪到原本的休息日周三更新～】

    第27章 “不用了?！?/br>
    這場莫名其妙的交談，最終以客戶突然打來的電話結(jié)尾。

    裴楠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好好吃完，遑論再進一步追問喬唯。

    盡管喬唯從始至終都是一副閑聊的架勢，表面看不出什么針對性，似乎只是無意提及一般，但裴楠卻隱約感覺喬唯在引導(dǎo)什么，這讓他有些不舒服，仿佛被冒犯到了一樣。

    而喬唯那些毫無理由的揣測本身，他自然是一個字都不會信。

    畢竟鄭書昀有潔癖，哪怕全世界所有男同皆如喬唯所言那般浪蕩不堪，鄭書昀也斷然不可能和隨便哪個人互相解決生理需求。

    至于喬唯說的“目標”，裴楠結(jié)束客戶電話后，坐在工作臺前思忖了許久，得出了“無稽之談”的結(jié)論。

    鄭書昀早就有喜歡的人了。

    然而，他本該將這次不甚令人愉快的聊天拋諸腦后，卻反倒整個下午都被這番妄言時不時攪動一下心緒。

    當天晚上，對面的房子依舊沉浸在無人歸家的漆黑中。

    裴楠拉上房間的窗簾，睡前回復(fù)了幾條消息，打算退出微信的時候，目光不經(jīng)意落在了被擠到列表后方的“明天一定拉黑”上，系統(tǒng)顯示的最后交談時間還停留在昨晚。

    他拇指輕抖，鬼使神差地點開，然后一點一點向上翻，很快翻完了最近三個月的內(nèi)容。

    而再往前，聊天的頻率便開始以月和季為單位，甚至一年上頭都不見得在微信上說一句話。

    他這才驚覺，他和鄭書昀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除去住了十幾年對門和當了十幾年對頭之外，也不過是這三個月以來，上下班時短暫的同路，根本不值一提。

    就這樣過了一周，裴楠被畫室和工作室突然激增的業(yè)務(wù)折騰得焦頭爛額，而鄭書昀自那晚在商場前被他悄然撞見后，便徹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好似細雨匯入湖泊，全然不見蹤影的同時，卻又泛起微末的漣漪。

    這段時間，他唯一一次見到鄭書昀，是從朋友圈里，路昂發(fā)的一張自拍照上。

    路昂身后，鄭書昀穿著睡袍站在窗邊，沒戴眼鏡，微濕的發(fā)絲散亂在額前，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握著手機，眼神連同拇指指腹一道落在屏幕上，像在專注瀏覽著什么，而整個照片的背景，應(yīng)該是酒店套間。

    他和路昂初次見面，就被對方主動加了微信，他還記得那天在鄭書昀車里，他轉(zhuǎn)過身去掃路昂二維碼的時候，原本專心開車的鄭書昀也側(cè)頭看了他們一眼。

    他當時并未將這看似平淡的動作放在心上，可現(xiàn)在想來，對于他加路昂好友的行為，鄭書昀恐怕是有些在意的。

    *

    伴著暮春時節(jié)急劇攀升的氣溫，五月末和六月初終于在廢寢忘食中匆匆結(jié)束，在這大半個月里，裴楠為了逐漸明朗起來的前途奔忙，足足瘦了三斤。

    六月中旬，裴楠受大學(xué)恩師梁鴻先生的邀請，參加梁先生本人的畫展，目的地在兩千公里外的杉市，同行的還有劉珩。

    梁鴻先生在繪畫方面造詣頗深，是圈內(nèi)公認的大師級人物，如今年過花甲，雖退休多年，但早已是桃李滿門，座下不乏成為名家的弟子，可他卻偏偏喜愛當年并非最用功的裴楠，由于愛屋及烏，連帶看裴楠的同窗好友劉珩也分外順眼。★咬幺☆

    師徒二人大半年未見，梁鴻一看到裴楠，就樂得合不攏嘴，親自將兩個學(xué)生請到家中小坐，吩咐保姆添茶上點心。

    梁鴻原本在同他們聊畫展的相關(guān)事宜，不知怎么話鋒一轉(zhuǎn)，就繞到了長輩亙古不變的話題上：“我聽說小劉已經(jīng)打算和女朋友訂婚了，小裴呢，有對象了嗎？”

    裴楠正在喝茶，聞言差點嗆到：“咳咳，還沒。”

    梁鴻捋了把半白的胡須，直截了當?shù)溃骸澳钦?，羽墨馬上要回國了，她這孩子癡心藝術(shù)，也從來沒談過對象，你們老同學(xué)嘛，可以見一見，敘敘舊?！?/br>
    梁羽墨是梁鴻的小女兒，亦是裴楠的同班同學(xué)，當年名動一時的系花。

    梁鴻話音未落，裴楠便又被語出驚人的老師嚇了一跳，不敢再喝茶，連忙岔開話題，生怕老師動真格，給他亂牽紅線。

    離開梁鴻居所，回酒店的路上，憋了許久的劉珩終于坐在出租車里詫異道：“梁羽墨居然一直是單身啊，我還以為她會和那位傳說中的政法男神走到一起，想當初，她對咱們美院的優(yōu)質(zhì)男通通不屑一顧，偏偏看上了對面學(xué)校打嘴仗的，不過可惜了，直到畢業(yè)我都沒見過緋聞男主的真容?！?/br>
    陡然被人帶著回望過去，裴楠思緒有一瞬凝滯，而后側(cè)頭看向半開的車窗，漫不經(jīng)意“嗯”了一聲。

    劉珩說的政法男神，就是鄭書昀。

    短暫地沉默過后，劉珩忽然想起什么：“等等，我怎么記得你以前挺欣賞梁羽墨的啊？對，沒錯，當年畢業(yè)舞會，你還和一群男生競爭她的舞伴名額來著，戰(zhàn)況那叫一個激烈啊，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沒上成?！?/br>
    裴楠略微無語地看了他一眼：“誰沒點中二黑歷史？”

    劉珩顯然不太接受裴楠這個敷衍的解釋：“我看你也挺見異思遷的，大學(xué)時代的女神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br>
    裴楠道：“我哪里見異思遷了？”

    劉珩說：“難道你不是因為現(xiàn)在有了心儀對象，才拒絕老梁牽線搭橋？”

    裴楠眉心微蹙，卻沒有即刻回答。

    其實若要深究起來，他當年執(zhí)意要跟梁羽墨跳舞，并非真的是被對優(yōu)秀異性的向往控制住了情緒，燃起競爭欲望，更多的，是他得知梁羽墨和鄭書昀傳緋聞后，急于在鄭書昀面前證明自己，以此擺正他心中總被鄭書昀輕易撥亂的天平。

    而如今多年過去，他早已淡忘了那種如火如荼非要分個勝負地針鋒相對，就連梁羽墨的長相，他都記不太清了。

    *

    第二天上午，畫展如期舉行。

    裴楠也掛了一幅自己的畫上去，是波瀾壯闊的山海圖，被梁鴻擺在了非常顯眼的位置，剛開展半小時就吸引了不少觀賞者。

    裴楠替他們講解這幅畫的內(nèi)容，由于談吐風(fēng)趣，人也好看，畫作技巧高超，價格也親民，當即收獲了好幾位欲購畫的買家。

    然而工作人員卻前來告知，這幅畫已經(jīng)被人定下了。

    “是位來自數(shù)字展館渠道的匿名買家?！惫ぷ魅藛T說著，將平板電腦遞給裴楠。

    裴楠驚訝地掃過訂單，視線定格在落款處，那里只留了一朵云紋。

    第一天的展覽非常成功，裴楠站在人聲散盡的展廳中，從相冊里挑了幾張現(xiàn)場照片發(fā)了朋友圈，很快迎來一堆點贊評論，其中最捧場的是沈心怡，恨不得拿個大喇叭吹彩虹屁，看得裴楠忍不住笑。

    離開場館后，裴楠陪劉珩去逛杉市最著名的特產(chǎn)市場，幫忙給劉珩女朋友挑禮物。

    進入一家首飾店后，劉珩徑直往最里面賣金飾的柜臺走去，裴楠正欲跟隨，卻被一旁玻璃柜里的一串檀木珠吸引了目光。

    店員適時跟過來介紹，并把手串拿出來遞給裴楠感受質(zhì)地。

    裴楠粗淺估量了一下，便知這手串的確是用上好的木材所制。

    湊近些，鼻尖立刻縈繞起冷淡沉穩(wěn)的氣息，無端讓人聯(lián)想起遠在天山之外無人涉足的密林，而那逐漸滲入肌膚的冰涼觸感，又好似月上中天的如水靜夜。

    如此厚重的飾品，誰能輕易把持得?。?/br>
    裴楠腦海中不受控地浮現(xiàn)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手背淡青色的血管隨著指骨的舒張微微隆起，似乎帶著某種說不出的侵略性，卻又被禁欲的檀木珠纏繞住，如同被終年積雪封住的火山，一切涌動都不為人知……

    恰在這時，一陣笑說叫停了飄遠的思緒：“楠哥，你什么時候?qū)@種土不拉幾的手串感興趣了，想換個風(fēng)格cos老干部？”

    裴楠回過神來，狀似意興闌珊道：“隨便看看。”

    劉珩道：“不買就放著吧，幫我挑幾樣金手鐲，這家店正在做活動，截止到6月18日，正好是明天?！?/br>
    裴楠聞言，放回手串的動作一頓：“你說明天幾號？”

    劉珩撓了撓頭，不明所以重復(fù)道：“18號啊?！?/br>
    *

    翌日清晨，裴楠從睡夢中坐起，首先入眼所見的，便是小茶幾上放著的那個禮品袋，里面裝著他昨晚沖動買下的檀木手串。

    他看了那禮品袋良久，才略微嘆著氣，拿出手機回了幾條消息，而后在強迫癥的促使下點開朋友圈，消除小紅圈提醒，卻在點開消息欄的瞬間怔住了。

    在他世界里消失了大半月的鄭書昀，給他昨天那條畫展的朋友圈點了個贊。

    說不出是什么心情，就好像某種被極力克制很久的情緒突然破了個口子，開始無聲往外宣泄什么，不甚激烈，但卻久久持續(xù)著，和著心跳回蕩。

    就在這時，裴楠意外收到了喬琳的語音消息：“今天是小昀的生日，但阿姨公司那邊不巧出了點狀況，要去外省一趟，你如果有空，晚上可以替阿姨去家里陪陪他嗎？”

    裴楠愣了愣，下意識抬指打字道：沒事的喬姨，他應(yīng)該會和路昂一起。

    發(fā)送之前，他猶疑片刻，又將光標放到具體人名后面，連按兩下刪除，改成了“其他朋友”。

    很快，喬琳再度發(fā)來語音：“原本打算單獨給他過生日，所以沒邀請其他人，我怕他下班回家，看到桌上孤零零的蛋糕會失望。不過你要是不方便也沒關(guān)系，”喬琳頓了頓，有些自嘲道，“我以前也總因為工作，在他生日的時候放他鴿子，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習(xí)慣了吧?！?/br>
    *

    上午八點半，離畫展開始還有半個小時。

    大廳內(nèi)，梁鴻被一群學(xué)生弟子簇擁著，時不時朝門外看，直到門前出現(xiàn)裴楠姍姍來遲的身影。

    他剛要笑，卻見裴楠徑直到自己面前，神色匆匆道：“老師，預(yù)祝您今天的畫展和昨天一樣順利，我現(xiàn)在有點急事，要提前回江市?！?/br>
    “?。俊眲㈢褚荒樸碌乜聪蚺衢?，接收到對方求助的信號，便立刻點頭道，“對對，楠哥那事兒吧，確實挺重要的，耽擱不了，他早上還專門叮囑我，要我替他陪好老師。”

    老爺子閱人無數(shù)，當然看出這哥倆唱雙簧的小伎倆，但也沒過問究竟什么事，終是擺了擺手，“走吧走吧，下次再見我，要帶更像樣的作品過來，否則一概不見。”

    “一定不負老師所望！”裴楠說著朝老師鞠了一躬，轉(zhuǎn)身離開了展會，搭車趕往機場。

    下飛機后，裴楠單肩掛著旅行包，站在人流穿涌的江市機場，這才從沖動中緩過勁來。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早上那會兒，他順著喬琳那番描述略一勾勒，心里便浮現(xiàn)出鄭書昀默默對著蛋糕，獨守空房孤家寡人的形象，繼而就沒管住超越意志的肢體動作。

    唉，回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