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舉著對方的手機(jī)，囂張地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罪證。

    看著裴楠痛心疾首的表情，鄭書昀似笑非笑地“嗯”了一聲：“所以早在二十年前，你就該對我負(fù)責(zé)了”

    裴楠垂下頭，看著照片上鄭書昀稚嫩純真的小臉，突然有種罪孽深重的感覺，就好像把魚勾上岸后，撂下魚竿走人的垂釣者，極其不負(fù)責(zé)任。

    再一次試圖搜尋回憶，裴楠目光一寸寸劃過這方小小的照片，最終落在他摟住鄭書昀肩膀的左手手腕，那里貼著一塊紗布，位置和他腕邊那個硬筆大小的傷疤恰好重合。

    裴楠指著自己的手道：“我這里的傷是怎么來的，你知道嗎？”

    鄭書昀目光緩緩落到裴楠腕際，半晌才道：“為了保護(hù)我，你和人打了一架?！?/br>
    他說得簡略，但裴楠卻完全懂了，難怪自己當(dāng)初說不記得傷疤來歷的時候，鄭書昀的表情會變得那樣黯淡。

    裴楠嘆了口氣，不由得又在心里反思了一遍自己的“負(fù)心漢”行徑。

    遺失了如此重要的記憶，裴楠頭一次對自己沒心沒肺的性格感到不滿，稍顯感慨道：“原來我這么小就會英雄救美了?！?/br>
    鄭書昀唇邊勾起一絲弧度，似是認(rèn)同了裴楠所言。

    那天，喬唯摔壞了他拼好的飛機(jī)模型，裴楠得知后，提著小拳頭撲上去和對方干了一架，而后像個打敗惡龍救出公主的勇者一樣，風(fēng)輕云淡地從小背包里翻出藥水和紗布，給自己擦傷的手腕上藥止血，兩條秀氣的眉毛皺得都快打結(jié)了，卻還對著他傻笑，沒喊一句疼。

    道別的時候，裴楠說以后還要保護(hù)他，之后的幾天，裴楠每天都會偷偷跑去兩人初遇的地方和他見面。

    再后來，他就被迫出國了。

    等他終于離開a國，回到江市，和裴楠不期然重逢，他的小朋友卻早已經(jīng)徹底把他忘了，哪怕如今看見照片，也還是想不起來。

    但他并不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遺憾，去日不可追，唯有今朝才是上天賜予他最珍貴的寶藏。

    感覺環(huán)在腰間的手臂再度收緊了幾分力道，裴楠忽然想起什么，斂起眉眼問：“等等鄭書昀，那個欺負(fù)你的人，是不是喬唯？”

    幾個小時前，喬琳在與裴楠談話的過程中，曾粗略提到了她與前夫出國打拼后，鄭書昀獨(dú)自留在外公那里寄人籬下的生活。

    當(dāng)時喬唯也住在喬家老宅，是喬仁和最疼愛的孫子，而鄭書昀作為他叛逆的女兒和他不認(rèn)可的女婿生下的孩子，幾乎沒有得到過半分關(guān)愛，還時常遭到表兄的排擠。

    再聯(lián)想到長大后的喬唯對鄭書昀不甚友善，甚至妄加詆毀的態(tài)度，幾乎不難猜出對方是誰。

    至于對方“紆尊降貴”來他的畫室工作，大抵也是吃飽了撐的，想要挑撥他和鄭書昀本就岌岌可危的關(guān)系，好讓鄭書昀的暗戀落空。還好他有自己的判斷，沒著對方的道。

    鄭書昀看著裴楠瞬息萬變的臉色，亦知道裴楠突然提到喬唯，并非記憶回籠，而是從他母親那里聽來了什么。

    他“嗯”了一聲，見裴楠呼吸陡然變得急促了起來，眼神也泛起了一絲怒意，便問：“你知道喬唯為什么總是找我麻煩嗎？”

    裴楠搖搖頭。

    鄭書昀道：“他從小就知道自己資質(zhì)平平，雖得老爺子疼愛，但終究無法成為喬氏的繼承人，因此心有不甘?！?/br>
    裴楠愣了愣，意識到什么：“所以，你外公從一開始就想把你當(dāng)成繼承人培養(yǎng)？”

    鄭書昀略微點了下頭：“但我對他的家業(yè)沒有興趣。”

    無甚起伏的話語在耳畔響起，裴楠并未從中聽出哪怕是一絲攀比和炫耀。

    事實上，鄭書昀生性淡泊，應(yīng)當(dāng)是不屑于同喬唯那種不入流的角色做比較的，但鄭書昀還是一反常態(tài)地對他說了這些，明顯只是為了撫平他心頭的憋悶。

    兩廂沉默了片刻，見裴楠皺起的漂亮五官緩緩舒展，目光卻垂落在了一個虛空的點上，鄭書昀放低聲音問：“在想什么？”

    裴楠半晌抬起眼，望著鄭書昀認(rèn)真道：“我在想，我是多么慶幸，曾在那樣的歲月里陪過你一程?！?/br>
    雖然短暫得如同曇花開落，險些讓他成為鄭書昀生命中的過客。

    從喬琳那里聽聞鄭書昀的過往時，他心中曾涌起一股沖動，想要逆著時光的洪流，去抱抱那時孤獨(dú)無助的鄭書昀。

    而此時此刻，他無比感謝二十年前的自己，幫他完成了這個看似永無可能實現(xiàn)的心愿。

    聽裴楠說出近乎情話般動聽的話，鄭書昀心臟早已軟成了一片，他把人摟在懷里，又落下了一個纏綿且無聲的吻。

    嘴唇堪堪分開之際，鄭書昀垂眸望著被他親得暈暈乎乎的裴楠，似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深邃的目光忽然變得饒有興致起來。

    裴楠用力眨散視網(wǎng)膜上的水光，順著鄭書昀的視線，低頭看向自己，忽然意識到什么，臉頰瞬間如同火燎般泛起guntang的熱意。

    鄭書昀徑直盯著裴楠身上明顯不合身的居家服，瞇了瞇眼，沉下聲問：“我不在家的時候，你每天都像這樣偷穿我的衣服？”

    裴楠繼續(xù)垂著頭，像個被抓包的小學(xué)生一樣，幾乎將下巴抵到鎖骨。

    他幾乎無可辯駁，因為鄭書昀并未錯怪他，這段時間也的確如此，每到思念無可抵御的時候，他就會穿鄭書昀的衣服，想象對方抱他的感覺。

    他哪知道鄭書昀今天會回來……

    見裴楠悶聲不語，鄭書昀把手伸進(jìn)他空了一大圈的衣擺中，粗糲的手掌不由分說觸上細(xì)膩的皮膚，激起一陣陣顫栗，指尖略微向下，輕輕勾開松散的褲腰，卻并沒有進(jìn)一步的動作，就好像是無意間為之。

    窗外素白的雪反射出比平時更亮的天光，整個窗口都明晃晃的，如同探照燈。

    裴楠忍住喉間難以克制的輕哼，紅著臉道：“鄭書昀，你這叫白日宣yin?！?/br>
    鄭書昀聞言略微挑眉，隨即收回手，看向被他摸軟身體的裴楠，好整以暇道：“是嗎？”

    而后退開半米，恰好將不遠(yuǎn)處黑色的反光墻面暴露在裴楠的視野中。

    透過墻面，裴楠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樣——由于身上的衣服尺碼太大，領(lǐng)口不知何時松松垮垮地歪斜到一邊，露出半個肩膀，褲腰也往下退了一半，好像在刻意勾引誰。

    而反觀鄭書昀，對方仍舊是衣冠楚楚，銀絲眼鏡穩(wěn)穩(wěn)扣在淡然的雙眸前，甚至連嚴(yán)整的大衣都未曾脫下，怎么都和“宣yin”二字不沾邊。

    被鄭書昀反將一軍，裴楠心里罵了句混蛋鄭書昀，就知道逗弄他。

    于是，他故意露出茫然的表情，偏不羞澀地問：“不繼續(xù)做點別的什么嗎？”

    聽聞裴楠近乎直白的邀請，鄭書昀眉眼無瀾，依舊在半米之外不為所動道：“可我剛下飛機(jī)，還沒來得及洗澡換衣服?！?/br>
    “我陪你一起?！迸衢f完，膝蓋磨蹭著地毯，爬向鄭書昀，將自己送到對方手上，果不其然看到鄭書昀巋然不動的眼神危險地暗了暗。

    “你不是已經(jīng)洗過了么？”鄭書昀漫不經(jīng)心地將裴楠的衣擺往上推了十幾厘米，雙手扶著裴楠細(xì)窄的腰，鼻尖從裸露的肩頭劃至頸窩，略顯沉重的吐息噴灑在細(xì)瓷般的肌膚上，如同品鑒般緩緩道，“是橘子味的小楠?！?/br>
    裴楠早被鄭書昀道貌岸然的模樣撩得七葷八素，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數(shù)下，卻仍裝得輕描淡寫：“嗯，確實是洗過了?！?/br>
    說罷，他頓了頓，側(cè)頭用天真且無辜的語氣道：“但洗得不太仔細(xì)，有些地方，還需要書昀哥哥親自檢查一下?！?/br>
    第57章 正文完結(jié)

    雖然朝夕相處已有時日，但裴楠骨子里對鄭書昀的初印象猶在，仍將對方看做那朵清冷的高嶺之花。

    因而他時?？酥撇蛔×脫艿臎_動，想看鄭書昀為他失去分寸的樣子，尤其是當(dāng)那鏡片后淡然的眸光突然涌出讓他腿軟的欲望，如巖漿般幾欲將他融化吞沒的時候。

    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何況是像鄭書昀這樣的美色，哪怕要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也值得。

    不過，今天情況特殊，鄭書昀剛從國外回來，舟車勞頓，兩人只在浴室象征性地做了一次，之后便裹進(jìn)棉被里，抱在一起睡覺。

    大抵是因為好久沒在這樣安逸滿足的環(huán)境下放松身心，盡管裴楠剛午睡過一小時，但聞著鄭書昀身上熟悉的氣息，還是沒能抵抗再度泛起的睡意。

    不似裴楠那般睡得香甜，鄭書昀做了個很長的夢，夢里的裴楠早早地失散于人海，未能如期與他重逢。

    醒來后，他的懷抱是空的，身邊的一半床單亦是涼的。

    鄭書昀猛地坐起身，看到不遠(yuǎn)處立于窗邊的青年。

    窗外的雪夜不斷折射清冷的銀光，映出他漂亮鮮明的側(cè)臉輪廓，也照亮他手里拿著的一個老舊的飛機(jī)模型。

    如同失而復(fù)得般緩緩?fù)鲁鲆豢跉?，鄭書昀捏了捏眉心，翻身下床，大步走向窗邊，從后面一把抱住了裴楠?/br>
    裴楠正在發(fā)呆，猝不及防間沒來得及回神，只是愣愣地低頭，看到一條血管隱現(xiàn)的手臂斜著穿出他的腋下，橫過胸口，將他按進(jìn)身后火熱的懷中。

    這是一個不容掙脫、略帶占有欲的擁抱。

    裴楠有些詫異，但并未詢問緣由，任憑對方用力抱著他，直到那禁錮般的力量逐漸松懈，才晃了晃手里的飛機(jī)模型，若有所思道：“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有點似曾相識，好像很早以前就見過。”

    他說完頓了頓，等鄭書昀為他解惑，卻只聽耳邊傳來一聲輕“嗯”，便沒了下文。

    察覺到鄭書昀并不打算直接告訴他關(guān)于這個模型的過往，他換了個問法：“這里面，有好幾個模塊拼錯了，如此簡單粗暴的手法，應(yīng)該不是出自你的手吧？”

    “的確不是我拼的?！编崟缆勚衢i側(cè)皮膚的氣味，淡淡道，“你可以把它拆開，重新拼一遍?！?/br>
    “你確定？”裴楠睜大眼問，“它好像對你挺重要的?！?/br>
    自很多年前，他第一次進(jìn)鄭書昀家至今，這個模型就一直擺在鄭書昀觸手可及的地方，昭示著非凡的意義。

    “重要是相對的?！编崟纻?cè)頭，親了親裴楠的耳朵，“和最重要的相比，它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沉緩的熱息和磁性的嗓音悉數(shù)灌入耳膜，撩起心頭一陣陣酥麻，裴楠垂下目光，思忖著，還是動手將模型小心翼翼地拆分成一堆模塊，然后再逐個組裝。

    拼到第一個錯誤模塊的時候，裴楠動作停頓了幾秒，腦中忽然閃現(xiàn)出一點遙遠(yuǎn)的畫面——繁盛的春天、孤獨(dú)的公共座椅、一堆散落的模塊、鄭書昀冰封般稚嫩的臉。

    但由于太過零碎，無法組織成完整的記憶，直到他緩緩地將整個模型拼好，那畫面才逐漸連貫起來。

    二十年前的某個春日，他和父母暫時走散，路過街心花園，遇到了鄭書昀。

    他替鄭書昀撿起被人摔散的模型，一邊拼，一邊又摟又抱地安慰鄭書昀，還說要和鄭書昀做朋友，替鄭書昀撐腰，也不管對方答不答應(yīng)，就這樣單方面確認(rèn)了關(guān)系。

    盡管內(nèi)心已有足夠清晰的記憶，裴楠還是止不住地愕然發(fā)問：“是我拼的？”

    “是你?！编崟澜o出了肯定的答案。

    裴楠抿了抿唇，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察覺到懷中人的異樣，鄭書昀問：“怎么了？”

    “我感覺我挺不負(fù)責(zé)任的，強(qiáng)行要和你做朋友，卻又把你忘了?！迸衢Z氣變得低落了起來，像浸在憂郁的湖水中，片刻之后，又堅定地開口，“不過你放心，以后我會對你負(fù)責(zé)到底的，盡我所能彌補(bǔ)過去的缺憾?！?/br>
    裴楠很少這樣鄭重其事地說情話，卻聽鄭書昀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不免有些羞赧，紅著臉不滿道：“干嘛笑我……”

    “我笑的是我自己，因為我想要的，其實從來不是‘責(zé)任感’?！编崟郎ひ暨€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如砂紙般磨過裴楠心尖。

    “小楠?！编崟赖偷偷亟兴?，“我要你愛我?！?/br>
    隨著話音落下，他緩緩摟緊裴楠，又突然放開裴楠，說出了這句略顯強(qiáng)勢，卻深藏于心底，時常讓他不安的話。

    所謂“負(fù)責(zé)”，不過是個拙劣的幌子。

    短短數(shù)月的戀愛，他并不清楚于裴楠而言，喜歡和愛究竟還隔著多遠(yuǎn)的距離，這是他人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不自信和不確定。

    事實上，只要裴楠留在他身邊，他愿意無條件無休止地等，卻偶爾也會希望裴楠給他一個提示。

    然而這次，輪到裴楠啞然失笑了。

    他放下手里的模型，在鄭書昀雙臂間轉(zhuǎn)過身，捧住對方那張清冷又迷人的臉，滿含細(xì)碎笑意的目光筆直望進(jìn)鄭書昀深邃的眼中。

    “鄭書昀?！彼麖奈从羞^地認(rèn)真道，“你這么好，我當(dāng)然愛你啊?！?/br>
    *

    自打鄭書昀回國后，裴楠一掃前段時間的陰霾，連續(xù)好幾天都春風(fēng)滿面，以至于手下的員工紛紛在背地里猜測，裴老板是不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不過，對于整個畫室來說，十二月最大的喜事，莫過于劉珩終于結(jié)束了和未婚妻五年的愛情長跑，雙宿雙飛，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