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楊子吉確信有上千對目光盯著他，他慌到泛淚，不敢亂動。

    「我記得只破格錄取一名生者，來人幫我確認(rèn)。」那叫明瀛的男子傳喚。

    很快又聞另一名男性聲線：「是，確定只有錄取一名生者，應(yīng)是來自除鬼世家的妙云降，但紀(jì)錄冊已註記取消，妙云降先生的錄取資格就在剛剛被天庭取消了。」

    「所以不該有別的生者前來，對吧？」明瀛摸了摸下巴，楊子吉看不見。

    「是，應(yīng)是如此?！闺`屬明瀛旗下的夢使點頭，楊子吉還是看不見。

    「但這位小弟卻拿著錄取通知進(jìn)來？」以楊子吉為圓心，明瀛繞圈打量：「小朋友，你打哪弄來那封信？那封為你解鎖大門的信，是誰給你的？」

    「什么打哪弄來？那封錄取通知不就是你們寄給我？還??還連寄好幾天！」楊子吉聲音顫抖，他差點咬到舌頭。

    楊子吉的視線左右飄移，他根本不曉得該往哪看，只知道自己疑似被海量的吃瓜群眾團團包圍。

    下秒，一記蜻蜓點水落上楊子吉的額頭，感覺有人黏了張紙到他頭上，像貼符咒那樣。

    畫有特殊術(shù)式的紙黏上楊子吉的額頭，為楊子吉開拓視野，術(shù)式打破了陰陽兩界的隔閡，眨眼后，楊子吉就見到了這里的所有「人」，他嚇到眼淚滾出目眶。

    見鬼了，認(rèn)真見鬼了。

    一大群身穿黑袍，頭戴黑色法帽的鬼，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穿著不一的鬼。

    「果然，你沒有陰陽眼，但有人賜你靈鬼耳?！姑麇煊X楊子吉身上的異狀。

    無視楊子吉歇斯底里亂叫，在楊子吉衝向黑門亂敲亂打、試圖破門而逃時，明瀛一派輕松地拿來另一紀(jì)錄冊，他悠哉走到楊子吉身邊：「你叫什么名字？」

    「嗚啊啊啊啊啊啊！」楊子吉哭著敲打黑門，他已無法正常思考，只管朝著黑門又踢又踹，一心想逃離這個鬼地方。

    「老闆，這傢伙已經(jīng)害怕到失去理智了，哈哈！」屁孩夢使個子稍矮，他完全把楊子吉當(dāng)笑話看。

    「看得出來?！姑麇p手抱胸，他認(rèn)為橫豎得先讓這名生者冷靜下來，以利交流。

    明瀛朝空揮了揮手，令遍佈地面的紙張返回天空，不忘散去看戲的群眾：「好了好了，別看別看，沒什么好看的，大伙快回去工作吧！天回即將開始，想升官還不趕緊回崗位上努力？去去去！」

    至于楊子吉，眼看黑門打不爛，他便轉(zhuǎn)身飛奔，他想到屁孩夢使稍早是從另一端的門進(jìn)來，代表廟宇另一端極可能有后門，那里也許有出口。

    楊子吉一把撕下明瀛為他貼的術(shù)式，看不見，通通看不見，只要看不見就不會怕，只要看不見就能騙自己沒什么好怕。

    楊子吉捨棄陰陽眼好為自己壯膽，逃亡期間不慎撞歪幾張紅桌，穿過許多素昧平生的靈魂，非常不禮貌。

    掠過魂山靈海，楊子吉撞開廟宇深處的大門，誰知門一開就是一道旋轉(zhuǎn)梯，他一個沒踩穩(wěn)就朝下翻滾，連滾帶淚摔得狗吃屎，沿梯滾成弱智，滾到底層時，楊子吉已遍體鱗傷。

    明瀛不疾不徐，他一記瞬移就來到楊子吉身邊。楊子吉抱頭將臉埋進(jìn)雙腿、縮在墻角發(fā)抖，如同一隻受傷的小動物。

    明瀛又畫了張術(shù)式放到楊子吉頭頂，同樣是輕輕黏上去，這回還輕撫楊子吉的腦袋瓜安撫。

    「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姑麇Z氣溫柔，好安撫身前這名幼魂，他直率地席地而坐，并卸下黑色法帽，卸下神官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以坐姿真誠直視楊子吉，自愿與眼前的凡人對等談話：「我們只想確認(rèn)你的來歷，如果你確實被天庭錄取，那你就在這任職，如果是罕見的烏龍一場，我們也會消除你的記憶，讓你平安返家?！?/br>
    楊子吉這才敢抬頭，他抽抽吟吟，就像成功被安撫的嬰兒，頭頂?shù)男g(shù)式再次賦予楊子吉陰陽眼，這次還治癒了他身上的傷勢。

    瘀青消散，楊子吉的身心跟著溫暖起來，明瀛施展的術(shù)式讓他放松不少。

    另一名夢使，也就是那個白癡屁孩這也飛來，他還是嬉皮笑臉：「你臉上掛著鼻涕欸！看起來超蠢的，哈哈！」

    「尚謙，你安靜?！姑麇鷣砜磻虻钠ê⒆∽?，他再次掏出紀(jì)錄冊：「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楊??楊子吉?！箺钭蛹靡滦洳寥ヌ闇I。

    「怪了，這里看不到有誰發(fā)錄取通知給你?！姑麇屑?xì)翻著紀(jì)錄，他覺得整件事怪不對勁。

    「可是??可是你們還派人來打我欸?！箺钭蛹叵肽莻€惡夢。

    「派人打你？怎么可能？」

    「不就是你們派那個兇巴巴的傢伙到夢里扁我？那個人說敢再撕掉錄取通知，他就會天天到夢里揍爆我，說我要是不在忘川郵政任職，他就會讓我這輩子惡夢連連，到死都不敢闔眼??」楊子吉抿嘴，一臉全宇宙最委屈：「是你們叫我來這就職，難道不是嗎？」

    「不是我們請你來，這點我可以擔(dān)保。」明瀛又翻了翻紀(jì)錄冊：「紀(jì)錄冊上沒有任何託夢紀(jì)錄，按照紀(jì)錄，你這輩子沒有被人託夢過?！?/br>
    「可是我沒說謊啊?！箺钭蛹J(rèn)為是紀(jì)錄冊的問題。

    「那就是走后門囉？」尚謙覺得事情真有趣，這齣連續(xù)劇他打死都會追完：「代表是位階很高的神職請御用夢使託夢給你，而且故意不留紀(jì)錄，鐵定是這樣，哈哈！」

    「我想也是?！姑麇J(rèn)同尚謙的判斷：「不管如何，我先去天庭那邊確認(rèn)。尚謙，你先看著他，別讓他亂跑?！?/br>
    「好呀，我正想打發(fā)時間。」

    明瀛對空會了幾撇便人間蒸發(fā)，估計是傳送到天庭去了。

    尚謙倒是坐了下來，但他坐下并不表示卸下身段，而是單純想發(fā)懶耍廢，能坐就不站。他卸下法帽也不意味與凡人對等，不過是想用食指戳著法帽，用指頭把玩法帽，將法帽頂在指尖上旋轉(zhuǎn)，活像人間屁孩用食指轉(zhuǎn)書。

    同樣都是神職，明瀛和尚謙給楊子吉的感覺彷彿天秤兩端，前者很親切，后者眼中只有戲謔。

    「我每天跟很多死翹翹的人交談，沒什么機會和活人打屁?！股兄t看著楊子吉：「凡間好玩嗎？」

    凡間好玩嗎？這是三小問題？

    作為一介還活著的凡人，楊子吉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感覺你很膽小，膽小又沒自信，靈魂釋放的氣場很弱，是廢廢的那種靈魂，看起來沒辦法活很久?！股兄t劈頭就嘴砲，絲毫不在意他人感受。

    「你們神職可以這樣亂罵人？」楊子吉皺眉。

    「當(dāng)然可以啊，為什么不可以？」尚謙笑得露出白牙。

    尚謙講話聽起來很囂張，矛盾的是，楊子吉卻感受不到半點惡意。

    沒有惡意，就只是單純的屁。

    「阿等你死翹翹后，你打算託夢給誰？」尚謙覺得楊子吉錯愕的表情好逗趣。

    「這可能要等我死翹翹后才知道，我現(xiàn)在還好端端活著，不想太早考慮死后的事??」楊子吉苦笑。

    「先假想一下嘛，嗝屁后可沒那么多時間可以思考，靈魂要是在凡間逗留太久，猶豫不決，最后就會煙消云散。」尚謙覺得楊子吉壓抑的表情好豐富，好好笑：「只有一次託夢機會，你想託夢給誰？」

    敵不過屁孩死纏爛打，楊子吉老實：「以我目前的處境，我沒爹沒娘，沒伴侶沒后代，死后應(yīng)該是無牽無掛，大概用不到託夢這項服務(wù)?！?/br>
    「哇賽！你什么都沒有喔？無親無故也太搞笑了吧？哈哈哈！」尚謙笑得十足欠揍。

    對此，楊子吉沒有生氣。

    一來，他曾經(jīng)是干客服的，修煉了一身好脾氣。

    二來，他認(rèn)真沒見過這種帝王級別的口無遮攔，比起暴怒，楊子吉反倒覺得可笑。

    其三，尚謙的雙瞳炯炯有神，清澈得沒有半點臟污，乾凈如鏡，楊子吉甚至能從尚謙的瞳孔看見倒影。

    用人類的方式比喻，尚謙感覺就像剛出原廠的小寶寶，瞳孔黑得發(fā)亮，稚嫩且過度天真，完全沒受過社會化，一切的行為都很原始，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毫不忌諱。

    可能是性格太屁了，尚謙已在楊子吉心中失去神明該有的架子，楊子吉認(rèn)為自己大可不必對身前的臭小鬼畢恭畢敬。

    「問你喔，你們神職可以打凡人嗎？」楊子吉想先確認(rèn)游戲規(guī)則。

    「理論上不行?！?/br>
    「那你們神職可以互毆嗎？」楊子吉又問。

    「為什么這樣問？」尚謙頭朝旁一歪。

    「只是好奇你有沒有被別的同事打過?！箺钭蛹滩蛔』刈?，暗示尚謙嘴巴很賤。

    但尚謙卻沒聽懂這份揶揄，他竟還朝天一笑：「哈！怎么可能有人敢打我？我爸是赫赫有名的神，要打肯定也是我打別人，哪輪得到別人來打我？」

    喔，原來是權(quán)貴的小孩啊，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這么屁。

    「這里除了明瀛，其他人甚至不敢跟我搭話，害我每天都好無聊?！股兄t挺希望眼前的凡人能錄取，乏味的日子總該來點新玩具。

    「你爸的職等有比明瀛高嗎？」

    「高多了，現(xiàn)在的明瀛不過是一等神官而已。」尚謙壓根沒把明瀛當(dāng)老闆尊敬：「不過明瀛可以管我，畢竟我就是被老爸踢來給明瀛管教，我爸認(rèn)為我欠教育，但他太忙了，沒時間應(yīng)付我?！?/br>
    令尊真是英明，你的確欠教育。

    「好難想像，我以為能當(dāng)上神都已經(jīng)很成熟，照我們凡間的流傳，想成神不都需要經(jīng)過好幾輩子的修煉？」楊子吉不覺得尚謙飽受重重歷練。

    「你說的那是凡神吧？源神又不需要經(jīng)過輪回考驗，要不要輪回，源神可以自己決定?！?/br>
    「源神？」

    「簡單來說，我爸媽都是神，所以我自靈魂誕生的那刻就是神，這樣的神就是源神，不需要經(jīng)過輪回?！沽奶煲蚕永?，尚謙從坐姿改成橫躺，能躺就不坐，神明應(yīng)盡的禮節(jié)對他而言都是屁：「你也真笨，連這么基本的事都不知道。」

    「我會知道才奇怪吧??」楊子吉嘴角抽動，不過，他這也理透了。

    原來彼世的貴族身份可以世襲。

    確定這樣的制度沒問題？像尚謙這種目中無人的死小孩才需要輪回教化吧？

    「阿你怎么不進(jìn)輪回？不是想知道凡間有不有趣？」楊子吉又問。

    「可是進(jìn)輪回就要拋下神力，我想先確定值不值得，雖然我老爸也說了，只要我愿意下凡磨練，他就會實現(xiàn)我一個愿望，但我又不缺什么，說白了，只要輪回夠有意思，我一定主動下凡?！股兄t看著楊子吉，用一種極為輕視的眼神：「但看你這么笨又這么膽小，感覺輪回并沒有將你淬煉成厲害的靈魂。到這來擔(dān)任夢使后，每天都在應(yīng)付一堆凡人靈魂，那些靈魂一個比一個智障，一個比一個囉唆，這樣看下來，感覺淪為凡人也不會讓靈魂得到提升?！?/br>
    這小子的口氣真令人不爽。

    沒想跟小鬼爭執(zhí)，楊子吉隨口猜測：「明瀛應(yīng)該是凡神吧？」

    「他是啊?！股兄t點頭：「你怎么知道？」

    「瞎子都看得出來?！箺钭蛹J(rèn)為明瀛更懂人情義理。

    說神神到。

    幾畫術(shù)式憑空浮現(xiàn)后，明瀛再次傳送回來，從天庭返回凡間。

    「確定了，楊小朋友必須在忘川郵政就職?！姑麇苯拥莱鼋Y(jié)論。

    「爽啦！今后我們就是同事囉！」屁孩尚謙樂得很。

    「蛤？為什么？」楊子吉自認(rèn)死得不明不白：「我又沒持香向哪個神許愿，說要擔(dān)任什么夢使，確定不是你們搞錯？」

    「沒有搞錯，擔(dān)任夢使一事是上頭決定的，雖然事情發(fā)展有些奇怪，人事處的三等神官也沒跟我解釋太多，只說天庭有令，這就是你的天命?！姑麇J(rèn)為木已成舟。

    「聽到?jīng)]！這就是你的天命！乖乖認(rèn)命吧！凡人！哈哈哈！」屁孩尚謙朝楊子吉勾肩搭背。

    「怎么可以這樣強迫別人就職？我不能拒絕嗎？」楊子吉認(rèn)為一切太過荒謬。

    「你也可以拒絕啊，但拒絕天命就會被現(xiàn)任天庭掌權(quán)的神處決，現(xiàn)任的眾神領(lǐng)袖是金銀麟，代表你會被金銀雷霆爆成渣屑，包你魂飛魄散！」尚謙熱心為楊子吉解釋死法。

    「那就是不能拒絕啊！」楊子吉抱頭蹲地，人生好難，他頭好痛。

    「你還是可以拒絕啊，只是會被雷霆轟成渣渣，再也無法轉(zhuǎn)世，靈魂散成虛無而已?！股兄t滿口干話，根本是混亂邪惡：「你留下來，我日子有趣。你否決天命，我也有戲看，我還沒看過靈魂被雷爆成渣的場面，那場面一定很壯觀，說不定會像放煙火，所以你回絕天命也沒關(guān)係，不勉強不勉強?！?/br>
    「你沒關(guān)係，但我有關(guān)係啊??」楊子吉蹲在地上，他好想哭。

    你可以拒絕，但你會死。

    這是什么神仙式的假民主？

    幾經(jīng)思索后，明瀛便蹲下來輕拍楊子吉的肩，他理性分析：「別沮喪，我們大可換個方式想，這件事顯然是有高位者暗地穿針引線，就算我們放你回去，先前那位讓你惡夢連連的神官一定會再託夢sao擾你，事后一定又會用別的方法再次將你導(dǎo)回這里。」

    ??好像有點道理？

    自己就這么到此一游，回去進(jìn)到夢里還不是被那陌生男子揍成智障？

    照那傢伙的要求，自己不能純觀光，而是要在忘川郵政任職。

    「何況我認(rèn)為幕后主使沒有惡意，他真要對你不利，用不著大費周章把你引導(dǎo)至此。」明瀛說道。

    說得也是，真想對自己不利，當(dāng)初在凱特飯店用餐時，那名陌生男子大可一記猛拳把自己打得肚破腸流，何必留自己一命？

    聽來聽去，楊子吉算是認(rèn)同明瀛的推論。

    「不如你就留下來就職，期間內(nèi)我也會幫你調(diào)查此事。往好處想，擔(dān)任神職可以累積福報，算是為你的下輩子鋪路，若不想投胎轉(zhuǎn)世，也能保障死后的飯碗。」明瀛希望楊子吉樂觀一點。

    「阿不就好吸引人？」楊子吉苦笑。

    暫且不提彼世有沒有勞健保那類鬼東西，一般公司有三節(jié)有年終，這間公司的福利卻都是死后才發(fā)放，甚至得等到下輩子才發(fā)，這對一個活人來說，實在沒什么吸引力。

    「就算我下輩子能成為富二代，下輩子可以不那么倒楣，但我這輩子還是要生活費啊?！箺钭蛹菩某?，他得向老闆索取更人道的待遇：「請給凡間能使用的摳摳，謝絕冥紙，謝絕紙扎屋?！?/br>
    「那有什么問題？」明瀛莞爾。

    最終，明瀛開出了楊子吉前份工作的兩倍薪。

    能拿上份工作的兩倍薪水又不必遭雷劈，哪怕要睡公司，楊子吉也心甘情愿。